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凌了然,只看这室内陈设,便知主人品位不俗。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家底丰厚,如今只有幼子守着,无异于小儿捧金过闹市。不过,“有师兄这样的舅舅,我又在金陵,孩子不会出事的。”
想想自家儿女与这里的孩子年纪相仿,孙景凌又说:“我再白说一句,师兄还是要受累瞧瞧这家里的奴仆,倘若有不老实的,为着小外甥计,趁早打发了好。”
林海多谢了他的好意,又聊了些新闻旧事,孙景凌自去了。
贾芬娘丧礼之后正在家生闷气,明明那个女人死了,可是葬礼却弄得体体面面。她原想着看热闹的,就剩下一个小崽子看他怎么办!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林盐政,真是
王东鸣这几日顾不上媳妇,反正他觉得那个教书先生说得对,“瓜田李下要避嫌”,索性乐得不管。每日他们夫妻不过是应卯而已。这不是葬礼一结束,他就乐悠悠的开始琢磨给二伯父王子胜送什么礼。
可是没过一会,就有丫鬟叫他过去,说太太不舒服,叫大夫来说,说是有孕了!
这可把王东鸣乐坏了,他们夫妻成亲已经快六年了还没有孩子,让王东鸣焦心。可是他实在是喜欢媳妇,再说屋里人也没有怀上的,索性就等着,没想到啊
贾芬娘就道:“可见是那母子挡了咱们的运道,这不是她一死,咱儿子就来了!”
其实王东鸣不是迷信的人,他还打算以后等旧事散去,和琰哥儿舅舅也拉拉关系,到底算是亲戚不是。然而子嗣事大,芬娘这么一说,他心里也犯了嘀咕,还是先远着些罢。
第 10 章()
贾琰做梦了;梦中他还是四、五岁的样子;被母亲揽在怀里。身上穿着的是白色的孝服;头上戴着白帽子;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各式各样的嘴脸。当时大姐刚出嫁;父亲的丧礼她哭的比谁都伤心;晚上守灵还偷偷给了自己一块点心。
但是母亲不许他吃;贾琰梦中记得很清楚有这么一件事,然后贾芬娘好像冷哼一声,自己将那块点心给吃了
其实贾琰觉得自己挺委屈的;是父亲要和母亲成婚,又生下了自己。我又没抢你的东西,我是长子啊;自然家业归我。再说父亲也没有亏待你贾小爷午夜梦回简直委屈的不行。
人家丧母都能有个女性尊长;又或者是长姐为母能给予一些安慰,可是她可好;对自己一直冷淡不说;居然还想过除掉自己的弟弟!不可理喻;明明我的存在是能让你有依靠的;怎么这么大敌意。
次日送走舅父林海;贾琰就开始了守孝生活;林清去世之前将陶忠处置了以后,老管家陶安一家子也被发落到了庄子上。林清很干脆的将这一家子放了出去,别以为这是好事;他们毕竟是奴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莫名被主家放出,不管家里积蓄了多少财物,早晚都会便宜别人。
偌大金陵城,谁会将一家曾为人奴仆的家庭放在眼里呢,陶家人并非都和陶厚一般傻憨憨的,他们很多人不是不知道陶忠搞小动作,不过是拿了好处,都不张嘴罢了。这样的人处置了,家里就平静许多,又有林海临走的时候托付了孙景凌,总的来说,贾琰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
母亲去世简直是剜心之痛,但是有奶娘一直陪在身边,家中上下都围着贾琰唯恐少爷有个什么不好。贾琰也只是静静地收拾母亲的东西,整理母亲的旧物,给自己留个念想。这样平静的日子过得也很快,百日热孝过了,扬州就派人送信,请表少爷回扬州。
按照礼法固然是热孝不出门,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最好也是结庐守孝,可是贾琰年纪真的太小了,现在又是父母双亡。在族内亲属出五服、异母姐姐出嫁的情况下,一个半大孩子投奔舅舅,世人都挑不出理来。
毕竟是孝期,族人只是送上些仪程聊表些心意,如贾秉志这样走的很近的亲友就特地来送送他。还有就是,再不愿意,同父异母的弟弟去自己舅舅家,贾芬娘和王东鸣这对夫妻都得出面。
然而最后贾芬娘还是没来,怀孕之后她虽然心气平了些,可是她依旧不愿意见到贾琰。虽然这是父亲的血脉,世人所重的嗣子,可是芬娘还是会想到很多年前父亲揽着她对众人说,他日令小女招赘便可!
