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也没有想什么。毕竟那是裴敬甫,他会对她用什么眼神都不奇怪。
赵元善用膳没多久,裴敬甫便也来了。一顿饭吃的静谧,二人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如同陌生人一般。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用膳。不过赵元善并不觉得好到哪里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寂静的缘故,这顿饭她吃着居然感到有些不自在。
裴敬甫回来一直到晚上,他们之间都十分平静,连话也没有多说什么。
赵元善觉得也正常,裴敬甫平时本就没有多少话,况且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闲聊的。关于那件案子,她可以在寻芳那边知道消息,也并没有什么好问裴敬甫的。
赵元善以为今天会这样一直平静下去,结果在晚上要入睡之前,裴敬甫突然冷不丁的问了她一句:“你上回去那间小院,看到什么了?”
赵元善握着桃木梳的手一顿,想到上回在暗道里看到的那两张牌位。
她回头,裴敬甫正在她身后。
她不知道裴敬甫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裴敬甫既然这样问了,大概是知道她看到他父母牌位的事情了。
但她没有直接承认,“你认为我看到什么,那便是看到什么了。”
须臾,裴敬甫道:“除了我父母的灵位,你还看到了什么?”
赵元善愣了愣,“没有了。”
裴敬甫没有再问她其他,转身去铺被褥。
赵元善却被勾起了好奇心,裴敬甫问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怕她看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沉默了片刻,试探的问道:“你问我这句话,是怕我看到什么?”
裴敬甫铺好被褥,坐在上面,淡淡说道:“没有什么。”
见裴敬甫没有要说的意思,赵元善也只好沉默。
每天晚上如果裴敬甫在,都是等赵元善上了床,裴敬甫最后熄灯。
之前因为了解裴敬甫的为人,所以赵元善跟他同处一室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担忧,可自从前几日那晚过后,她就开始防备着他了。
裴敬甫这个人,实在是说不清楚。
夜里很静,但她有点睡不着。
慢慢翻了个身,侧面朝外,脑袋枕在手肘上,在黑夜里望向裴敬甫的位置。
裴敬甫打地铺的位置离她的床有两步的距离,夜里静悄悄的,她也不清楚他有没有睡着。
今天他回来时手上拿着的,应该是他父母亲的牌位吧。
虽然好奇裴敬甫为什么不将父母牌位光明正大的放出来,但她觉得要是直接问惹到什么伤心事,总是不大好的。
正这么想着,寂静的夜里迎面乍然想起裴敬甫那道冷冷的声音:“不睡觉,看着我做什么?”
赵元善吓了一跳,“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敬甫的察觉能力比其他习武之人都要敏锐好几分,所以即便是黑夜,赵元善的一举一动,他都能察觉的出来。
在这样的黑夜里,裴敬甫居然都知道她在看他。赵元善脸一热,觉得有些尴尬,慢慢躺正了身子,回了一句:“我没有看你。”
接着又是沉默。
裴敬甫的睡意向来不深,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立即醒来。赵元善两句话之后,他便有些睡不着了。
他闭着眼,脑海里突然划过前几日那晚,她的素色浅紫边裹胸。
心中突然就是没由来的烦躁。
裴敬甫竭力挥去脑子的画面,可有的时候越是不想那画面越来,闭上眼,都是那晚赵元善碰着他那种柔软的感觉。
他一向比较镇定,鲜少有这种被某种想法左右的情绪。
闭着眼要胡思乱想,他只好睁眼,片刻,听到床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然后侧眼借着外面投射进来的微弱的光,望向床上的人。
这一望,更了不得的加深了他脑中的画面。
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暗自诽腹,她扰了他睡不着,自己现在倒是睡得香了。
赵元善其实也并没有完全睡着,尤其是听到地上传来的微末动静之后。
她并不知道裴敬甫此刻脑中的想法,她知道他并没有睡着,所以一动也不敢动,只得闭眼,慢慢试着入睡。
裴敬甫刚闭上眼一会,耳朵灵敏的察觉到外面的细微动静。
他侧了侧耳,因为是睡在地上,对外面的动静察觉的更加清晰。
有不速之客。
裴敬甫利落起身抓起身边的衣裳几下穿好,拿住佩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且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声响。
他望了眼床上的女子,悄声走到门边。
确认外面的动静在逐渐远去,裴敬甫轻轻打开门,警觉的环视了一下四周。
府里静寂异常,十分不对劲。
裴敬甫握紧了佩刀,来者不善。
赵元善听到那两声开门关门的声音,翻身警惕的看向门的方向,因为夜里较黑,裴敬甫所在的位置又是背光处,所以她并不知道裴敬甫还在不在,但她刚才听到了门的动静,心里生了几分戒备,试探的唤了两声:“裴敬甫?”
