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闻言失笑道:“你是说中舍人王叔玠?为父以为他生性正直,不屑为此,恐怕不妥。”
我笑道:“父皇可曾听说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先生亦是通达之人,必不会太过拘泥,父皇请放心。”
老爹总算答应了我的请求。
凉州的事,便如此商定了。
老爹走后,我便去了王珪的府上。
王珪如今身为我的僚属,掌管太子府一应文书往来,若我不在,他有决断之权。
他的府中别无旁物,除了几丛竹子,院中覆着残雪,竟有些萧瑟。
见我来了,王珪将我迎入书房,笑道:“太子殿下临门,必定有事吧?”
我笑道:“王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
王珪略作思忖笑道:“可是为了河西李轨之事?”
我闻言不禁失笑,“我素闻王先生博学多才,未曾想先生竟有未卜先知之能。”
王珪连连摆手道:“那日下官提及与李仲琰相交,便见殿下神色有异,想必便是为此而来。”
我道:“但不知先生是否愿往?”
王珪拱手道:“身为僚属,太子殿下有令,焉敢不从?”
我道:“依我之计,要假李仲琰之手行离间之计,先生方正之人,建成只怕先生不愿为此。”
王珪道:“兵家之事,不厌诡诈之道,叔玠何曾是迂腐之人?”
我哈哈笑道:“先生真名士也。”
忘怀了上下有别,这感觉竟如当年在邙山木屋一般畅快。
从王珪的府中出来,我已经将河西的李轨抛在了脑后,只觉得有王珪在内谋划,安兴贵在外游说,李轨之亡已是可见的事实。
可李轨还有所凭恃,便是西北的吐谷浑,还有突厥人。
我想了想,没有回太子府,而是直接去了大兴宫要见老爹。
我与老爹一面在御园中散步,老爹问道:“你可曾与王叔玠商议过了?”
我道:“王先生已经答应了。儿臣考虑的,还有另一件事。”
老爹道:“哦?说来听听。”
我思虑了片刻道:“李轨之所以不肯臣服,除了自恃实力不小之外,西北更是有吐谷浑为凭。吐谷浑当年虽为隋兵所败,然终非安分之辈,儿臣想亲往吐谷浑,解决后顾之忧,请父皇答应。”
老爹犹豫了片刻,才缓缓点头道:“好。”
听到老爹点头,我才稍稍放了心。
我一直觉得老爹把我保护得太好,但凡稍微危险之地,他都不会考虑让我去,李元吉独自在太原留守,老爹放心,李世民亲临战阵,老爹也放心,偏偏我连请求亲自追击李密,他却想都没想便否决了。
这次他能够答应我远离长安,实在不容易。
子闵肯定是要和我一起去的,我还想到一个人,便是如今已经效力老爹的李靖,可我与他嫌隙已久,虽然他熟悉北漠,我也不愿和他同往。
若杜杀在就好了,可惜她不在。
知道我要去吐谷浑,柴孝和自请跟着一块儿去,理由是他对吐谷浑也熟悉,曾经在那里生活过数载。
其实我去吐谷浑的目的并不单纯,主要并不是为了解决李轨的后方,而是为了去找一位故人——
伏允。
以我与伏允的交情,若能助他收复故地,长安后方无忧。更加理想的情况,却是让伏允帮我去攻打李轨的后方。
若果真如此,李轨内外交困,自顾不暇,老爹收复河西便多了一层保障。
前去吐谷浑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折,吐谷浑境内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中原内乱,于他们而言,是天赐良机,自然要重振旗鼓。
第239章 离间大凉(二)()
到了吐谷浑的领地内,我才知道原来伏允已经重新做了他们的可汗。
领地除了王城之外,其他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当年杨广之所以灭了吐谷浑,就是因为占领了他们的王城,可隋朝国势一衰,他们照样卷土重来。
当年伏允兵败出逃,远遁大漠,十年之后,杨广已经被杀,他却又做了吐谷浑的王。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点讽刺——如今我在朝堂上受万众瞩目,日后却不免成为李世民的箭下亡魂。
子闵见我摇头叹气,不免问道:“大哥,你不是说与伏允私交甚好么?怎么来到伏俟城,却如此心绪烦乱?”
我苦笑道:“李轨早便遣人与吐谷浑结好,伏允若当真还如当年,又岂会答应为李轨后援?只怕十年未见,人心已变呢。”
子闵蹙眉道:“大哥,我们改扮前来,是因为这个?”