哼,唉。
王东鸣一个人来了码头,家中已经收拾得当,王东鸣看见贾琰道:“你姐姐怀孕了,刚到四个月,得小心些。”
“哦,那恭喜姐姐姐夫了。”贾琰客气,王东鸣也客气,这对年龄差距很大的姐夫小舅子也没啥可说的,压根不熟。王东鸣也就送上些土仪聊表心意,寒暄两句,沈管家就来请贾琰上船。
真论起来,贾秉志都比王东鸣真心些,贾琰上了船与岸上挥手告别,他看着那两个人,忽然觉得礼中所说到的亲疏远近都是扯淡。不代表血缘近、所谓骨肉之亲就会对亲人更好,迷信这个也不行,还是要看人的。
再见了,金陵,可能我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船到扬州的时候还遇到一桩奇事,贾琰的船上居然混上了一个少年,被韩长生发现。他骂着小瘪三扭打着到了贾琰跟前,沈管家也是大怒,这简直是往他脸上抹黑,岂不是护不住表少爷了。
“你为什么在我船上?”贾琰放下史记,看向这个少年。少年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眼睛里闪着凶光,随时准备着和人拼命的那种。
少年已经被韩长生带着小厮给按在了地上,既不挣扎、也不说话。
贾琰小小地叹口气:“罢了,你们把他关起来,等到了岸上交给扬州知府。”听见这话,少年拼命挣扎起来,喊道:“我有话说,小少爷我有话说!”
众人大惊,这个少年的声音婉转,非常好听。沈管家与韩冯氏对视一眼,这把嗓子应该是哪家戏班子的徒弟啊,怎么弄成这样了,还跑到船上来。
“我本是良家子,”少年喊得撕心裂肺:“父母双亡被叔叔卖给了戏班子,可是我声音虽好年纪却大了,戏班子那群老东西不把我当人看!求求小少爷,给我一条生路!给我一条生路!”
他的声音太凄厉了,听的韩长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虽然从小做了奴仆。可是凭心而论,比外面一般人家的儿子过得还好些,如今亲耳听着这么绝望的声音,韩长生看向了贾琰,却看见他的少爷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你说你是被卖的,被卖的时候也不小了。”贾琰细问:“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少年挣扎着抬起头:“我姓田,小字子原,今年十二岁,是家里的独子。田家在姑苏乡下并非籍籍无名之辈,我是偏房远枝,所以求小少爷救我!田子原结草衔环相报!”他将自己的家门报了出来,看样子并不怕贾琰着人去查,其实贾琰已经信了大半。
贾琰没再问什么,让韩长生将人待下去,到了家再说。
他在扬州的房子已经收拾好了,说来也巧,那房子距离巡盐御史衙门不远,是当初贾攽同林清成婚之后置办的。当初贾攽病得不重的时候,听说林海将任扬州盐政,就将这房子借与林海贾敏暂住。
等到林海带着贾敏搬进了盐政衙门,贾攽就说反正离着不远,当成他们夫妻的宴饮之所也好。连房契都送了过来,林海却没收,只说如果宴饮就暂借,早晚他都要调走的。贾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病重,继而不起一命呜呼。
现在理所当然的贾琰就住在这这座宅院里,与衙门只有一街之隔,他抵达扬州这日正在下元节前两日。因此忙忙碌碌收拾一下宅子,贾琰就请沈管家回去盐政衙门禀告舅舅舅母,说是下元节祭祖之后,他上门问好。
道家有三官,天官、地官、水官、谓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水官的诞生日就是十月十五,下元节,就是水官解厄旸谷帝君解厄之辰,俗谓是日。在这一天要沐浴更衣斋戒,祭祀先祖,而后食用红豆所做的豆泥。
因为贾琰母亲才去世不到一年,在问过老人们之后,贾琰没有在扬州家里举行什么道场和太大的仪式,一切都低调进行。下元节结束之后,贾琰才来到了林府拜见舅舅舅母,他是真的感谢这对夫妻为自己提供庇护,否则田子原的今天恐怕就是他的明天。
贾琰在下元节之后抽空问了问田子原,他已经叫人去打听过了,姑苏的确有姓田的。而田子原所说的父母墓地也在当地,但是一问之下都说田子原叔叔家已经搬离了姑苏,不知所踪。侄子田子原在父母去世之后,与叔叔不睦早就没影子了。
失踪的时候,的确是十岁左右。
听的贾琰不能不动容,他问田子原:“你愿不愿意先改个名字,然后我好叫人给你补办身份文书,就算你一直在这家里头。”
这是给他换个身份,以后田子原上长大了,相貌发生变化谁都认不出来自然也就安全了。已经受过世道砥砺的田子原自然明白,他就说自己以后就叫阿原,少爷随意说他姓什么都行。
这事最后还是得请舅舅出面,贾琰一说林海就允了,因为自己家里也有弱女孤甥的缘故,林海同贾敏都见不得这种逼凌孤儿的事情。
贾琰一到林家就得到了热烈欢迎,舅舅舅母只是告诉他节哀,告诉他以后就和自家一样。若是家里住的不惯,就来舅家住,都是一样的,全然没有嫌弃他身上戴孝等等。连小表妹黛玉,虽然因为几个月没见有些生疏,可也怯生生地告诉表哥不要难过。
家里的一样是他的家人!