房间里静悄悄的,她又接着唤了一声,没人理她。
难道刚才是裴敬甫出去?
她思索片刻,还是摸下了床,小心翼翼的摸向裴敬甫的被褥。
被褥还有余温,但人却不在。
裴敬甫出去干什么?
她点了一只灯笼,披了件披风,小心的开门走出去,却见裴敬甫站在院中。
看到裴敬甫,原本还戒备着的心松了一半,却是好奇,“裴敬甫,你在干什么?”
裴敬甫回头,见本来熟睡的人突然站在他身后。
没等说什么,已有一道杀气直逼赵元善而来。
赵元善只觉得右边有一阵厉风刮过来,灯笼狠狠晃动,回头便见月下似有一道黑影向自己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裴敬甫已经来到她身边将她拽到自己怀里,与那黑影擦身闪过。
赵元善在裴敬甫怀中惊魂未定,回头就见本来袭向她的黑影已经站在了她刚才站的位置,而灯笼则落在那人脚边。
裴敬甫松开赵元善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凌厉的望着一丈之外的黑影。
那人不慌不忙,动作优雅的拾起赵元善落在地上的灯笼,冷风里一笑:“好久不见,阿裴。”
赵元善躲在裴敬甫身后,借着月光这才看清了那人,是个身形颀长,带着半只银色面具的男人,而且听声音,此人年纪大约不过二十六七。
裴敬甫听到他的声音之后,眸底掠过一道犀利:“祁山?”
“五年不见,没想到再次会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祁山目光越过裴敬甫,转到他身后那个女人身上,“方才惊扰了太师府的嫡千金,是祁某的罪过。”
裴敬甫知道祁山这句话不过是粉饰罢了。祁山为人并不光明到哪里去,且祁山与他本就是宿敌,若是方才没有及时护着赵元善,赵元善也就死在了他的手上。
第三十八章()
赵元善不知道自己方才距离鬼门关不过一步之遥。
“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五年前祁山败在裴敬甫手下;自此再也没有了踪影。如今突然出现;恐怕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
“同为三途门中子弟;难道我就不能找你叙叙旧?”
裴敬甫冷冷说道:“你要叙旧;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何须在半夜?如果刚才你真的伤到了赵太师的女儿;你认为自己能被轻易放过吗?师父那里;你又该如何交代?”
“方才我不过与这位赵家的大娘子开个玩笑罢了,更何况,你为赵震做事;他的女儿身陷与为难,你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几年不见,我也想试试你的身手罢了;赵家女儿若是方才死在了我的手上;也只能说明你能力不及。”祁山提起那只灯笼,里面原本已经熄灭的火瞬间凭空点燃。
赵元善瞠目。她这才察觉;裴府上下诡异的寂静。
按理说他们站在这里这么些时候;裴府里的人应当能听到动静了;可这么半天;这里除了他们三个;根本再没有其他人。
就连一向最为机敏的寻芳也不见前来。
裴敬甫看到灯笼里重新燃起的火时;又回想眼下裴府内的情形,眉骨一挑,对当下的情况心中了然几分。
“祁山;几年不见;你狂傲了不少。”
祁山对几年前败在裴敬甫手底下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他在三途门多年,极有威望,到头来却败在了一个十七岁的小毛孩手里,让他不耻。
“师父同赵震之间也不过是利益的牵连,赵震不过区区一个太师,你认为师父真的将他放在眼里?”
刹那之间,祁山手中的灯笼堪堪化作灰烬,消失在夜风之中。
赵元善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夫人!”寻芳的声音乍然从一边响起。赵元善望过去,就见寻芳惊鹊二人一同赶来。
寻芳的目光移到了祁山身上,不由分说,提剑就朝祁山杀去。
祁山见状,毫无慌乱之色,静静站在原地,等候寻芳杀来。
赵元善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就之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叫做祁山的人高深莫测,寻芳并不是他的对手,贸然出手,必定吃亏。
只是赵元善还没来得及叫住寻芳,寻芳的剑已经欺近祁山,眼看着就要刺中祁山的太阳穴,就在距离仅剩一寸之时,寻芳的剑便突然化作烟尘,从剑尖开始到寻芳,寻芳才刚落地,眼中惊愕还未褪去,便化作了烟尘消散不见。
赵元善愣愣的望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突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了。
“寻芳姐姐!”惊鹊尖叫一声,也朝祁山扑过去。
“惊鹊,不要!”赵元善从裴敬甫身后冲出去,想制止惊鹊。
裴敬甫听到赵元善这一声喊,虽然是疑惑,但动作先大脑快一步,在她冲出去的那一刹连忙抓住她。
惊鹊还未接近祁山,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胸口莫名就被一把利刃刺穿,然后栽倒在血泊里。
赵元善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不敢相信惊鹊又一次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与前世那次皇宫行刺惊鹊为护她而中刀相差无几。
“惊鹊!”赵元善狠狠甩开裴敬甫的手想去惊鹊身边,刚挣脱开,裴敬甫便又重新抓住了她,钳制住她的双手将她拉了回来。
“裴敬甫,你松开!”赵元善心中又悲又愤的踢打裴敬甫,她本以为避开了入宫为妃那条路便能躲去一些是非,惊鹊就能一直好好的,可没想到,惊鹊竟又这样快的离她而去!