我点头道:“正是。”
柴孝和却道:“公子,在下觉得,伏允答应李轨,不过一时权宜,他远离中土,关内情形不甚了解,公子若能示之以强,改弦更张也并非不可能。”
我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柴先生,就请你去打探伏允行踪。”
柴孝和点头,便起身出了客房。
两日之后,柴孝和回来,打听得知因李轨占据河西之地,内心不安害怕老爹发兵攻打,再次派使者来到王城,明日伏允将亲自将使者送出城。
第二日,大凉使者走后,伏允便要返回王宫,突然有人高声叫道:“不好啦!王宫失火!”
这是故计重施,不过十分管用。
便在人群一片混乱之际,我和子闵被挤到伏允身前不足五尺的地方。
子闵突地扇了伏允的亲随一耳光,打得那人半晌摸不着头脑,及反应过来,剩下的亲随也朝子闵围拢过去。
我却绕到了伏允身后,趁他身后没人,欺近身前便将一把匕首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伏允明知变故陡生,高声道:“都住手!”
子闵冲我眨了眨眼睛,一转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伏允低声道:“这位朋友,既然不想要我的命,想必是有事商谈,既然如此,我倒是不妨与你到城外一游。”
我从前虽然知道伏允豁达,却不期他竟如此聪明,轻声道:“如此最好,不必回头,让你的亲随都撤了。”
伏允答应了声“好”,便挥手说了几句话,那些手执弯刀的卫兵便朝后撤去。
我将伏允头上的王冠摘了,往卫兵身上一掷,拉着他也便消失在人群中。
我们并没有出城,只找了个荒僻的地方停下,我收起匕首,伏允转过身来。
他仔细大量了我半天,突然道:“怎么会是你?”
我道:“怎么不会是我?”
伏允哈哈笑道:“你来干什么?”
我拱手道:“远道而来,自是有事相请。”
伏允将我的手一拍,道:“如此客气?你也装起中原的书生来了?”
我笑道:“可汗,前两日有客人自凉州而来,对吗?”
伏允闻言脸色变了变,道:“不错。怎么,你与他们有瓜葛?”
我笑道:“你可曾听说关中之地,如今声势最盛者,当属李唐?”
伏允盯着我瞧了半天,才摸着乱糟糟的胡子道:“听说过。不过中原大乱,这里消息断绝,了解得并不多,听说……”
他话才说了一半,便指着我道:“难道正是你?”
我反问道:“正是我什么?”
伏允一边作思考状,一边嘿嘿笑道:“我怎么竟忘了,当年李靖曾说过,你是唐国公的大公子,唐国公代隋而立,如今大唐的太子殿下,便是你?”
我点了点头,拿出老爹写给伏允的诏书。
伏允接过看了看,道:“我本想以李轨之力,抵御关中势力的侵扰,想不到……哈哈哈哈!”
我道:“可汗之意如何?”
伏允笑了笑,突然又正色道:“若李轨被灭,你该答应我不要打我族人的主意。”
我笑道:“可汗以为我是那样的人?”
伏允摇了摇头道:“其实咄世吉那小子有句话说得和很对,你们中原人十分狡诈,当年杨广小儿便出尔反尔,占我王城,屠我族人,我是担心……”
我道:“可汗放心,我以大唐太子的身份向你保证,绝不侵扰。你若不放心,我们立文书为证。”
过了好几天,大唐使节访吐谷浑的消息便传到了凉州。
我和子闵带着与伏允订立的盟约回到了长安,柴孝和却带着伏允指派给他的几十名骑兵,一路追上了李轨的使者,将他们斩杀于返回凉州的途中,之后便去了安兴贵处。
王珪还没有从凉州返回,老爹派出去的密探便已经得到消息,梁硕非但得罪了胡族出身的朝臣,而且倚老卖老,轻慢于李轨之子李仲琰。
李仲琰自恃皇子身份,对梁硕生出嫌隙,便勾结户部尚书安修仁,诬陷梁硕勾结李唐,意图谋反。李轨信以为真,一壶毒酒,将梁硕鸩杀。
适逢河西饥荒,李轨本欲开仓济民,又遭隋朝旧臣挑拨,竟不再赈济,百姓离心,将士生怨。
安兴贵便趁此机会四处游说,河西数城皆举城归降。李轨空守凉州,竟无将士为其效命。
同时伏允也在后方频繁侵扰,李轨应顾不暇,先前的嚣张气焰不复存在,已陷入穷途之境。
武德二年的第一件喜事,便来自河西。
平定河西指日可待,老爹自然十分高兴,但是高兴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王珪回长安后,我正听他讲述在凉州巧施离间计的经过,门外荀一急急忙忙闯进厅中,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便道:“太子殿下……大事不好。”
我心中一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一向沉稳的荀一也如此慌张?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门外有人来禀,老爹找我入宫议事。
我仔细想了想,目前关中一切进展顺利,若真有什么大事,会是什么?
