智越笑道:“施主不是也没睡?”
我笑道:“此处幽雅异常,晚辈十分喜欢,因此……舍不得睡。”
智越听了我的话,呵呵地低声笑了两声,道:“境由心生,施主性本高雅,才能与这环境相得益彰,看来子异先生还是看差了一点。”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正要问个明白,谁知他打了个哈欠笑道:“哎,月已西沉,贫僧倒生出几分困意来,先去歇息了。”
我的话停在嘴边没有出口,等智越走远,转头看向东方渐白的天色,远处的山林在一片模糊的晨光中笼上一层雾,地上落满了霜。我回过神来才觉得寒气逼人,竟忘了此时已经是深冬,赶紧回到了屋内。
回到洛阳城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在回去的路上我就已经在想着什么时候还能再去拜访子异老人,对于前一天的巧遇我实在觉得奇妙的很,感觉像是命中注定了一样。想到这里我又觉得一阵恐慌,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注定,不管怎样的变数都改变不了,那我该怎么办?这个从一开始就存在的问题又一次在我脑海中闪现出来,给原本惬意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洛阳城的营建在杨素的监督下十分顺利,我离开的时候洛阳城已经初具规模,杨广召我回京,说是洛阳城的事我不必再过问了。
我还没回到唐国公府,只在门口就看见停着几辆马车,还在想究竟是谁这么殷勤我还没回来就来拜访我,谁知门里走出一个小厮见了我,恭声道了声“见过大公子”,我一看,这不是老爹曾经救过的一个小子许世绪吗?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
我没来得及多想,就三步并作两步朝府中跑去,穿过几道门来到前厅,果然见到老爹和母上大人端坐在厅中,下首左边一溜站着几个小毛孩。
母上大人见我飞也似地跑来,起身拉着我的手看了一圈,笑道:“长这么高了?这么大了,这急躁的性子也不改改?”她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以前我老师觉得她高高在上有种自然而然的威严在那里,我轻易是不敢招惹的,可是今天却一反常态,她居然一点架子都没有,哪儿都非常亲切。
老爹道:“进宫面圣了不曾?”
我拱手答道:“回父亲,已经去过了。”
老爹点了点头,朝左边几个小毛孩道:“来见过兄长。”
我仔细打量了半天,指着第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道:“三娘?!你怎么这副样子?”
她和后面两个小孩一样,都是男孩子打扮,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女孩子。
老爹笑道:“你这个妹妹可不简单,在岐州军营可把你们的师父给忙坏了。”
三娘嘿嘿一笑道:“父亲,那都是师父他老人家自己折腾的。”
老爹佯怒着瞪了她一眼,她朝我吐吐舌头,又使了个眼色,我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她身后的两个小毛孩都朝我拱手道:“见过大哥。”
我将三娘身后的小毛孩仔细打量了一番,几年不见,李世民从一个小宝宝长成了一个小大人,脸上虽然也是粉嘟嘟的,但是肤色偏黄,眉毛稀稀拉拉的,眼睛也不大,鼻子倒是很挺,我见了他莫名其妙有一种优越感——他没我白,又没我帅。
李世民身后的那个小毛孩李玄霸也是一样,他眼睛倒是不小,但总是滴溜溜地转,像是在打我的什么主意,我对于这两个弟弟都没什么好感。
至于另一个弟弟李元吉,因为年纪太小,根本连路都还走不稳,就在后面地卧房里没有出来。
我一个人在大兴城里过了这么久的孤单生活,其实早就希望他们能够回来了。可是等到他们回来了,我又嫌弃起来,觉得府里实在是有点太闹腾了。
当然为首的肯定是我那个连老爹和母上大人都拿她没办法的妹妹三娘,另外两个弟弟就喜欢跟在她后面鬼混。而我却已经见过朝堂上的权术斗争,皇帝杨广的杀伐手段,根本就不可能再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地做个小孩子,我已经是大人了,跟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混到一块儿去。
不过三娘是个例外,她人小鬼大,古灵精怪也是出了名的。我在存墨堂里读书的时候,她就在我旁边捣乱。
“大哥,你看外面天气真好,不如出去走走?”她指着存墨堂外的天空对我道。
我无奈地放下书道:“你想去哪儿?”
三娘拉着我地衣袖笑道:“我都好久没有回过大兴城了,只要能出去逛逛,哪儿都行。”
我摸了摸她的头,突然想起一件事,笑道:“你还记得我十岁生日时你送了我一只不会说话的鹦哥?你想去看它吗?”