裴敬甫忍住被她踢得那几脚,沉声提醒:“那不是真的,这只是幻术!”
三途门被江湖人士视为武林毒瘤,不仅因其门主百里伤行事狠辣残忍,更因门中之人研习歪门邪道而为人不耻。裴敬甫小时候在三途门一直不屑巫术幻术这种蛊惑人心的东西,自入了赵震麾下在锦衣卫任职,也便是五年前,他彻底与三途门断绝了关系,没有再回去过一次。这几年三途门逐渐沉寂,只是今日祁山突然出现,他没有想到他居然研习了这种蛊惑人心的幻术。
只是一开始他并没有明白过来,就入了祁山的道,入了这幻境。而赵元善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和抵抗,从她刚才的反应,八成是开始出现幻觉了。
没有防备心志不坚的人,在这样的幻境里,心底深处的脆弱和恐惧会被扩大,从而变成一张无可逃避的网,直到将自己束缚而死。
惊鹊死了,赵元善根本无心听裴敬甫的话,狠狠一脚朝他下盘踢去。裴敬甫眼疾手快侧身躲闪,手里的力道不经意一送,赵元善趁机挣脱,转身朝惊鹊奔去。
身后传来裴敬甫一声喊:“不要过去!”
赵元善还未奔到惊鹊身边,躺在那里的惊鹊突然如寻芳一样,化作碎片消失不见。
四周景象瞬间四分五裂坍塌重合,重合之后,已不是裴府,而是令她极其熟悉再也不愿意回到的绮华殿。
依然是下着雨的立春之夜,她惊愕的重新站在殿门口,回头,宫闱尽头缓缓走来一人,眨眼之间,又来到她跟前。
是中年的杨佑,身着黄袍,提三尺浸了血的长剑,冷漠的看着她。
赵元善不禁退后一步,这突如其来的场景让她茫然之余惶然无措,退后绊到在踏跺之上。
“元善,轮到你了。”
杨佑的剑缓缓举起,赵元善惊恐的坐在地上退后,“你别过来!别过来!”
“你以为重来一回,就能逃脱了吗?元善,之前那样爱朕,怎么说不愿入宫就不愿入宫了?”
“你走开!走开!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是你欠我父亲的!”
裴敬甫错愕的望着独自坐在地上自言自语,模样惊恐的赵元善,听到她的话,眉头狠狠蹙起。
祁山瞥了一眼坠落自己幻象里的赵元善,重新望向裴敬甫:“裴敬甫,能抗下这幻术,你倒是又令我开了眼界。只有足够镇静的人才不会轻易坠落深渊,不过眼下看来,这位太师千金对你来说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裴敬甫眼底覆了一层阴鸷,语气冰冷凌厉:“三途门的事情,与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关系?祁山,这几年,你居然达到了只能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开刀的地步了吗?!”
祁山对裴敬甫这番话略感惊奇,“呵,裴敬甫,你居然也会说出这等怜香惜玉的话?手无缚鸡之力?在你我二人眼中,不是向来只有强弱之分?蝼蚁一般的弱者,生死存亡,又有何干?况且——我可没有主动对她做什么。”
裴敬甫握紧手中佩刀,蓄势待发。
虽然没有接触过这等歪魔邪道,但在三途门那几年,对这南域之地的幻术还是略有了解。
任何致人产生幻觉的邪术,都有一个介质。而南域幻术最主要依靠的便是一种用霍火草制成的烟香。
关键点,在祁山身上。
“你最好收起你这套歪门邪道。”裴敬甫沉着嗓子警告。
“不然,你要如何?”——出关之后,按照百里伤的命令做完一些事情之后,他第一个想找的便是裴敬甫,想一雪当年旧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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