贾琰一直憋着的眼泪,这才哗哗地留下来,总算老天怜惜,他没有沦落到阿原那个地步。在贾琰心里,舅舅舅母已经和亲父母差不多了,岂不知在林海、贾敏心中,琰哥儿同自己儿子也无甚分别。
自此,贾琰就过上了读书守孝的日子,每隔三日去林家听贾雨村给黛玉上课,后来就变成了听舅舅林海给他上课。过年的时候,因为担心贾琰独个在府里孤寂,大年初一,贾敏就打发人来将贾琰接过来。
让他带着黛玉在书房里念书,她和林海好在正厅等着上门拜年的人,而黛玉几日前因为天气转凉,小小的病了一场。夫妻俩并不愿意让女儿出来见客人,免得在过了凉气,正好让兄妹凑在一起读书得了。
第 11 章()
黛玉也在读史记;贾雨村临走之前给她最后安排的功课;她在哪里端坐着手捧着书;一本正经。
贾琰在写字;他也是才知道贾雨村在重阳节前就离开扬州了;因为京中提出旧日革职官员可以起复的消息;正赶上京中荣国府的二爷贾琏奉命来探望姑姑。林海也不愿耽搁人家的大好前程;就写了书信赠了银子,宾主好聚好散。
贾雨村就随着贾琏远赴京中,还不知前程如何;黛玉最近的功课也是父亲母亲一同教授的。而今日一早拜过年之后,林海就出门与同僚见面去了,据说在扬州西园。而贾敏在前厅等着旁人过来给她拜年。
午后林海回到了书房;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孩子读书写字;蓦然有了种儿女双全的幸福感。他轻咳两声,黛玉看见父亲来了;离开将书放下:“爹爹!”
贾琰也写好了字;搁笔起身道:“舅舅。”
林海抱起女儿坐下;看着外甥问道:“之前;我让你读史记;有什么心得吗?”
“是有心得的。”贾琰道:“最初外甥以为您想说的是忍耐;忍常人之不能忍,方能成常人不能成之事。可是后来又觉得,倘若要成事;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得有人相帮;现在您问,我又觉得说的是心性,倘若心窄、不够坚韧,勾践也不可能卧薪尝胆。外甥想,最后还是落在修身养心上罢。”
林海笑笑,问黛玉说:“玉儿,爹爹为你讲过的故事还记得吗?一个人输掉了一切,又赢回来的那个故事。”
黛玉说道:“记得。”
“那,玉儿觉得那个故事讲的是什么呢?”
他这么一问,贾琰的目光也投了过来,黛玉好像有点紧张,握着父亲的袖子小声说:“玉儿觉得,不管有多好的念头,多好的心性,如果只停留在‘修养’二字,而不落在‘行’上面,是没有用的。”
贾琰听她声音刚落就道:“说得好。”
知与行,林海教导外甥和女儿,一定要牢牢地将它们记下,记在一起。它们放在一起才有力量,否则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两个字,毫无力量。再者就是读史书,千万要试着想一想自己如果在那种环境中,该做些什么、如何做、什么时候做,这才是读书有用的地方。
所谓:人二三十年读圣人书,一旦遇事,便与里巷人无异,只缘读书不作有用看故也。何取?观史如身在其中,见事之利害,时而祸患,必掩卷自思,使我遇此等事,当作何处之。如此观史,学问亦可以进,智识亦可以高,方为有益。
他们三个人在书房说的热闹,好一会贾敏也过来了,笑叹:“老爷倒是好会躲清闲,出门回来就来看孩子们,只留我一个人在前头应付客人。”
贾琰与黛玉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夫妻嘴上不饶人的刷花枪,一个半大孩子带着一个小不点相视一笑。相处的久了,贾琰对家里人自然也是愈发关心,小妹子黛玉的身体健康就被他挂在了心上。
不怪贾琰担心,林黛玉真的是太弱了,就是看一眼就觉得这孩子弱。按说这个年纪的时候,女孩子应该比男孩子长得快,可是放在这,黛玉就是那么一点点连贾琰都担心,何况林海与贾敏夫妻俩。
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贾敏还提起了另一桩趣事,所黛玉小时候有一僧一道要化她出家。说是唯有出家才能保平安,但是不出家就不能见一个外人,这样也行。
给贾小爷听的一愣一愣的,这是正经出家人吗?
大吴朝自有制度,他近来跟着舅舅也看了不少公文尺牍,听了不少的典故:本朝是不许独生子、独生女出家的。这俩人张嘴就要化人家的心肝宝贝出家,按得什么心啊,缺不缺德!
他义愤填膺,看的贾敏一笑:“琰哥儿也不要放在心上,所谓僧道之流,也就是那么回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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