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似乎不知道我的用意,站在帐中就是不走。
我瞥了瞥子闵,笑道:“你去问问唐临,元吉可有信来。”
子闵愣了一下,因为早上唐临才送来一份发自元吉军中的密报。
片刻,她看了一眼李世民,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她便出去了。
李世民看着子闵离开的背影,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我笑道:“世民,现下只剩你我二人,有些话,今日便说清楚。”
李世民兀自笑道:“大哥要同我说什么?”
我变了脸色,冷冷地看着他道:“除夕之夜,在母亲坟前意图杀我的,是不是你?”
李世民见我把话说开,也不再掩饰,道:“是我。”
我又道:“当年子闵在河南道上中毒,你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李世民笑了笑道:“大哥,连这些……你也知道?”
我见他的样子,并没有被激怒,只道:“洛阳兵败,刘文静替你出主意,构陷于我,以致父皇猜忌,是么?”
李世民沉声反问道:“自我领兵之日起,父皇便时时刻刻猜忌我,难道就不许他猜忌你一回?”
我停了片刻,又道:“不久前,我在太子府中遭刺,也是你了?”
李世民终于忍不住有些发火,冷冷道:“这次大哥你是真的误会了,我早说过事情没那么简单,王伯当他太小看你了。”
我道:“你可知道,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即便被人发现,也只会以为他是为李密报仇,却绝不会联想到你,若非子闵及时出现,我如今……呵,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李世民道:“虽然不是我授意他所为,这件事,你不妨也算在我头上,无所谓。”
我接着道:“独孤怀恩反叛,你竟也与他勾结,意图置我于死地,然后再抢功?”
李世民冷笑了一声,道:“只是我竟不知大哥还能有如此能耐,那几封信上,根本就没有独孤怀恩的私章吧?”
我点头道:“可惜他不敢看,你,也不敢。”
李世民笑道:“大哥说了这么多,究竟想干什么?”
他的笑意似乎是凝固在脸上,不带一丝感情。
我道:“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李世民道:“既然如此,我倒想请问大哥,当年我不满十岁,大哥为什么就要置我于死地?哼,如果不是薛万彻拦住了那一剑,我如今焉有命在?”
我也冷冷笑了笑道:“就因为当年这一剑,你便记恨这么久?甚至不惜害智云命丧敌手?”
李世民闻言一颤,缓缓道:“我并没有要害他。”
我道:“可他却被你害死了。”
李世民道:“我不是有意……”
我低了头,道:“我也不是有意,你却记恨这么久。若智云在天有灵,他该如何恨你?”
李世民无言以对,只冷冷看着桌案上的地图。
我道:“你知道我如今想要杀你易如反掌,若非答应了母亲,你早就死了。”
李世民摇头道:“不,你不会杀我的。”
我抬手便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滑开两步指着他道:“你以为我不会?”
李世民不避不躲,反而迎上前来,将脖子抵住剑锋道:“你不会。”
他居然有恃无恐。
我没来由地一阵怒气,将剑猛地还入剑鞘,道:“我的确不会杀你,即便你仍然想要杀我。不过我要提醒你,这次,是因为你的确有心救元吉,我暂且不与你计较,至于日后,你想要争想要夺想要得到的,都不必再想了,绝无可能。”
李世民冷森森笑道:“是么?”
我道:“你不妨试试,看父皇是信我还是信你,看朝臣是支持我还是支持你。我告诉你,现在最好不要让我出事,否则父皇甚至会放弃争夺这天下,你若不信,无所谓,我陪你玩到底。”
这口气绝对不像太子殿下,甚至不像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普通人。
等了很久,李世民也没有说话,我感到一丝悲哀的情绪,是来自他身上的,我刚才的这番话,一定刺痛了他。
他突然开口问道:“大哥,父皇如今骑虎难下,你以为天下江山,是你想放弃就能放弃得了的吗?不会的。”
他的这番话突然让我想到了张文苏,他便是孑然一身而来,飘然而去,所有与他有关或是无关的一切,说放弃也便都放弃了。
想到此处,我道:“你无法放弃,我却舍得。”
李世民道:“大哥,你舍得是因为你有选择,可是我呢,我根本就没有选择。从前是李氏家业,后来是唐国公的爵位,如今……如今是这天下江山,我不争不抢,难道要看着这天下白白送给你?”
