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之人再没了气力,只来得及听到倾心剑砸在地上,发出清泠响声。
……
“师父口口声声说为了这苍生天下,可是师父自己……又何尝不是这天下的苍生?”
……
许是他忘了,曾有小徒儿为他不顾一切,奋力一搏。
不惜以自身妖力冒着掩盖她体内的仙灵,只为骗过劫天镜,救出结界中的师父……
那是在下三界的领地,强盛的妖气终究破了湮湖的封印。
原来曾经险些被傅音以破魂鞭责罚,竟是为了他……?
喉头一腥,似有血色上涌。
玄仙却不动,只紧抿唇线,不让那赤红从唇边溢出。
“敬一……”
密语之音,黑袍的弟子终于乘云而起。
自然再不会有人知晓,仙尊的唇齿已红,口中血涩……
他是玄仙,身负天下之名,仙尊之位,注定要为这六|合大地之灵放弃一切。
她没有错,只错在成了他的徒儿,或许一开始便不该收她,即便让她流浪巷间又是如何,总能长大……
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
镜妖出世,终被玄仙封印于泯妖镜中,传闻那日天华峰上天光极盛,应是帝君开怀。
孽徒成妖,仙尊亲手落印,六棱结界将血泊中的人连着肉身妖灵一并吸纳了进去,结界关合,那女孩便落入了镜中。
有人看见,泯妖镜的封印开启之时,那孩子的转世灵云无召而出,挺身护主,却被仙尊轻而易举地撩拨出了镜子。
有人听见,那日长华殿的哭声凄绝,哀恸的弟子不在少数,泪水覆地,唯一安静的却是那被封印之人,自封印开始过后,便再没落过半滴泪。
清碧之光顿显,镜妖的妖印大放异彩,却悉数被泯妖镜吸纳,直至残败的肉身都再看不见……
玄仙的目光深沉难测,封印一落,便携镜而去,云落青峦,就此再不复出!
劫天泯妖,双生双克……
劫天镜能收仙、神、人三界之灵,泯妖镜可封妖、魔、冥三界之元……
元始天尊辞世后,为保六界安宁,化骨为镜,一面掌管上三界,一面掌管下三界……
若是人身被封印入镜,没有护灵之咒,镜身也会不断地吸纳其中之人灵气……
直到被困之人三界灵力悉数耗尽,又或是有人将其放出……
第208章 镜中【二更】()
“又把自己搞成这样?”
不羁的语气,带着略略笑意,朦胧之中有谁在那里说话,泯妖镜中,世界就是一团混沌。
“你又笑我……”
奄奄一息的人到了这镜子里,干涩的喉咙居然又能发声了,她背上的伤口已然开始凝结,血都流不出来,筋脉都干涸了。
“我有笑你的资本。”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像嘲笑她让他很得意似得,斗篷下的人真是不自知自己也就那点资本了,镜妖娆皱眉,就当是扶贫助困好了。
“君不苍,我会死么?”
尸体般躺平在地上的人气息粗重道,从心里到后背全身都是痛的,破魂鞭的伤辐射到了四肢百骸,连带着师父的那些话,让她快要窒息。
“死不了。”
青衣的上神肯定道,语气听上去多少有点欠揍,镜妖娆以为他一定是非常厉害的神,连这泯妖镜都能进。
“为什么?”
镜妖娆没有仙灵,泯妖镜正在不断地吸纳她的妖灵,她已经可以感受到妖气在溃散,灵元乏力,青碧色的灵元如雾般散开。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
“……”
这种时候他都能如此损她,镜妖娆实在是哭笑不得了,君不苍的心情却甚好,看着趴在地上的人不能哭又不能笑的。
“活该你被仙神唾弃!”
镜妖娆终于找到了君不苍被抛弃的理由,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牙道,锥心刻骨之痛就此袭来,破魂鞭之伤,牵一发而动全身。
师父说如今上神界神灵退化,神力不似当年那般繁盛,依照君不苍的修为看,如果当初他没和帝君闹崩,表面上游手好闲的破神应该已经成了众神中的翘楚。
“翘楚未必是好事。”
上神的风凉话又到了,听得镜妖娆智商都没了,他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未必是好事?”
“你以为宿陌尘睥睨六界就真的可以随心所欲了?他连救你都不能,这样的悲哀还不如一个凡人。”
“师父……想救我……?”
这样的话听在耳中便是一痛,破魂鞭刑,清傲自负的玄仙半点怜惜都没,甚至还将她困在了这泯妖镜中。
“你还真以为他那结界是用来试你的?!”
君不苍摇头,失笑,宿陌尘到底是宿陌尘,连自己的徒弟都骗了。
“不然……呢?”
