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入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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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入画卷-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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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嫣是中原人。依稀记得自己原先的家里是很大的,也有奴子,仆妇整天追在身后,应当也是个有些身份人家的小姐。只是她不记得父母的姓名与长相。

    她知道自己今年十五岁,在扎合谷见到过八次红绒花盛开的情景。她猜测自己是六岁左右才与家人走失的。

    在扎合谷之时,她总是记挂着要回到中原找到父母,做回她那个唐国娘子的身份,每日都拿麻布绑着脸。免得脸上染上太多荒漠风霜,父母会不认得她。可惜风餐露宿,还是一日比一日长得焦黄。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父亲叫什么了。隐约的记忆里,家人、仆妇、乳娘都只唤她“嫣儿”,又似乎姓“青”?长清哥哥从汉人姓氏中给她选了这个“秦”字,于是她的名字就叫做“秦嫣”,至于是否真的如此,那就无从得知了。

    此时一个人坐在这个润华轩明的屋子里,面对着那影像朦胧的铜镜。秦嫣恍惚有了一种错觉,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中原那不知在何处的家中。她拿起搁在铜镜旁的口脂,含了一片芸雪胭脂,让双唇红润。呆呆地看着铜镜里那个清丽秀美的唐国小娘子,看了好久,慢慢流下了泪来

    纵然记不清自己与家人的名姓与面貌,可是有些事情依然刻骨铭心。

    她能记得阿父将她扛在肩膀上飞转的欢乐,她能记得阿娘低头给她梳发挽髻的慈柔。多少次从梦里,见到家中雕梁宝妆的亭台楼阁;多少次在梦里,又走在了虹桥跃波的庭院里阿父,阿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还记得她呢?

    窗户无声推开,一个身影滑入秦嫣的房间。此人知道秦嫣能力有限,故意带起一点不轻不重的风声。一只手五指贲张向她背上抓去。秦嫣发现了,回身避开那只手。

    心念一转,没有直接痛下杀手。

    而她一旦不选择将对方瞬间封喉夺命,她的功夫就低得可以任人摆布了。不足两个回合,对方一掌拍在她身上,秦嫣咚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了粉墙上。对方顺势把她肩膀一把按紧,将她牢牢控制在墙上。

    按住她的正是翟容,正要开口说话。

    低头看到,她刚染过口脂的双唇上,樱桃般的红润。睫毛上珠泪涟涟,如水晶粒儿一般,正顺着娇嫩脸颊缓缓滑落。

    她在他面前,时常灰头土脸,很少这般衣着整齐,更何况点缀妆容?几乎可以说是脱胎换了个人。

    翟容怔了怔,手如被灼烧了一般连忙松开。

    他尴尬到脸上起了绯色,道:“我来看看你这儿”他斜身假装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道;“你那个你哭什么?”硬着头皮问,“是我弄疼你哪里不曾?”

    秦嫣知道他是来试试自己的武功的。其实也试不出什么,她只是手眼步法协调,反应敏捷而已,没有什么高深的功夫可以被试出来。

    她擦了一把眼睛,已然恢复了常态,给他行礼:“无关翟郎主。奴婢只是想起伤心之事,请郎主见谅。请问郎主有何吩咐?”因为是以下人身份在他们的家里,她换了下人的语气称呼他。

    翟容听着小姑娘不是被他打哭的,稍微松了口气,抄手站着。一时忘了进来找她的初衷,不觉僵在那里。

    看他不说话,秦嫣咕哝着有点冷,故意擦过他的身子,走到东边的窗户。认真看了一下长条隔窗,用稍微幅度大一些的动作将窗扉关上,并且当着翟容的面,将铜搭扣牢牢拴紧。

    虽然不便跟他顶嘴。但是堂堂家中的主人,翻客人的窗户进门,他不丢脸,她替他丢脸!

第10章 慧彻() 
第十章

    翟容待自己不那么尴尬了,脸上不那么烫了。问秦嫣:“你不请我坐吗?”秦嫣屈了膝,将他让到屋子一侧宽大厚实的曲足案边。

    翟容掀袍坐定在蔺草编成的洁白坐席上。

    秦嫣看到翟容酒席之后又换了身衣裳,白色的绵底织锦袍子上,衣纹熨烫得行云流水。整个人看起来不似白日那般张扬,倒颇有几分玉树芝兰的气度。

    她跽坐在他的身边,从暖斗里拿起葵形瓷茶盏,替他筛了一碗茶水。翟容反手给她也取了个杯子,倒了一碗茶放在对手的桌面上,对秦嫣一招:“你过来,坐这里。”

    秦嫣挪在他对面坐下,看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韧长的手指缓缓摸着茶盏上点点微凸的瓷釉。凑得这般近,秦嫣才算看出来,这是一只握惯了刀的手,虽然手背的皮肤看起来,皎洁得好似手上的瓷器,手心却会有一把薄茧,捏物即碎。

