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藤川凉并不同意忍足「发烧」的论断,尽管她心里明白从神社回来后就有些头重脚轻,但也无法相信自己会体弱到这种程度。
“那就量一□温再说,”忍足坚持己见,说着拖过随身的包里翻出体温剂。
“……你准备得还真齐全。”
“这些都是必备品,好歹我也是医生的儿子。”忍足耸肩,“给。”
三十七度二,所幸热度还在正常范围内。但忍足还是起来倒了热水,将退热药递给她。
“这样明天早晨就会退热。”
“……谢谢。”
热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体内聚集的寒意也像是被暂时冲散。
窗外夜风呼啸,混合着远处野兽的哀鸣与近处枝叶摩擦的簌簌声响,但雪似乎已经停了。
树影隔着窗纸横斜成诡异的形状,像是挥舞前爪的怪物,仿佛下一秒便会破窗而入。那之后他们又重新睡下。或许是药物还没有起效外加心理作用的缘故,这次换作了藤川凉翻来覆去睡不着。依旧觉得冷,因此只好裹紧被子顺带蜷起身,就像是在洞里冬眠的动物,到最后就连忍足都禁不住对她开玩笑。
“要不要来这里?”他掀开自己的被子一角慢悠悠地开口,“人工供暖,按小时收费。”
藤川凉瞪他。
“那免费?”
这一次隔着被子用力踢了过去。
其实当他笑起来的时候,连昏暗的室内都仿佛被映亮。
药效渐渐上来,后半夜相安无事,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藤川凉醒过来的时候,忍足早已经起来,正在收拾东西。按原计划这一天的行程将会是邻近的小樽。
拥有坡城之称的小樽。整座城市几乎被高高低低的坡道覆盖。昔日的运河径流处,曾在百年前因渔业繁荣一时,随处可见红砖建造充满欧式风情的老建筑。而如今沿岸的仓库都改成了商铺或是工艺店,成了名副其实的旅游城市,也因此失去了原本的一些味道,只剩下小樽运河在原处静静流淌。只有每当傍晚时分,当石板街道和两旁亮起的汽油灯将河水和天色微微映亮,并有悠扬的管乐声从远方传来时,充满怀旧气氛的场景才会在让人感到温暖之余回忆起这座城市曾经的辉煌。
再加上那里还是《情书》的拍摄地,无疑是电影爱好者忍足期待的旅程,只不过……
想到这里藤川凉勉强支起身子,越发昏沉的头脑和浑身乏力的感觉让她顿感不妙,药物和一晚上的休息似乎并没有让身体恢复多少。
并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忍足的行程,但心里也对身体状况没底。刚想悄悄伸手去掏包里的体温剂,忍足就循着动静转了过来。
“醒了啊,凉。”
“……呃,嗯。”
“感觉好些了么?”
“嗯,没问题了。”悻悻地将手缩了回去。
所幸换衣服的时候还是能将忍足支开。一个人偷偷量了体温,三十七度五,比昨晚稍稍上升了一些,但还不至于中断行程。
多加了一件衣服又吃了药,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壮着胆子开窗想要判断一下外面的温度,刚打开就被迎面扑过来的冷空气逼了回去,一开一关顺便也惊走了窗台上原本站着的一只乌鸦。有着黑色柔亮皮毛的生物用责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转身张开翅膀向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里飞去。很快凝缩成黑色的小点消失在视野里。
时间还早,底楼的居酒屋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昨晚遇见的大学生们也还没有醒。
吃早饭的时候与老板娘闲聊,说到小樽和当地特产的八音盒时老板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小樽的八音盒啊,”她说着,背过身去从后面的柜子上拿来一只木盒,“确实不错呢,那么多年了音色还是很棒。”
褐色的木质盒子,雕成提琴的形状。打开时有干净的音符传出来。德彪西的《阿拉伯风》。
“是八音盒堂的么?”