痴傻的丫头愣在那里,不知真实的情况到底是何,上神只朗声而笑。
“虽然我万般看不惯宿陌尘,但不可否认,他对你这徒儿的心思还真是深!”
不论君不苍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是为了安慰镜妖娆,那他的目的已达到。
上神这一进一出将波澜跌宕的心摊平了,浑身的伤痛,终于胸腔里的那处,到底好了一些。
一转眼,又只有她一个人,黑漆漆的镜中世界没有边际,没有天地,没有声音,也没有日月。
镜妖之灵日渐溃散,却速度极慢,就像是个无期徒刑,不过好歹,没有了痛。
泯妖镜中的女孩惊异地发现,随着妖灵的逐渐散开,疼痛之感愈来愈少。
她的手足又可以活动,背上的伤口竟开始微微发痒,这泯妖镜里,镜妖发散的妖灵居然开始修补**!
“师父,莫护教在殿外。”
黑暗中,竟然传来了郁敬一的声音,镜妖娆不由得竖起了耳朵,这是外界的声响么,为何她会听见?!
“让她看看小白便好。”
随后响起的声音淡漠而疏离,隐隐似有颤声,只是因为隔着殿门,郁敬一并未察觉。
“是。”
仅剩的一名徒弟低低应道,应答过后,人便离开了。
浮生殿里,白衣的仙人睁眸,寒凉的神态,眸色——竟是赤红!
玄仙的心底略略舒了口气,幸得敬一算是听话,让他走便走了,没有闯进来。
灵力撤去,白袍的衣襟处竟是血红一片,不知为何,无论他调息多少次,始终有一团郁结凝在胸腔,排遣不散!
殿中无镜,唯有泯妖黑漆漆地立在那里,照不出东西。
收录了元灵的劫上古神镜镜面会变成黑色,为的是安镇其内正在四散的灵元。
镜妖娆往声音传入的方向走了走,突地竟撞到了坚冷如壁的东西!
镜子,能照万物。
镜子之中,可以映照现实世界的一切东西。
只要角度适宜,现实世界便可在镜子之内无限延伸,永无尽头。
但原来镜中之境也是有边际的,那便是与现实世界的接轨之处,镜子内外的唯一分割!
泯妖镜中,倏地传出一记极其轻微的闷闷的声响,那是镜妖娆的额头猛地触碰到了镜面的内侧,却引得玄仙起身,往泯妖镜中走去。
镜面漆黑,如蕴深渊,白衣的仙人驻足在前,他的小徒儿就在镜中。
镜妖娆伸手,指尖冰冷,这样的触觉让她不禁又想到了那冰冷的琉璃佩,仙界之物,到底是不能陪她来这暗沉之地。
恰在此时,玄仙抬手,仙界尊者的目光难得泛着一丝游离,望着漆黑的镜面,他的手覆在镜子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此情状,大手与小手间只隔着那道墨黑镜面,一道冰冷将虚实两界阻隔开来,也将师徒二人的分列内外。
“咳……咳……”
干裂的咳嗽声,云淡风轻的玄仙唇色殷红,竟又有血!
那干咳声听得镜中之人心中一塞,一句“师父”就此破口,玄仙却没有听见。
镜中之人听得见镜子外面的声响,镜外之人却不知镜子里面发生了什么。
若非是那快把脑袋撞破的力道,震动了镜面,泯妖镜上不可能发出任何声响。
被关在镜中的妖孽,从来不需要被人听见……
白袍染了血色,玄仙却没有用再简单不过的净身咒。
宿陌尘将外袍脱了,放在盆中,露出的里衣针脚有些歪扭,却缝得很密,袖口有洗不掉的印记。
“师弟……”
殿外传来敲门声,是傅音的声音。
略略整理的仙人终是向门口走去,泯妖镜在他殿中,镜面向着屋里,那样的角度永远可以映照出白色的身影,孤寂自负。
第209章 琴音之变【三更】()
镜中之人,溃败的身躯竟然不日就已完善,屋外的傅音还没说上几句话,镜妖娆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愈合。
浮生殿里,宿陌尘的神情依旧淡然,终究是无情之人,无甚事物可乱其心绪。
镜妖出世,下妖界得到消息,风凌夜第一时间上到天山,却是妖孽已封,众仙云集,将其一举击退。
仙界反而就此提高警惕,天山结界又固,护峰铃声再盛,传闻泯妖镜更是被仙尊放到了个难以找寻的地方,就连天山的弟子都不知。
“师弟,不是说还是沉到冰湖下面?就这样放在殿里,未免太过明显?”