    她还留意到,他的手指指甲两侧有很多毛刺她抬头看了看他的脸,没想到看起来少年老成的人,居然还有咬指甲的毛病

    秦嫣正在胡思乱想中,翟容放下茶盏,对她说:“花蕊娘子,我是来跟你说,你那姐妹坠楼并非意外。”

    秦嫣垂着眼皮听他说话。此事她虽则关心,但与她毕竟关系不是很大。先前担忧蔡班主上下的饭碗,如今翟家主出面保了蔡玉班,自然没什么可忧心的。

    翟容说:“我哥查出来,她身上的护绳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

    秦嫣看看他,她想不出是谁割断那绳子。上台之前蔡班主亲自让人上去验看过。此后,又有工匠在下面把守。

    翟容说:“我们初步排查了一下,割断绳索的,似乎是你的那位姐妹?”

    秦嫣想不出丝蕊如此做的缘由。如此高的地方,秦嫣也只能保证一边往下坠落,一边抓住那些架子减慢坠速,笔直掉下来肯定是摔坏了。

    翟容说:“花蕊,那个女人并不顾你们‘蔡玉班’几百口人的生计,能这样一跳,必有隐情。所以我来跟你问问,平日里你与那小娘子相处,可有什么异常?”

    秦嫣仔细回忆着,跟丝蕊相处的一幕幕往事从脑海中缓缓而过。丝蕊是个普通舞姬,基本功虽然不错,但也在寻常水准。她心想,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个姑娘家狠绝到自己从如此高台上往下跳?

    想了半日,她摇头说:“并无异常。我们一起从居延泽过来,一起学艺,她跳舞确实不错,但是班主选她也是看上她长得好看。”

    翟容说:“一点儿破绽都没有?比如,晚上会不会去跟什么人接触?”

    秦嫣说:“没有,在路上我们都是一辆马车里睡觉的,到了敦煌我们睡一屋,没看到她去跟什么人接触过。”

    “以你的能力,你说没有异常就一定没有异常了。”翟容道。

    秦嫣点头:“如果有特别之处,我一定会留意到的。”

    “说得也是,说起来,还是你的破绽比她多很多。”翟容语气似乎淡然。

    秦嫣只觉得心中微微一跳,抬眼看向翟容,他眸光如电,正在专注端详她。秦嫣警觉起来,他究竟是要询问丝蕊,还是要套问她?

    秦嫣想了想,旋即又无所谓起来。自从踏入了这个防备森严的敦煌,她已经几乎可以确认,此番刺杀石国使臣的任务,她必然有来无回。当时就打定注意,与其如履薄冰地隐匿自己的踪迹,还不如放开心胸,好好享受手中有限的时光。

    是啊,只消有退路。在大泽边,她不会木秀于林地去学那什么归海波,规矩做个低等乐师伺机埋伏就是了,根本轮不到来翟府表演;在香积寺,哪怕丝蕊在她面前摔成血人,她也决不会动弹一根眉毛,让翟容有机会一窥她的真相。

    冷酷和隐忍低调,这曾是她身为一名扎合谷“刀奴”,最重要的修为。

    只是自从靠近唐国,生死早已没了悬念。

    那高挂在头上的夺命刚刃,她也早已学会无视。人生短暂,她要好好真性情一把,率性地过完这个月。翟容观察她的神情,她似乎略微紧张了一下,可是很快就又释然了。

    翟容继续紧逼一步。他从靴筒中抽出一根细长之物,打开包着的帕巾。

    这一下把秦嫣吓到了。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这是一根长约五寸有余的金针,上面幽幽然泛着一层蓝紫色的光芒。翟容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顿促,缓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是毒针吗?”秦嫣看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说话。她尽量做出不太确定的模样,但是也不能做出一窍不通的模样。她的身手都快被翟容看光了,再做出一副蒙昧无知的模样,反而显得不那么贴切。

    翟容点头:“我从那小娘子身上搜出来的。”

    秦嫣说:“她她要杀谁?”

    翟容说:“你觉得她从高台上跳下来,谁会去接住她?”

    “不是你吗?”

    “不是,是我哥。”翟容肯定地说。

    “什么?”秦嫣脑海中闪过翟家主那张脸,“翟家主”

    翟容说:“那么高的台,整个人落下来冲撞力之大,不是普通练武之人可以承受。而当时在台下,能够有这个能力将那小娘子救起的,只有我大哥。我大哥去接她必然会失去警惕,然后她只消”他做了个以针插入的手势。

    “啊”秦嫣浑身打个大寒颤,脸色雪白了。望着他,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翟容皱眉:“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秦嫣赶紧让自己回过神来,她仍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是你也在啊,为什么不是你呢?”

    “这正是可恶之处!”他用那块帕子将那金针小心裹好,说道:“如果我在场,去救人的可能是我,可是他们知道,若不是特殊情况,我是不会出现在那个宴席上的。”

    “这怎么会知道啊?”秦嫣斜着看他,别人又不是你小爷肚子里蛔虫。

    翟容说:“我这次回来,族老要让我从我哥手里接回翟家。今日主座也是让给我的,而我是不愿意担这个家主之位的。我只能避开席面,先前我不是带着你去香积寺看风景么?”