三娘眼睛里都闪出光来,叫道:“它还活着?”
我点点头道:“不但活着,还活得很好。”
“那你带我去瞅瞅。”三娘直截了当地拖着我就往外走。
我带着她在大兴城里逛了小半圈才终于到了韦挺的家。当然了,没有走正门,自从他告诉我有个后门可以直通花园,我单独找他的时候就从这个后门进去,可以省掉很多麻烦,这次也一样。
我们穿过一条小径,来到韦挺的书房旁边,那只鹦哥仍然是绿绿胖胖的,一看就活得非常滋润,三娘看了忍不住问道:“这是我送你的那只吗?我怎么记得我送你的那只比这只瘦,也没有这只大呀。”
我不禁觉得好笑,道:“过了这么多年,连三娘你都长大不少了。难道就只许你长个,不许它长胖?”
三娘继续逗弄那只鹦哥,而我就在韦挺的书房外面转来转去。
突然由远及近只听见韦挺的声音说道:“在下原来也这么设想过,说来也实在可惜了。”
接着一个稍显陌生的声音道:“汉王之乱,疏于谋划,本就是必败之局,即便如你所言渡河直入,也不会成功。”
三娘听了这两人的对话,突然怔了一下,眼睛一亮对我说道:“是柴绍!”
我看着声音的方向,只见两个少年人一前一后进了后院,走在前面的不是柴绍是谁?后面跟着韦挺在小径上踱步而来。
我根本就不等他们走近,拱手叫道:“柴兄久违了。”
二人听见我的话,抬头来看时,韦挺倒不觉得什么,毕竟我在他们家出入,他早就习惯了,柴绍却不一样,他见了是我,使劲地睁了睁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回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说着还拿手指了指三娘。
三娘走上前去“啪”地一声将他伸着的手指打落了,笑道:“怎么?如何你能来,我们就来不得?”
柴绍听了脸色微微发红,有些尴尬地笑道:“不是不是,只是……”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年在三娘面前居然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我见状赶紧解释道:“我常出入韦挺家,他家后院有一扇后门,我们是从那儿进来的。”
柴绍恍然大悟似的道:“原来如此。”
三娘又道:“你就是大哥常常提起的韦挺?我大哥的鸟,你养的很好。”
韦挺见了这么没规矩的三娘,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我见三娘把他们二人都弄得十分窘迫,实在有点不安,便只好转移了话题,问道:“柴兄是何时回的京城?”
柴绍答道:“汉王之乱,虽然大体上已经平定,但是并州以北,仍然有叛军兴风作浪。越国公回师之后,我们就留了下来镇压叛乱,前两日才回,听说你去了洛阳,怎么又回来了?”
我摇了摇头道:“皇上的意思,我也不清楚。”
韦挺在一旁插言问道:“杨素当初公报私仇,你这几个月跟在他身边,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柴绍又道:“听叔父说,你如今深得皇上宠信,做天子近臣的感觉如何?”
他的这个问题一出口,我的心就猛地沉了下去,伴君如伴虎,天子近臣根本就是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的差事,我现在越来越排斥,但是面对柴绍和韦挺,我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得敷衍道:“安分守己而已,也并没有什么特别。”
我这个回答当然是在胡扯。
从韦挺家回唐国公府的路上,三娘盯着我看了半天问道:“大哥,方才柴绍问你做天子近臣的感觉如何,我见你的脸色都变了,是不是很不好做?还是很辛苦?我听父亲说你在并州军营被杨素打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的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心中像是打翻了什么一样难受,看着三娘我突然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那是我和她在校场联手教训宇文化及的时候有的感觉。
不管我认识了多少人,韦挺也好,宇文化及也罢,还是青釭阁的那些人,或是洛阳城北子异老人那儿的人,从来都没有人问过我这些问题。
第53章 家人回府(二)()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直以来都端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我看着略有担忧之色的三娘,笑道:“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大哥?三娘,问你一件事,你还记得宇文化及吗?”
三娘听了宇文化及四个字,脸色微微变了变,皱着眉头道:“当然记得,怎么会忘?就是他仗着年纪比我们大欺负我们。”
我笑道:“大哥现在和他尚且能够化敌为友,何况其他呢?”
三娘听了惊讶地问道:“你和宇文化及做了朋友?”