傅音一进门便望见了宿陌尘房里的泯妖,黑漆漆的镜子,就像被封印进去的那个女孩子,了无生气。
玄仙略略侧身,泯妖镜身落在他的余光里,嗓音清冷,丝毫看不出半分伤痛,只答道。
“冰湖未必最最安全,殿中,好歹不离身。”
“也好,如此一来倒再不用找人看着。”
傅音只当是他念徒心切,镜妖娆虽说不能留,终归是十年师徒。
镜妖一除,众神仙皆是放心,帝君又是来信,邀宿陌尘去上天界小聚,算是宽慰他的丧徒之痛。
“嗯。”
玄仙闻言,只点头,清俊的面上没有半分伤痛,依旧是不悲不喜,白袍映月。
“还有……”
掌教的面上难得有所顾忌,这事情放在此刻说,多少有些不合适。
但此事实在关系到终南与天山的交情,邱启禹方才在长华殿特意拜托他,希望能向仙尊要个说法,毕竟穆亦笙为宿陌尘所伤,终南此愿,也不甚过分。
“但说无妨。”
“唉!”
傅音叹息一声,沧桑的脸上竟有无奈。
“穆亦笙被你一掌打中,如今昏睡了过去……
一室无言,那哀婉之声沉沉飘入了镜中,镜中之人闻言一颤。
长华殿下,风流一世的美人终究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拔剑相向尊者,玄仙只并指隔开了那不肯轻易出鞘的倾心剑,一道灵光击入他的心口。
执剑的白色人影如瓣飘落,心血如花……
镜妖娆蓦地想起伤痛最盛的时候,美人袖中之剑为她出鞘,一招桃花妖,直逼玄仙!
师父……伤了穆亦笙……?
还有小白……
莫护教来时,师父为何会说到它?
她的整个人都快贴在镜面上,只想将外室的声音再听得更清晰些。
傅音的话却似还没说完,良久又是开口。
“终南那边希望……若是镜妖娆出泯妖镜后,依旧可以让她嫁去终南……”
“听邱老的话,这是那孩子昏迷前说的……”
又是求娶……
穆亦笙对镜妖娆真真是动了真情……
若非如此又如何能让那心念难定之人几次三番地突出此求,时时刻刻都想抓住机会?
镜外又一次安静了下来,连同着镜子里面,都没了声响。
混沌中的女孩怔怔发愣。
穆亦笙啊穆亦笙……你当真是执著如此……
宿陌尘到底没有回答傅音的话,倒是莫白心来说,云小白没事,只是擦伤了些。
镜妖娆只当师父还记得,她曾经说过不要离开他,要一辈子陪着他。
今夜的月色甚明,镜中之人却无缘得见。
也是在这么一个月色如霜的夜里,她第一次知道自家师父居然会弹琴……
……
“妖儿,寒夜不眠,竟又乱跑。”
那日他手上的琴音未断,淡眸安然,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已然发现了她。
“师父,明日要去上天界了,妖儿太兴奋睡不着……”
她此后她经常夜里难眠,只是师父却闭关了,因而抚琴之人便成了她,有时候一曲就是一宿。
“睡不着便出来乱跑,伤刚好便爬墙,难怪你会落入那浮生池中,寒毒再犯,也是自找!”
那日他的训诫严厉,却没怒意,他不知她心中暗喜,师父的表情很是可乐。
“师父的琴音真好,为何我就弹不出来呢?”
后来她才知道不是她不会弹琴,而是她多在了一个情字上。
……
洁白的袖子落在琴侧,时常伴在身侧的小徒儿却已不再。
那琴声清净淡雅,似乎平了万川江海,却让人听了万念俱空,顿感孤独萧瑟。
高山流水般的曲调,旷古悠长,如此无情无感的音律,空空荡起一庭凄冷,平生寂寥。
“仙尊?”
偏殿之中,瑟瑟琴音惊扰了踌躇满怀的女子,浮生殿中最常弹琴的便是镜妖娆,只是如今她已被封印起来,如此说来便是宿陌尘了。
镜妖娆施行之时,她亲眼看着,仙尊的容色清冷,对朝夕相处的徒儿没有半分情感,但这琴声之中,竟见哀怜?
岩敏不由起身,脚步轻挪,直往另一侧偏殿而去。
宿陌尘的屋里如今又一次布下了结界,结界外的人物他自然不愿感知,便没发现岩敏正透过窗棂,小心地望着殿内的一静一动。
琴声宁和幽远,安人魂魄,宁人气怨。
这样的琴音,曾引得一人夜半上墙,偷望着他,被他发现,巧笑嫣然。
“妖儿……”
想到此处,心中钝痛,薄唇轻启,竟是叫出了小徒儿的名字。
屋外之人看着,宿陌尘背对着她,只见白袍披覆到地上,孤傲宛如九天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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