“不,山本馆的。”
“听说过,也是老工房了。”
“是的,而且还是那里的小姐送的呢。”
“嗯,那真不错。”
“对啊,那时候还真是吓了一跳呢,也不知道那位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哈哈……”
忍足与吉泽闲聊的时候藤川凉始终在默默地喝茶顺便发呆,一边在心里祈祷体温尽早下降,至少在忍足察觉到之前。
吃过早饭后他们便与吉泽道别离开。沿着坡道往下走的时候,穿着深枣红色和服的高尾站在门前向他们挥手道别。藤川凉转身用同样的动作回复她,直到枣红色的身影在一个拐角后消失不见。
路上的雪已经被扫去了很多,不至于脚深陷在里面拔不出来。
去车站的路上他们依旧很少说话,忍足也终于意识到藤川凉异样的由来——尽管只是可能:在她昨晚独自离开大学生们的房间和他分开的那段时间里,恐怕发生或她本身回想起了什么,因此之后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事便牢牢占据了她的全部思想,直接导致了她对周围的其他事心不在焉,也再没有空余的心思去介意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但猜测终究是猜测,藤川凉不主动提及,他也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去问,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走运的是他并没有等太久。
“忍足,”对方主动问他,“你觉得……我这样逃出来,是不是很蠢?”
“什么?”
“就是迹部告诉你的那些……”
“要听实话?”
“当然了。”
“是啊,很蠢。”
忍足咧开嘴角笑起来,呼吸凝结成雾团。而在发现藤川凉的脸色沉了一下后他连忙为自己开脱,“喂喂,是你说要听实话的啊……”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那些我不知道的……后来迹部也对你说过吧。”
“是的,”忍足耸肩,“但我觉得或许这样更好。”
“哈啊?”
“比起别别扭扭没了面子似地回去,还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
“……”
“等想明白的时候,也就有了面对的勇气了。”
“……”
“有些事,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凉。”
围巾挡住了鼻子以下的部分,因此不用担心对方看全自己的表情。藤川凉抬眼看向他,少年的目光直视过来,坦荡真挚。
难免有些感慨。这个少年即使总是那样戏谑随性,即使多数时候总是漫不经心,但确实有值得女生们喜欢的地方。
“忍足,”风又大了起来。她眯起眼叫他的名字,正在酝酿该说什么——比如道谢之类的,却又感到脑袋里一阵晕眩。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眼前的道路分岔成两条,铺天盖地都是刺眼的白。与此同时头脑里像是被什么塞得满满当当。
“谢谢你。”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头脑发胀的感觉忽然消失,迷迷糊糊间眼前像是浮起了淡金色的光。
“我……想回家。”
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一切归于黑暗。
而这也是忍足在北国最后一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阿凉打电话给大爷=》被训了,知道自己误会了=》内疚了,要考虑的事太多,管不了渣同学了
山本的线抽走了,到时候直接写番外,不占正文了= =
洒狗血,直接扔回去了
ps霸王不美,冒头美!
Chapter 39新年初夢()
就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但她知道那是现实。
风的声音;忍足的声音;还有直升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只可惜她没能听见。
黑暗中有光芒闪现;一点一点在眼皮上跳跃,仿佛夹带着暖意;不知不觉连寒冷都感觉不到。
梦里她还在百米高空俯瞰白雪皑皑的北海道平原,山川河流;银装素裹;而当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东京的病床上。
“新年前一天还躺在医院,你还真够倒霉的。”有人叩门进来;抬眼时发现是忍足斜倚在门框边,脸上的笑意一如往常。
“你怎么又来了?”
“这里是我家的医院啊。”言下之意自己进出自由。
“不;我是说……你就不需要做些别的事?”