    秦嫣点点头,若不是她恳求,他确实没有打算去看“蔡玉班”的演出。

    心中将翟家主和翟容对比了一番,觉得翟家主分明比眼前这个少年人更稳重,更可靠,族老们的头脑中必然淋了雨不曾晒干。秦嫣此时意识到了他在跟她说起的,可能是翟家的隐秘。便闭口不语了。

    翟容明白她的心思,道:“这并非什么秘密。只不过你刚到敦煌来并不清楚,我哥是庶长子,我是嫡长子。翟家都觉得他名不正言不顺。指使你那姐妹行刺之人,对于翟家是有一定了解的。”

    秦嫣低下头,手上的茶杯依然还有残温,哪怕是看起来富甲一方的翟府,也并不是一个平静的地方。她想到戏台边,翟家主那长长的眼尾里微微含有的笑意,他看着轶儿的目光,暖得能令人融化。

    这样亲和可敬的人,也会被人盯上。

    秦嫣说:“可是,翟家主也没有去救人。只消他不过去,丝蕊无法刺杀他啊。”

    翟容撇她一眼:“有你这么一个全力施救姐妹之人,他当然不会出手了。”

    秦嫣低头一想,的确是,翟家主坐在舞台正对面,她从乐师座位去救丝蕊,翟家主那个位置是能够看到的。按照翟容的说法,翟家主也是武功高强之人,自然也能够分辨出,秦嫣的能力还是能保住丝蕊性命无忧的。

    翟容一拍桌子,茶杯乱跳,也吓了秦嫣一跳,他怒道:“真是防不胜防!这河西之乱,哪里都有刺客!”指着秦嫣道:“你身手这么好,你是不是个刺客?”

    “”

    翟容步步紧逼:“你在大泽就满身破绽了。你知不知道陈应鹤先生为何连乐班都不进了,不告而别?”

    秦嫣听着他说话,手指不觉握紧了那厚润的案桌边沿。

    翟容剑眉微敛:“其实傅老先生和冲云子道长当时就觉得你不对劲,是陈老先生帮你遮瞒过去。进了敦煌城,他一介布衣,没法为你挡了。你说说看,你到底来刺杀谁的?”

    秦嫣被他吓得不轻。

    不过,身为扎合谷“草字圈”公认最好的两大“刀奴”之一,她有着抵赖到底的顽强。

    她睁大眼睛,并没有如弱女子般嘤嘤而哭的姿态,她自知自己本来就没那种小女儿身姿,做出来也是惺惺作态。

    她昂头接住翟容如刀的目光,略带一些怒色:“身手好一些就是刺客了吗?我阿耶从小就跟我说,别以为这世上会有男子保护你,除了阿耶一个都不可相信。我从小练武,就是为了少受辖制!”

    “可怜我阿耶他、他”

    秦嫣沉默了一下,似乎心痛难以再言,低下头身子颤抖。

    翟容静静坐着,等她不再发抖,问:“你阿耶是谁你怎么会流落此处”

    秦嫣沉首半日,仿佛鼓足勇气一般,轻声道:“是是图霍尔这个贼子。”

    “图霍尔”翟容毕竟久不在河西,对这里的匪帮不够熟悉。

    “是!”秦嫣做出下定决心、和盘托出的模样,“他、他将我逼出南云山!我好不容易趁驱逐东图桑,圣人大赦天下浮浪人,拿到了这份‘花蕊’的公验。如今有了安定的日子。我要去杀什么人?这世间什么人值得我去动手?”

    翟容问:“南云山图霍尔?你是谁?”

    秦嫣挪出坐席,膝行至翟容正面,低低拜伏。翟容将她扶住:“不须行礼,你说给我听。”

    秦嫣点头,开始“移花接木”,将南云山的那件惨案缓缓说给他听。

    秦嫣曾经去南云山执行过任务,对于南云山的状况十分了解。

    南云山是个响马山寨,幽若云是南云山十三鹰的幽九州之女。去年在一次抢劫驼队中,结识了一名出家之人,法名慧彻。她一见倾心,那出家人一心礼佛西行,不愿接受幽若云。

    幽若云要等待他回心转意,便将他囚禁在南云山自己的山洞里,日日相待。半年里,因幽若云心软,那出家人两次获得机会,逃出南云山。最后依然被幽若云带了回来。

    南云山的老三图霍尔,觊觎幽九州的秘藏财宝许久。因那慧彻在潜逃之时,与外邦有所联系。图霍尔便以幽若云通叛之嫌疑,鼓动南云山其他人马,血洗了幽九州的山洞。

    幽九州和手下一百多人拼死相斗,被乱箭射死,无辜的慧彻也在混战中命丧刀下。幽若云独自一人逃出南云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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