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严最少也要留下两千守在桂州吧?
上一回张谦来信说已经把田储那个竖子遣去了邕州,给了他八百精锐,这样一算,留给周严的,最多也就三千兵马。
赵显的心砰砰直跳。
如果不管张谦那边,自己这里先慢慢布起局来,至少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
“李德才!”他叫道。
守在殿门口的李德才连忙弓着身子进了门。
“去看看朱师傅到了没。”
福宁宫久失修缮,缺砖少顶的地方到处都是,虽然早已吩咐了下头人,可拖了这许久,也不见人来补上。
盛夏之日,太阳起来的早,刺眼的光线就从那瓦片空缺之处漏了下来,刚好照耀在赵显的脸上,弄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赵显烦躁地从喉咙里冒出一两句闷咳,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角落里的日晷,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田太后那张令他恶心的脸。
真是个老不死的!
过了片刻,李德才匆匆从外头回来了,禀道:“朱师傅已经在延和殿候着了。”
赵显连忙站起身来,收起桌上的密函就往延和殿而去。
大学士朱炳正在延和殿中翻阅赵显的功课。
他已接近花甲之年,这于民间早该是含饴弄孙的年龄,可在朝堂之上,这个岁数才将将是重臣们显赫生涯的开始。
当年一起指点政事的同僚,大部分仍旧站在高处,只有朱炳,他因为先帝在时曾经弹劾过彼时田皇后的弟弟承恩公勾结富商,强买民田,又翻出了对方曾经留宿教坊司的违法之事,重重得罪了田皇后。
等到肃王谋反,小皇帝赵显临时继位,田太后开始垂帘听政,这就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以他文名兴盛、才学过人为由,将他派去给赵显讲课。
寻常教授皇帝的大臣,哪个不是身兼实职,只有他,盛年之时,却仅是领了个喝茶点卯的虚衔。
朱炳心不在焉地翻着赵显做的文章。
小皇帝的资质确实不好,无论是看事情,还是做文章,总是抓不到重点,反而老纠缠于细枝末节。
做皇帝的,不专心于做学问倒是无所谓,
可他对国是社稷也不是很上心,总把时间精力花在了解朝中势力分布、权臣的花边小道、市井流言之上。
田太后一个五旬上下的女子,尚且每日卖力处理政务,赵显作为不到二十的壮年,居然连好好坐上半日,背一背他江山的州县名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朱炳忍不住摇了摇头。
上回在大朝会上,好不容易有个不晓得田太后脾性的人跳了出来,替小皇帝鼓吹亲政之事,谁知他居然如此不争气。
广南战事已经蔓延了这么长时间,自己也向他上过不下五次的课,关于州县、居民、官员情况更是说过无数次,可他居然连广南西路的基本情况都答不出来。
因为普通的事情被田太后堵住嘴也就罢了,为着这样重要的国是被当堂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次数多了,普通的朝臣又怎么会再给当天子的尊重、敬畏呢。
赵显回
到宫中阴沉沉地发过脾气,倒过头来,不想着好好进学,以后找机会显示一下自己的才能,反而是本末倒置,旁敲侧击地打探到底有谁在那次大朝会之后透露过对他的轻蔑。
广南西路不过二十五州,到了昨日,他无意间问起来,赵显依旧还是有半数名字说不上来。
朱炳叹了口气。
田太后想都不想,随便抛出一个问题,赵显就答不上来。
她吃死了这便宜儿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朱炳心中略有些苦涩。
没办法了,除了把赵显推上那个位子,他别无他选。
不过他究竟是经历过多年宦海浮沉,脚踩过无数人爬到高位上,能攀多高,就能忍多久,只要有一丝机会,绝对不会放弃。
田太后已经老了,赵显还不过二十。
鹿死谁手,犹未可说呢。
何况……
朱炳听到小黄门在门口通传,是赵显到了。
他站起身,看着赵显焦虑地朝自己走过来。
有一弊必有一利。
这皇帝虽然蠢,可哪有做臣子的想要天子聪明的。
扶着他挣位子也许不容易,可等尘埃落定,控制起朝政来,就简单了。
“张谦如今还未醒来,我们的事情,还能不能照常做?”赵显一坐定,连例行的问候都来不及,就开始问起来。
朱炳不打算帮着赵显下决定。uu看书
赵显虽然没什么主意,可性子狭隘得很,他若是觉得自己太过强势,少不得要挂在心上。
朱炳道:“陛下觉得呢?”