太原?!
一个半月之前,李元吉便有文书发往省中,说是北面刘武周或有异动,可能会图谋晋阳。
老爹当时已经有所警觉,派了裴寂和右武卫大将军宇文歆去并州协助李元吉御敌。
难道是并州有失?
第240章 并州失陷(一)()
我到了两仪殿,老爹却不开言,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刘文静、陈演寿、韦挺和许世绪都到了。
果然是并州有失。
老爹在御座上正襟危坐,似乎强压着怒火,将手中的一纸文书递给身旁的内侍,示意他拿给我看看。
我本来以为会是自并州来的军报,却没想到并非是来自李元吉,却是勾结突厥一直以来都对太原虎视眈眈的刘武周差人送来的。
信中以一种极度嘲讽的语气向老爹致歉,说他已经准备好接纳太原之地,还在信中表达了对老爹的感谢。
不知为什么,看了这封信,我心中反而稍稍镇定了一点,刘武周如此大言不惭说明他如今骄矜自大,公然挑衅,只会激发唐军斗志。
而且这封信也说明并州虽险,毕竟还未落入刘武周之手。
老爹见我竟微微笑了笑,怒气消了些许,颇有兴致地问道:“建成,你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我拱手道了声“是”,便将刚才所想仔细地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父皇,元吉自举事起,领兵留守太原,治军井井有条,且有宇文将军为辅,即便刘武周如何嚣张,元吉必能抵挡,攻取晋阳并非易事。退一步讲,晋阳若果真危急,父皇若派军驰援,也能阻敌,即便刘武周尽得山西之地,欲进关中亦是强弩之末。”
老爹仔细思忖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说得不错!”
两仪殿中愁云既散,李世民看了刘文静一眼,上前两步拱手道:“父皇,儿臣自请领兵救援晋阳。”
老爹摆手道:“世民,不必心急。建成方才所言,正是灭刘武周之道,所谓‘欲将取之,必先予之’,等刘武周真的攻下晋阳挥师南来时,再让你去也不迟。”
我听了心中暗暗为自己担忧,老爹这是要将灭刘武周的功劳送给李世民了?他如今不能与我分庭抗礼,可倘若他在军中立起威望,到时候将置我于何地?我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事情真要想起来,便只有头疼。
正在思虑间,刘文静却出列道:“陛下,太原乃陛下兴兵之所在,若依太子殿下的意思,消极抵抗,将晋阳奉送给刘武周,恐怕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微臣恳请陛下立刻发兵援救。”
老爹听了刘文静的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沉声道:“齐王在并州还未有军报送到,刘武周一面之词意在恫吓,肇仁,你如何连这等伎俩都识不破?”
刘文静闻言却不动声色,仿佛将老爹对他的训斥置若罔闻。
我抬眼偷窥老爹的表情,见他的眼中竟罕见地迸出一股凌厉的杀意,对象却正是刘文静。
回到太子府,唐临告诉我府上又收到了李元吉自晋阳传来的信。
一年前,老爹曾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便是隋观王杨雄的侄女杨世安,目的不过是为了关中附近的人心。
李元吉最初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他一向我行我素,且老爹对他又宠溺有加,他根本不把老爹的话放在心上。
老爹非常头疼,却因为偏爱幼子,不肯苛责于他,只好让我去劝,最后好不容易才答应了。
我和老爹都不曾想到的是,他娶了杨世安之后,不过半载的功夫,竟仿佛变了一个人。
不但不再像从前那样胡闹,反而行事有度,成熟了不少。
我从前便接触过杨世安,她本是杨素的遗孤,当年杨素为拉拢老爹,想将这两个当时刚刚出生的婴儿结为夫妇,老爹拒绝了。后来杨世安又被杨广看中,本欲结亲于突厥,谁知离间的伎俩被始毕识破,杨世安又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也是命途多舛。
想不到十四年后,她竟还是与李元吉结成了连理。
李元吉在信中又一次向我抱怨老爹派去协助他的宇文歆实在讨厌,不管李元吉要干什么,宇文歆似乎都想和他对着干。
他打猎,宇文歆阻止,他出巡,宇文歆觉得不安全,就连他偶尔偷懒,宇文歆也要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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