“差不多吧,反正都是在休假。”
忍足耸了耸肩,用带来的花换下了花瓶里原来的。素净淡雅的马蹄莲,和白色基调的病房很衬。
然后他走到窗前拉开窗纱,将外边的阳光全部放进来。窗玻璃上覆着厚厚的雾,但并不妨碍看见窗前光秃秃的树梢和未化的雪地折射出的明亮光线。
自始至终藤川凉都背靠床板坐着,手里的杂志已经很久没有翻过一页。忍足笼罩在光线中的背影让她有些失神,连对方已经拉开床边的椅子大大方方坐下,甚至从带来的购物袋里掏出苹果开始削皮都浑然不觉。持续的昏睡加两天来的调养让头脑和身体的神经都不免钝化,记忆只停留在白雪皑皑的登别。后来的事,包括自己是怎样被送回东京,又是怎样在居高不下的热度中恢复,都是这些天来以自己对她的病有责任,因此坚持来探病的忍足告诉她的。
不过话说回来,从北海道登别直接送院时居然启用了直升机,迹部的出手果然阔绰啊……
醒来的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家人。迹部的掩饰工作做得很到位,只字未提忍足与北海道的事,而或许是在这种场合重逢的关系他们也没有多问。
梦与现实的临界点上藤川凉只记得有冰凉的手搭住自己的额头,温度清楚地传达过来。然后她勉强撑起沉甸甸的眼皮,紧接着便有白色的强光透了进来,因为习惯了黑暗的关系眼睛不免有些刺痛。而当基本适应周围环境后她眯起眼,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寻找焦点,最终辨认出了面前正俯身看着她的,母亲槙子苍白的脸。
“凉,凉……”似乎是没想到女儿会忽然醒来,漂亮的中年妇人脸上当即浮现出了清楚的笑意,连声音都有些变调。
“她醒了啊,”直起身子回过头。紧接着有更多的人聚拢过来,父亲和兄长,即使不去看也能猜到。
心里铸造许久的堤坝在那一刻终于决堤,那些积压已久的情感瞬间便涌了出来。
眼睛红肿,鼻子发酸,想哭的冲动在这一刻丝毫不觉得丢脸。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安慰,曾经的误解,苦衷,委屈和内疚,以及所有其他想说的话,当她努力动着嘴唇想要表达出来时,到了嘴边便都化作了一句简单沙哑的「对不起」,与此同时她勉强抬起手,因为全身乏力的关系只抬起了很小的角度,但并不妨碍三位至亲瞬间读懂了她的意思,一起俯身下来接受她的拥抱。眼泪顺着脸颊流进枕头里,从前堆积在心中的积郁也仿佛顺着泪痕消失干净。
自以为是自欺欺人,伤害自己又伤害了别人的时代,是结束的时候了。
门外的忍足和迹部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最后由忍足将门拉上。
“又在想什么?”发呆的当口忍足忽然出了声,刀下的苹果皮长长的还没有断。
“没有,”藤川凉将杂志合起来放到枕边,托着腮看他的动作,“我只是觉得……忍足你果然越来越有□的气质了。”
“喂喂,这样的称赞我可不喜欢,”忍足朝她挑眉,但脸上的笑意表示他并不介意,“给。”说着将已经切成块的苹果装进碟子递给她。
藤川凉嘿嘿笑着接过来,并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平成十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距离新年一天之隔,但因为还处在观察期的关系无法立刻出院。
无可奈何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当作对自己从前种种的惩罚。而又因为父亲需要参加某场年终学术发布会,母亲则陪兄长去本家处理一些事务的缘故,这一天早些时候前来探病的估计只会有忍足一人。但或许是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的关系,即使是像现在这样与忍足独处也并不会感到太多尴尬,甚至比原先更加放松自然。
抛弃那些胡思乱想,坦坦荡荡继续以朋友的方式相处,或许才是最好的。
“说起来,总觉得你这次醒来后,似乎变了很多啊。”
“哎?”心里不免一惊,但很快还是扬起嘴角。多数时候忍足的观察力其实与迹部不相上下,“说来听听。”
明知故问,所谓的变化毕竟还是自己心里最为清楚。
最初的她迷失在时间所开的玩笑里,盲目地认为来自未来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能够轻易将失败的过去改变,最终成为最后的赢家。但之后又开始为种种不曾想到的变故困顿迷茫,一时间乱了阵脚,压抑的心境里就连思考和行为模式有时都变得有欠成熟,直到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迎头面对,反而变得畏惧懦弱,但已经来不及回头。
害怕所谓的欺骗与伤害,逐渐变得不愿相信别人,哪怕是自己的至亲。于是自以为聪明地在心里筑起高墙,像洋葱一样把自己的心层层包裹起来。也正因为如此许多曾经唾手可得的真相,许多本可以避免的误会都被自己扭曲放大,以逃避与猜忌代替,最终导致心魔越变越强。
但实际上就像忍足所说的,她需要的其实只有坦然面对的勇气,还有一颗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心。
“怎么说呢……”少年讪笑着推推眼镜,似乎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很可笑,“你笑起来的时候,和原来不一样。”
“真的?”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嗯,更漂亮了。”少年的目光温柔坦荡,大大方方的恭维,竟也不会让人脸红心跳。
相由心生。内心不禁为改变而雀跃,哪怕流露出来的暂时只限于表面。
即使前方的路依旧是未知,即使依旧有许多事不得其解,但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逃避。
关于家庭,关于身边的人与事,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忍足家的医院坐落在东京近郊,依山而建,因为周围少有民宅显得异常清静。
临走前忍足依旧不忘揶揄她,“医院里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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