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璃的手在被里捂了许久,仍旧是没染上什么温度。
“睡不着么?”
莫青璃不答,只是睁开眼深深的望着她,眼里似有深情万千:“阿珞,若我下次再随意杀人,你杀了我。”
钟离珞唇抿了起来,手指攥住衣摆,指节发白。
“我要你,亲手杀了我。”
钟离珞挣开她的手,又替她把被子盖好,才笑道:“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开玩笑,”莫青璃也笑,眼睛眉毛弯弯,就像窗外树梢挂着的半轮明月,“我想死在你手上,反正我死了,你也会下去陪我的,你方才说过,不是么?”
钟离珞只觉得有一只柔软而尖利的爪子在她心上划过,唇上的血色刷的褪了个干净。
她说:“我有些倦了,我先回房了。”
钟离珞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不想与莫青璃在一处呆着,她前一刻还语气平静的说出她死了之后,让莫青璃下去陪她的一番话,可一旦轮到自己,她却连想都不敢去想,就算是虚幻的场景。
亲手杀了她?
她只要一想到这句话便浑身冰凉,全身的血液都给冻结住了一样,眼前一片一片的发黑,耳畔嗡嗡作响,最后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连蜡烛都忘了吹灭。
有些东西,是只能一个人担着的。
莫青璃从床上起来,走到桌旁,将蜡烛吹熄,而后慢慢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连绵不绝似乎永没有尽头的黑暗,低下头惨淡的笑了一下,似是自言自语道:“你明白么?”
作者有话要说:注:艹字头,可写作“艹”,但近代以来的繁体字都是两个“十”字的。所以莫淮阳那个“十”字,也可以指“莫”。
第126章 众生皆苦()
当夜两人各自无眠,第二日用早膳的时候;莫青璃忽然提议想去洛城的大法寺;钟离珞筷箸停顿了一下;毫无疑义的同意了,一路上,二人都默契的不再提起昨日之事。
大晋尚佛;是以民间佛寺庙宇广布,而大法寺历经几朝,年代悠久;是晋国最负盛名的佛寺。
大法寺浩浩荡荡的占据了一整座山,山间林木郁郁葱葱,一株株养得青翠欲滴,初夏时分;林间走着多少有些凉意。
地势算不得平坦,千百级台阶蜿蜒而上,极目望去才能瞧见顶上掩映在绿影中的巍峨佛寺;山道上拾级而上的香客络绎不绝;有拖家带口的,也有独身一人的。
五湖四海、国泰民安。
钟离珞一手揽着莫青璃的肩,将她护在山路的里侧,避免她被拥挤的人潮碰触到。
越离得近了,远近传来似有似无的诵经木鱼声,融化在一片蝉鸣鸟叫里,山顶上香烟袅袅,“佛门清净地”的感觉扑面而来。
大雄宝殿正中央供奉着铜鎏金的释迦牟尼佛像,雄浑庄严。佛陀结跏趺坐,手持禅定印,他面容沉静、神态安逸,略微俯首,以一种仁慈的眼神下视着众生。
莫青璃笔直的跪在蒲团上,然后双手合十,深深的将头埋了下去。
谦恭,又卑微。
钟离珞立在一旁,看着她身子几乎弯成一道弓,听见她虔诚的自语声:“弟子深感罪孽深重,甘堕十八层地狱,不得往生。以前枉死在我手下的人,弟子愿日夜诵经,为之超度,愿他们来生一世安稳,太平喜乐。”
她想起在京城一朝高中、肆意张扬的翩翩状元郎,想起在白雪纷扬中身姿飘逸、抿唇浅笑的黑衣少女,想起她在云梦山竹林中舞剑如鸿,行云流水的蓝色身影,想起她不经意间眼眸流转,轻嗔薄怒,无不牵扯着她的心魂。如今这些记忆都像是隔了另一个世界般,看不见也摸不着。
那个走马天地间、不为世事所扰的美丽女子,叫她怎么同现在这个一脸忏悔,卑微而脆弱的跪在一方小小蒲团上,不住念叨着“罪孽深重”的可怜人联系在一起呢?
世事风云变幻,总不是你我能够预料到的。
钟离珞不信佛,她知道莫青璃也不信佛,只是想从中得到救赎罢了。
莫青璃在佛前静静的跪了很久,才站起身走到一旁闭目诵经的年轻和尚旁,先施一礼,才问道:“小师父,请问主持僧无大师在么?”
小沙弥仍旧闭着眼,捻着手里长长的佛珠,唱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找主持何事?”