我点点头道:“其实宇文化及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呃,混蛋,我在朝堂之上如如履薄冰,倒是宇文化及好心几次提醒了我,我才学会明哲保身。”
我想了想又道:“杨素也一样,他虽然打了我,可不知为何却十分看重我。这次我随他去洛阳,他也并没有为难我,你放心好了。”
三娘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白了我一眼,道:“早知如此,你就应该讲明白,害得我担心一场。”
我心念一闪,竟然十分感动,已经很久没有人真正替我担心过,我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被担心。那天跪在两仪殿中我就想到过会不会杨广一时动怒连我也一块儿杀了,我那时候可没有想过如果我死了会有谁替我难过。听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明白了,如果我死了,整座府里的人恐怕都会伤心的。
我拍拍她的肩膀,有些感激地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个妹妹关心自己也挺好的。其实除了三娘,关心我的还大有人在,只是这些年我似乎太注重自身,竟然将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与整个唐国公府的人都脱了节。我以为我是个大人了,以为在杨广与杨素之间周旋的我只剩下孤身一人,却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关心我的喜怒哀乐的人,根本不在朝堂之中,而在大兴城之外。
现在他们都回来了。
老爹被从陇州调回来,却并没有去别的地方做官,也没有做朝廷的官,整日都赋闲在家,也不能说是赋闲,因为他还是有俸禄可拿的,只是杨广迟迟都不任命他的官。
这样一来,我一个做儿子的倒比老爹还要忙,每天只有下午从大兴宫回府才能够和老爹下下棋。说到下棋,老爹最近老是拉着我和他下棋,我只好陪他,不过下棋本身并不是重点了。
“父亲,皇上究竟作何考虑?”我落定黑子,随即问道。
老爹捋着长得更长了的胡须,思考了片刻在棋盘上摆了一颗白子才道:“皇上心思深沉,他大概是想看看为父在朝中都结交了什么人吧。”话里话外都透着一层轻蔑的味道。
我又下了一颗黑子,冷冷道:“皇上也怀疑父亲了?如此看来,身为臣子皆不能免。”
老爹道:“这倒无妨。建成,你提到的两仪殿之事,说给为父听听。”
我听了老爹的话,拿着黑子的手突地一滞,悬在棋盘上半天都落不下去,老爹见状稳住了我的手,笑道:“不想说,也罢。”
我道:“父亲,此事皆因建成而起,是我心术不正,才酿成悲剧。”
老爹摇摇头道:“这一点,你倒是真错了。记不记得你曾问过为父,为何要助晋王?为父是如何回答你的?”
我想了很久才记起来,道:“父亲说,即便没有父亲,亦有他人。”
“对了。”老爹又摆下一颗棋子,笑道:“你以为少了你事情就不会发生了?非也,世上之事,大多天定,非人力所能及耳。”
我分辨道:“可是父亲,若人人都作如此想,那天下之势,又何从改变呢?”
老爹笑道:“如是而已。”说着指了指棋盘。
我低头一看,这棋盘的格局,不正是很久以前我在琢磨青釭阁的时候摆出来的吗?在下棋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注意过这一点。
不过与我摆出的棋盘不一样的是,在中间黑白子较为集中的外围,还有零星的散兵,黑白交加地被放在了边缘位置。
我惊讶地看了看老爹,问道:“为何……”
老爹笑道:“你看此局,未必非要设计才能成就,不过在随手一摆之间而已。”
我想我摆出的局,自己并没有怎么留意,老得反而比我更上心,这是什么意思?
思虑之间我开口问道:“可是父亲,从前的相持之势并没有变,您自陷囹圄,将如何脱困呢?”
老爹道:“假以时日,囹圄自解,并不用为父刻意为之。”
我看着棋盘索性不再落子,对老爹道:“父亲,您回京多日,府上并无一人拜访,这应该可以消除皇上疑心了吧?”
老爹一笑,道:“错了。你年纪尚轻,还是不懂。为父在官场多年,岂能不结交几个朋友?凡事不能太过,当适可而止,若真的无一人拜访,为父恐怕真的要遭猜忌了。”
我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从老爹口中说出的话似乎都很有道理。
接着我就给他讲了血溅两仪殿的始末,并道:“父亲还认为,此事并非建成的错?”
老爹想了片刻道:“自然不是。皇上对杨素早已心存疑忌,此其一;杨素以此威胁于你,此其二;身为臣子,君上面前,自然当如实相告,此其三。其错非在你。”
老爹的话比此前王珪对我的安慰有力多了,他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将此事告诉杨广的时候的确有别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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