赵显犹豫了一下,“这次机会等了这许多年,大战大乱又不是时时都能碰上的,如果不动手,实在是太可惜了!况且张谦留的人手也不多,他们父子如今都陷在了广南,若是时间一久,我怕会控制不住。”
朱炳点了点头,道:“臣觉得陛下说得有理,只是张谦帮不上忙了,若要做起来,少不得要仔细计划,更为小心些。”
赵显忙道:“极是!我只怕一点,那周严不是已经去了桂州,虽说我盘算着他手头兵力不多,可若是真个让他……”
朱炳只在心底里冷笑。
瞻前顾后,只想要好处,不想承受风险,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这次的事情全是由张谦提议的,从前蹿上蹿下,这回好容易爬不起来了,就算捅出了什么篓子,也有张谦担着。
他微微一笑,安抚道:“陛下这倒是多虑了,桂州城剩下的军士最多不会超过三千,算来算去,护国公能调动的也只有荆州、广州的兵了,大军开拔,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没个三两个月,根本到不了邕州。”(。)
第112章 天兆()
朱炳说完,拿过一边荆湖南路、广南西路、广南东路的舆图,打算向赵显细细解释一番。
赵显按住了桌上的舆图,道:“如今不着紧这个,既是已经确定,那事也该提上来了。”
朱炳的无奈几乎要化作叹息。
全天下都姓赵,可小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被养得太歪,对着自己的江山全然没有了解的*。
看着赵显这个样子,朱炳突然生出了几分担心,不一会儿,他就开始在心里自嘲起来。
有什么关系,就算天子是个白痴,只要有着枢密院、政事堂在,大魏一样运转得开来。
这一日,他陪着赵显筹谋了许久。
没几天的朝会上,礼部侍郎出班,递上有关赵显寿辰的折子。
赵显的生辰如今称为天宁节,从前因为先皇新丧,他三年内都没有办宴。后来田太后掌政,每次都用各种理由向百官诏令一切从简。
这一次,田太后难得的将奏章转给了赵显。
赵显坐在御座之上,收了礼部的折子,转天大朝会,他板着声音道:“广南战事未歇,今次,天宁节一切从简。”
阶下的众官纷纷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班称颂皇帝圣明。
赵显攥紧了拳头。
老妇把折子转给他,不就是想见他难堪吗?
这种状况下,如果他执意要大办,势必要被百官侧目。
他抬起头看了看殿下站满的朝臣。
终有一天,他会在紫宸殿接受百官礼拜,让文武大臣、外国使节坐满正殿与偏殿。
他会举办一场场面宏大,仪式庄严的寿宴,教坊司的艺人要在丹陛之下表演杂耍,不会有玉堂春,不会有田太后爱听的咿咿呀呀的大戏,只有由他所点的节目,由他所定的人。
而这一天,一定会到来,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会到来。
三日之后,大相国寺万姓交易。
有人在相国寺旁的五丈河边上建造亭台楼坊,却在打地基的时候,在极深的地底下挖出了一块一丈见方的白玉璧。
万姓交易之时,无数的百姓围在大相国寺旁,听得挖土的工人们大叫,大家都好奇地凑了过去。
一时间,里三层外三层的民众围在那挖开的地方,人越挤越多。
地底下躺着的玉石脏兮兮的,用井水冲洗之后,光洁如新,散发出温润的光泽,是极上等的白玉。
众人正赞叹,忽然听到一人发出一声惊呼,指着玉璧之上的图案,叫道:“快看,那是什么?”
只见光滑的玉璧之侧,一龙一凤呈翱翔九天之状,浮于表面。
又有人喊道:“莫不是天将祥瑞?!”
人拥挤成这样,早有巡街的衙役过来遣散人群。可人人都争着去摸一摸那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祥瑞,大家又踩又挤,
场面极乱。
后来是京都府派了两队禁军过来,才堪堪把民众撵走,又把这块玉璧用八驾马车给拉走了。
马车走的时候,即使上头盖了厚厚的油纸、素布,依旧有大群的民众对着玉璧跪拜。
京都府尹连忙将此事呈上。
田太后看着递上来的奏折以及上头画着的玉璧草样,当即将手上的笔给摔了。
王文义和着几个小黄门站在后头,不知道该不该去捡那支笔。
田太后声音冷得能冻死人,她叫道:“王文义!”
王文义的脚都软了,他咽了口口水,蹭到了太后桌前听命。
田太后道:“去把政事堂今日轮值的人给我叫过来!”