“并无要事,只是旧时我家中大哥曾来此请主持大师加持过两块平安符,是以小女子想见见大师,盼他能将其中详细告知于我。”
“逝者已矣,何必执着于虚物,心中无物,则无不有之。施主”小沙弥慢慢睁开眼,显出一双古潭般沉静的眸子,波澜不惊的盯着她,莫青璃只见眼前一花,腰间那块平安符便给他捏在了手中。
以莫青璃的眼力竟没有完全看清他的动作。
钟离珞往前跨了一步,挡在莫青璃身前,神情警惕的盯着那小和尚。
小和尚细细端详了那块平安符,眉宇间露出一点慈祥的笑意,同他那张年轻的脸说不出的违和,但却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不一会儿他将平安符还给莫青璃,道:“佛曰众生皆苦,唯人为最,因思而知,因知而苦,因苦而坚,因坚而悟。施主,若觉罪孽深重,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莫青璃笑笑:“佛门也收女弟子么?”
和尚道:“佛祖渡人,眼里只有人。”
钟离珞瞳孔刹那间收缩了一下,一只手状似不经意的搭上莫青璃的肩膀,只有莫青璃知道她手上使了多大的力道,几乎要将自己的肩胛骨生生捏碎来。
莫青璃倒也觉不出疼来,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不正常了,肉体上越疼,她心里反而有一种畅快的感觉,不然她满腔的怨悔要如何排解呢?
然而,斩断尘缘,断绝七情,清尽六欲,她暂时还没那个打算。
还未等她开口,身子一转,紧接着唇上传来压迫的触感,旋即听到钟离珞冷冷的嗓音:“她尘缘未了,怕是不能跟你修佛。”
钟离珞拉过她的手,不容拒绝道:“走。”
和尚也不恼怒,神色平静的瞧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万物皆是我,我即是万物,心中有佛,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的。
只是
和尚皱眉,开口叫住了两人。
钟离珞护犊子似的将莫青璃护在身后,又像是防什么猛兽似的将和尚挡得远远的,和尚瞧着一脸防备的钟离珞摇摇头,露出个怜悯的神情,嘴唇无声的张合了几下,道:“施主,你来路坎坷,极易陷入偏执而不自知。贫僧送你一句话,当引以为戒: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拨云见日,得而复失,顺其自然,凡事切莫强求。”
来路坎坷?
钟离珞目光一肃,抿唇一言不发,再看向身侧的莫青璃,见她神色并无异样,才察觉那和尚似乎并未真正开口,像是有了什么法子只让自己一个人听见。
这和尚,到底是什么人?瞧他外表年龄大约只二十五六,然而功力深厚至此,又一副修得大道的模样,恰好此时正值饭点,一旁的另一个和尚上前来,道一声“主持方丈,该用膳了”。
二人这才明白这小和尚正是莫青璃方才要找的僧无大师。
之后,和尚赠了莫青璃几本经书,正如她在佛前所言,莫青璃开始深居简出,日夜诵读抄经,手里也常常捏着檀木佛珠,不知是在超度别人,还是在超度自己,好在这样的生活让她眉宇间的沉郁散去了不少,钟离珞看在眼里,心中也暗暗松了半口气。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莫思妤从铸剑山庄传来一封书信,大意是说灵霄山庄的凌宇集结向天笑、施无情、少林寺、峨眉、七星坊、崆峒各门派正准备大举讨伐她,要她事先做好准备,自己会在那方里应外合云云。
——树欲静而风不止。
莫青璃接到信只是垂了垂眸,手指捻动着檀木佛珠,一颗又一颗,看破世事似的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便将信放到香炉里烧了。
若是前两个月,恐怕莫青璃会一脸倨傲的说“我岂会怕他们?要杀我,也不掂量着自己有几斤几两,哼,不自量力”,短短两个月,便将一个少年人的锐气尽数磨去,十七岁的人,神色不动间却已染上了几分老人行将就木的暮色。
“阿珞,你替我修封书信给师父,问问有没有人扰她清净?若是有人到了云梦山,当真是我这个做徒弟的无能了。”
钟离珞:“”
火舌舔上来,莫青璃松开捏信的手指,静静的看着信燃烧殆尽,化为飞灰。
耳旁却没有意料中的回答,莫青璃疑惑地转过身:“阿珞?”
钟离珞偏过头,极快的眨了几下眼睛,问道:“怎么了?”
“我让你替我修封书信给师父,问问有没有闲杂人等扰她清净,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适?我去帮你把连城叫过来。”
莫青璃二人仍旧是住在渭城的临江仙,连城没什么要事也在她们隔壁住着,正好陪陪长安。有个现成的大夫在,莫青璃自然不会弃之不用,当下便要去请她。
钟离珞忙拉住她:“不用了,我身子好得很。”
“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我没事。”
“逞强。”
莫青璃不由分说,直接拉着她去连城房里了。
连城正抱着长安低头不知说些什么,长安坐在她腿上笑得前仰后合,一见莫青璃二人过来,跟猴儿精似的麻溜地蹿下来问好。
莫青璃揉了揉长安软软的带着奶香的脑袋,笑道:“你们在说什么?”