我其实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而且他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我的嫡长子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而最不应该的,不过是他比我晚出生近十年。
第257章 开诚布公(二)()
我想了想,又缓缓道:“大事未定,你争什么?”
李世民冷冷一笑道:“大事如果尘埃落定,我还能争什么?”
我道:“执迷不悟?那便随你,不过我提醒你,你如何对我,都无所谓。可我身边的人,你若敢动他们一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王伯当杀了方先生,这笔账,我算在你头上!”
言毕又夺过他腰间的佩剑,“噗”的一声,便刺进了他的左臂,我放开手,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躲,捂着受伤的胳膊,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子闵闻声自帐外闯了进来,看到这一幕,立刻便闪到我面前,将我护在身后。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李世民,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刚才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请你一定要记清楚,免得将来万一你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李世民看着自指缝中流出的血道:“大哥,想不到你……”
我笑了笑道:“这次元吉最好不要出事,否则他怎样,你便陪他怎样。出去!”
李世民躬身捡起地上的剑,我猛然感到一阵杀气自脚底泛起。
而子闵的手已经环在我的腰间。
不过这杀气转瞬即逝,李世民站直了身子道:“大哥放心,元吉不会有事。”说完还剑入鞘,转身走了出去。
子闵看着他离开,道:“大哥一向出了名的好性子,想不到你真的会伤他。”
我道:“只怕他也想不到,我讨厌他咄咄逼人的样子。”
子闵道:“不过有点可惜你们的手足之情,若母亲在世,见你们如此,只怕要伤心。”
我心中猛地一痛,不知怎的却突然想到在刘文静府中听到的一番谈话,愤怒取代了痛苦,我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子闵心疼地看着我,勉强笑道:“方才你也不怕?倘若他真的出手,你要怎么办?”
我摇摇头道:“他有所顾忌,不敢的。”
子闵扶着我走到帐外,唐临肃然地站在帐门前,我轻声道:“今日子时,请李靖来,我想与他谈一谈。”
对于他此前的一番话,我必须给他一个答复。
唐临点了点头。
与李世民的一番谈话,让我想到了很久以后,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历史或许错了,老爹年事已高,倘若不在短时间内平定天下,他又如何成为大唐的开国之君?倘若取得了天下,李世民便会来杀我,可我却没有任何预感。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笑道:“子闵,你看我都已经要老了。”
子闵靠在我身旁,也看着镜子里面的人,道:“大哥不过而立之年,何来这样的感慨?”
她不知道我已经活过了多久。
我摇了摇头,帐外传来轻轻的咳嗽声,这是唐临的暗号,李靖已经来了。
子闵坐直了身子,在桌案的对面也放上了一盏茶。
李靖挑帘而入,正要行礼,我摆了摆手,指了指对面的坐榻。
等他坐定了,我端起面前仍冒着热气的茶啜了一口道:“这次能化险为夷,多谢了。”
李靖没有应声,也喝了一口茶。
我又道:“当年在大漠,为何要救我?”
我突然旧事重提,李靖手中的茶杯颤了一下,道:“当年……时日已久,末将……已经忘了。”
我道:“既然忘了,过去的事,便不必再提。不过目前而言,我有句话,想要问问你。”
李靖道:“太子殿下请讲。”
“你帮我可有别的私心?”
李靖看着我,愣了片刻。
我道:“但讲无妨。若我能满足你,便用你,若不能,你便离开,就当从未有过今日这番谈话。”
李靖拱手道:“没有。若说有,便是秦王殿下因末将与太子殿下有旧,颇多疑心。”
我淡淡地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难道你就不怕我疑心你?”
李靖道:“太子殿下若真疑心,一开始便不会信,既然选择了相信,便不会怀疑,更不会追究李靖从前所作所为。”
我心中一凛——
原来不是我试探李靖,而是他在试探我,所谓“贤臣择主”,竟是这个意思。
李靖接着道:“实不相瞒,拙荆有识人之明,便是如此评价太子殿下。”
经他这样一说,我突然想起李靖的夫人张出尘,李靖便是为了她,与杨素分道扬镳。
子闵道:“子闵以为,李将军亦是真丈夫,大哥以为呢?”
我转向她,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
李靖道:“多谢太子殿下。”
我又道:“独孤怀恩之事已定,但你了解缘由,想必知道我如今遇到的麻烦。”
李靖道:“太子殿下遇刺,也与秦王殿下有关?”