此时的京都城内早已传开,对这只在戏曲、史书上见过的“祥瑞”,人人都有话要说。
大魏从来不禁人言,是以这些
些日子,无论是在街头的酒肆,还是在金水河中的画舫,抑或是肉铺摊子上,都能听到关于此事的言谈。
如果说国泰民安,自然可以认为这玉璧是对在位者的褒奖,然大魏前些日子才失了钦州、廉州,广南战事未休,京都城的百姓早已议论纷纷,觉得似乎是自己脸上被那蛮夷给扇了耳光,是以现在也无法厚着脸皮认定这是褒奖。
有人就在分析,此乃官军在广南打了胜战,天降祥瑞预兆着交趾兵将退。
然而很快被打了脸,没过两天,交趾屠城邕州,邕、廉、钦三州军民死伤数万的消息,就传回了京城。
事情开始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没过多久,京城之中就齐刷刷的传起了两种论调。
其一:玉璧之上,龙凤飞翔于九天,可那凤压龙的上头,龙身缩卷,这是否说明当今朝堂,太后压于皇帝之上,牝鸡司晨,阴阳颠倒,这才导致了大魏被交趾连下三城。
其二:玉璧之上,龙凤翱翔于九天,可当今皇帝并未成亲,仅有一龙,犹缺一凤,这是在示警。民间尚有先成家,再立业的说法。天子要求黎民婚姻有道,可自己却不以身作则,怪不得老天降下警示。
无论是哪种言论,其核心都对准了田太后。
看着皇城司发过来的奏报,u看书(ww。 )田太后几乎要气笑了。
若是说其中没有人在推波助澜,只有蠢货才会相信。
可如果说在后头操纵一切的是小皇帝,田太后更不信了。
赵显要有那个能耐,她根本不会容他到今日。
可这到底会是谁的手笔,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难道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人默默地站在了赵显的后头,想着拥君之功了?
护国公才去了广南,日前还没有任何好消息回来,可桂州兵力才那一点,怎么可能救得下邕州。
田储许多天没有给她密信了。最后一次的信中说是奉张谦派遣,前往邕州附近探视情况,暂时牵制交趾,等待大军南下。
战事也就罢了,更麻烦的是关于天降示警的说法。
政事堂的颟顸给她出了个主意,说是只要给皇帝说亲,自然谣言可破。
朝堂中有人堂而皇之地提出这个办法,比所谓的“祥瑞”更要引起她的警惕。
的确,赵显的婚事已经拖得太久了。
赵珠不选驸,别人只会议论几句,可若是赵显始终不选后,则是关乎社稷的大事。
她应该好好给赵显挑个合适的皇后了。(。)
第113章 选后()
田太后从未像今日这样深刻地感受到“天子”两个字在朝臣心中的分量。
即使自己夙兴夜寐,鞠躬尽瘁,把赵家的江山放在首位,可一旦有了丁点迹象,下头的百官还是会把所谓的“太后”踢到一边,兴高采烈地冲着那个孬种三跪九叩,伏地大拜。
她的心中像是被火炙过一样,又疼又烫。
桌上叠着高高的奏章,都是关于赵显后妃人选的提议。
皇后乃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便是普通的言官也要来掺和上一脚,折子里的人选五花八门,从家状上一个个看过去,背后都站着朝臣的影子。
太祖曾经立过规矩,后戚不得干政。
可要是真的立了一位权势滔天的皇后,后戚干起政来,谁又能管得了呢?
到了那时,赵显又将如何,自己在宫中的生活,又将如何?
田太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扫了一眼四周,觉得心里头突然有些发毛。
她站了起来。
王文义连忙凑了过来。
田太后道:“去看看安宁吧。”
赵珠早已听闻了京城内的传闻,也听说了众臣正在为赵显的后妃人选争执不休的情况,此刻见人来通禀太后已至,连忙迎了上去,行过礼,母女两寒暄一阵。
田太后遣散了周围的黄门宫女,对着她道:“你已经听说了吧,我打算这一段就替赵显把后妃给定了。”
关于赵显的后妃人选,她实在是找不到比女儿更合适的人可以商议。
毕竟整座皇宫,整个朝堂,也只有她们母女两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血脉相连,心心相贴。
而若是赵显即位,头一个要算账的,也一定会是她们。
赵珠微微一笑,道:“母后打算给陛下定哪一户人家?”
田太后将袖中的折子递给了赵珠,道:“我瞧着都不太合适。”
自大相国寺一事后,赵珠再也没有帮着田太后批过折子,自然也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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