长安笑嘻嘻道:“红孩儿大闹天宫!”
莫青璃“咦”了一声:“什么时候大闹天宫的变成红孩儿了?”
连城笑着把话头接过来:“我觉着世人讲来讲去就那几个人,没意思,便帮她将故事都融合了一下,红孩儿可以劈山救母,为什么就不能大闹天宫了?”
“等等,红孩儿劈山救母?”
长安一本正经的娓娓道来:“从前有座五行山,山下有个妖孩儿,名唤红孩儿,那红孩儿无父无母,独自长到十八岁,土地公公便将他的身世告知于他,女娲娘娘跟前原有两名侍者,他娘先祖便是其中之一的大白蛇精,他娘先祖陨落后有了他娘,名唤白娘子,白娘子触犯天条被镇压在华山之下,于是红孩儿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停停停快别说了。”莫青璃险些在原地绊了一跤。
长安一脸崇拜的望着连城,又对莫青璃道:“莫姐姐,我觉得连姨讲的故事比外面说书先生还要好。”
连城笑眯眯的,一脸受用。
莫青璃挑了挑眉,心说:可不是么?哪个说书先生能够把西游记、白蛇传和上古神话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第127章 反攻之路()
玩闹了一阵,莫青璃便将长安打发出去练功;让连城替钟离珞诊脉,所谓医者不自医,钟离珞的嘴又比深海里的蚌壳还要紧;谁知道是不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本来钟离珞还想挣扎一下;被莫青璃轻飘飘一眼瞪了回去;钟离珞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乖觉的坐到床上去;莫青璃走过去体贴的帮她把被子盖上;好像她已经确诊是个病人似的。
钟离珞望着莫青璃一连串自然的动作,眼都没眨一下,她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想:自己怎么就越来越没出息了?
“连城,你给她瞧瞧。”
“好。”
看莫青璃这么着急;连城不自觉的也紧张起来;忙将她的家伙什都摆出来;一阵望、闻、问、切之后,连城垂手立在床沿,看看莫青璃,又看看钟离珞,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钟离珞身子骨好得很,拳打南山大虫,脚踢北海游龙那也是去得的。
莫青璃急道:“什么病?你倒是说啊连城。”
“这个钟离姑娘,她身体好”
“咳咳”钟离珞忙掩嘴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很快泛起病态的潮红,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连城也是个心通七窍的,见钟离珞眼神不对,脑筋一转便飞快的改口道:“好好像不大对劲啊。”
她适时的补上一脸担忧的模样,摇头长吁短叹。
这一个月以来,钟离珞和莫青璃表面上相处得挺正常,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一处,可有一次连城起得比往日早,竟看见钟离珞从莫青璃隔壁房里出来,这才知道两人夜里并未歇在一起,钟离珞这番装病怕是有缘由的。
顺手推舟,何乐而不为?
佛说:成人之美,胜造七级浮屠。
钟离珞垂下眼睑,杨柳不胜风般躺下去,心说:小连姑娘真上道。
莫青璃的脸刷的白了。
连城摸着下巴,咂摸了下嘴,寻思着玩过了就不好了,便道:“怕是季节更迭,钟离姑娘穿得太过清凉导致寒气入体,是以经脉阻塞、运行不畅。”
她又转头去询问已经阖上眼睛病歪歪躺在床上的钟离珞,道:“钟离姑娘是否夜间睡觉没有盖被?”
“许是罢,我记不太清了。”
钟离珞的模样就好像一下子就病入膏肓了。
莫青璃在床边坐下来,手背搭在她冰凉的额头,声音放得很轻:“那有什么法子医治没有?”
连城这番话实在是漏洞百出,遑论钟离珞并未夜里睡觉身着太过清凉,莫青璃又不在她是要便宜谁?即便如此,她内功深厚,自可御寒,怎么也不会着凉,可巧就巧在她编的借口是寒气入体,须知钟离珞数年前中过毒,自此体质畏寒,更是在轮椅上坐了好几年,莫青璃平日便很小心她的身子,连城这次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见莫青璃深信不疑,连城微微睁大了眼睛,心头难得地升起一丝愧疚来,干脆牙一咬,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态度趁热打铁道:“那个那个好好疗养即可,我一会给她开些温性的补药,你夜里看着她点,冷热交加,病情容易加重,最好是”
“嗯?”这一会儿时间,钟离珞脸上的潮红便褪了下去,现出肌肤本来的苍白和柔弱来,通透如美玉,几乎能够看见皮肤下青色纤细的血管,莫青璃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对待举世无双的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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