我点点头,“虽不是他授意,却是他手下人所为。”
李靖道:“他为何……”话未问完,便住了口,以李靖的见识,他不用多想便能明白其中利害。
我道:“我不会杀他,而他不会罢手,依你看,我该怎么办?”
李靖想了片刻道:“方法有二。第一,好言抚慰,以救其心。”
我摇摇头道:“不可能的。十年前或许有用,但如今他党羽已立,气势已盛,此为下下策,而且不可能成功。”
李靖又道:“第二,党羽既立,则拆散其党羽,气势已盛,则夺其气。太子殿下,如今秦王领兵日盛,可逐步夺其兵权,遏制其权柄。”
这和我被刺后王珪来看我时给我的意见一模一样,我本来准备随便轻描淡写地应付应付,可他们竟然都这么说。
李靖走后,我一夜未眠,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堕入了万丈深渊,突然觉得很累,想起自己从前,本来并不是个好人。
李元吉与刘武周之间的战况十分胶着,唐军气势很明显是输于刘武周的,但刘武周在连连得胜之后,日渐骄傲,再也不把唐军放在眼里。
而李元吉却因为之前的兵败,显得格外紧张,在山西夏县以北的美良川偷袭刘武周麾下大将尉迟敬德,侥幸得胜,才勉强稳住了局势。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一仗,竟成为了扭转战局的关键。
第258章 义释敌将(一)()
独孤怀恩反叛之事已定,北击刘武周有李世民和李元吉领兵,我在蒲州的任务已经完成,正准备返程回长安,老爹又让许世绪日夜兼程给我送来一封信。
本来的文书是徐世勣所写,原来是割据河北的窦建德在黎阳之战中大败徐世勣,俘虏了徐世勣的父亲徐盖,他有意效忠老爹,希望老爹能够帮他杀了窦建德,救出父亲。
徐世勣本是翟让帐下的人,当年李密谋杀翟让时,他也被砍伤,后来虽然在李密手下效力,终归对翟让之死耿耿于怀,后来李密败于王世充,归降老爹,他据黎阳以为瓦岗军的大本营,李密再次叛逃后,徐世勣也曾暗中帮过我。
他虽然名义上已经归附老爹,黎阳也勉强算是李唐的地盘,但他念及瓦岗军旧日的情谊,似乎觉得就这么归降了对不起当年举兵的好友,因此与李唐的关系,其实貌合神离,老爹却不与他计较,仍封他做了左武卫大将军。
如今李密败亡,瓦岗军大势已去,窦建德坐拥河北,又向南侵,徐世勣的瓦岗残部根本不可能抵挡窦建德的大军,黎阳被攻陷。
不但徐世勣的父亲,就连我的一位姑姑同安公主和最初响应老爹举事的堂叔李神通也一并被俘虏。
河南之地,尽皆落入窦建德之手。
老爹当然不止想要救回妹妹和妹婿,解决徐世勣的麻烦,他希望我尽最大的可能,最好能同时削弱窦建德的实力。
徐世勣虽然被窦建德俘虏,但窦建德欣赏他的胆识,因此放了他,让他驻守黎州。
我当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以大唐太子殿下的身份随意出入窦建德的地盘,最好的办法就是化名前往。
当然是以最初认识徐世勣时候的身份。
奉窦建德之命驻守河南郡的,是窦建德的大舅子曹旦。
窦建德本人的名望很高,甚至可以与老爹平分秋色,据传他凡是打了胜仗,便将得到的财货分给将士,自己分文不取,而且凡是攻占一个地方,都注意恢复生产,尽最大的力量维持当地百姓的生存。因为这样,他手下的人大都忠心耿耿,所到之处无不响应。
老爹每每提到河北的局势时,都最为忧虑。
但不论窦建德如何,他的这位大舅子曹旦,却是个大大的混蛋。
我和子闵来到孟津,便收到徐世勣的信,他已经联络驻守中潬堡的李商胡,图谋窦建德。
我和子民只想找个住的地方,入了孟津县,却根本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其乐融融的景象,街上行人很少,大多数人家都高门紧闭,街市上最多的都是身披铠甲的士兵,他们见了人便要盘问,一言不合便拳打脚踢。
像我和子闵这样衣衫整齐的人,在他们看来,更有油水可捞。
客栈没找到,反而找上了一堆麻烦。
有两个士兵见我和子闵四处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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