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恨其不争
沐少薇说完这些话，终于像是舒了一口气一般，胸口的大石被挪开，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大伙儿似乎都能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有沈梦见一个人还在一边云里雾里。
还不待沐老爷说话，郝南婵便在一边开口了：“少薇，名堂进门虽快有一年，但是正式到‘胭脂锁’里面帮少玦打理生意也只有半年余，这么快就要到北边的店铺去，是不是不太稳妥啊？”
话不多，却句句说到了沐少薇的痛处，原本有些扬起的眉角又耷拉了下去。沐少薇稍微侧了些身子，面上含笑：“大嫂，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名堂每日帮着二哥打理胭脂铺，早出晚归的，即使回了家也是整日的抱着那账目册子不放手。且别说半年，就算是三个月，他去北边的店铺也是绰绰有余了。”
闷哼一声，沐少薇一脸的不满，字里行间充满着抱怨。
听见沐少薇说话如此这般的直白，郝南婵也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她讪然地端起手边的茶，细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朝沐少薇说道：“名堂本就是读书人，那些之乎者也怕是完全不再话下，可是这做生意却不比读书，经验还是要多积累的好。否则，哪回受了骗，弄砸了生意也不得而知。”
此一番话说得沐少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有些恼怒地回头瞪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路名堂，满脸的恨其不争。
路名堂虽然被沐少薇瞪得头皮发麻，但是他也只顾着端着茶杯细细的品，仿佛两个女人争论的事情于自己无关一般。
低头，狠踹了路名堂两脚，他却只是动了动身子，头也不敢抬。沐少薇只觉得头顶要冒烟了，她恨恨的瞪了路名堂一眼，重重地坐了下去，“也罢，也罢，这事儿大嫂说得也在理，只看爹怎么打算了。名堂平日的表现二哥也该是看在眼里，可要出来说句公道话。”说完这些话，她才别扭地侧了些身子，不看身边的路名堂。
大伙儿听了这话，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沐少玦身上。
沐少玦依旧是一脸的温润，他侧了侧身子，对上路名堂，清了清嗓子：“名堂在‘胭脂锁’现在也算是一把手了，若是外面有些帐我要出去收，基本上都是名堂打理……”
听了沐少玦的公道话，沐少薇的神色才稍微缓了缓，她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沐少玦的话：“大嫂，你也听见了，我可没有胡说什么。名堂本就是一介书生，也不会为自己争些什么，但是不能因为这样，就……”就欺负了他……
回头瞪了一眼讪然的路名堂，沐少薇只觉得胸口那团气怎么也顺不过来。
沐少玦话虽说的漂亮，可是在“胭脂锁”的做事的人谁不知道？路名堂跟在沐少玦的身边，每天都只是做一些打杂，算账，登记货物出入的事情。他何曾掌握了实权？
那日，沐少薇喜气洋洋地去了“胭脂锁”，想看看路名堂的情况。谁知道才进门，就瞧见路名堂掉面子的事情。
才一麻袋原料出仓库，他都没办法拍板。那几个小厮硬是等着沐少玦过来，开了金口才让路名堂拿了原料出仓。也是因为这件事，那天晚上沐少薇便把路名堂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第二日，才让郝南婵在老太太和夫人面前折了自己的面子。这一口气不出，她如何受得了？
一直在一边沉默着的沐老爷冷眼瞧着面前这一群晚辈，半响才出声：“你们几个倒是自己打算了起来，都当我不存在了？”
老爷子声音清冷，却透着威严。
沐少薇身子颤了一下，连忙低下头，眸光也暗了些，不再开口。路名堂的这事能拍板定下来的也就只有沐老爷了，若是把老爷子弄怒了，那可是什么事情都黄了。
老爷子向来雷厉风行，一言九鼎，沐家所有的晚辈对他均是十分的敬重。老爷子这回开了金口，大家自然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他剑眉微蹙，睁大眼睛瞧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路名堂，像是在思考着些什么。
“名堂，这事你怎么说？”沐老爷敛了敛神，尽量让自己声音不那么冰冷。“少薇是妇道人家，她说话也就是能听听，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路名堂这才缓缓地抬起头，勉强的挤出一丝笑，“爹……这事就随爹安排吧。”
沐老爷望着路名堂有些啜喏的样子，眉头动了动，终是轻叹了一口气。他摇了摇头，转头面向沐少玦：“少玦，你是‘胭脂锁’的掌柜，你有什么想法？”
沐少玦朝沐老爷那边点了点头，算是行礼，“名堂踏实肯干，勤勤恳恳的，不失为一个人才。爹把这几个店铺叫给我打理，我也是有打算的。”这话像是说给沐老爷听，又像是说给沐少薇听，“南边的这个店铺名堂呆的时间久，待他再熟悉一些，我便有打算到北面的店铺去，这边便会空出来……”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算是说明白了。沐老爷点了点头，望着沐少玦的眼里尽是赞赏。他伸手点了点大理石桌子的边缘，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少薇，这答复你可满意了？”
沐少薇脸上尽是窘色，她有些别扭的出了声，却声如蚊呐，“这……这事便全听爹安排便是了。”
“行了，既然没有其他事情了，就都散了吧。”沐老爷眉宇一扬，伸手挥了挥。在大伙儿都起身，准备离座的时候，他才又出了声，“少玦，你留下来，爹有话要说。”
沐少薇身子顿了顿，而后便眼神复杂的望了沐少玦一眼。方才爹和二哥那么说，还不就是为了堵住自己的嘴？
再等一些时日？十天，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
他们的话说的模棱两可，却又找不出任何的不妥。轻叹一口气，沐少薇才真正的佩服起沐少玦来了，“还真是做生意的料，事事都能算计着。”
闷哼一声，沐少薇伸手拉上路名堂，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望着沐少薇拉着路名堂的样子，沐老爷也只是动了动眉角，倒是见怪不怪了。待人全部离开之后，他才缓缓的开口，“少玦，名堂那边，他一个人能顾得过来么？”
“爹，”沐少玦立在沐老爷的身边，轻声回道：“爹在担心什么？”
沐老爷正了正身子，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少玦，想必爹所担心的……也是你所担心的吧？”
愣了一下，沐少玦才抬头朝路名堂离开的那个方向望了去。
“名堂是一介书生，读圣贤书才是他最拿手的，所以做生意这方面还得慢慢来。”沐少玦轻声劝慰道。
沐老爷轻笑了一声，然后缓缓地起了身子。“名堂生性软弱，再加上他是上门女婿，所以他处处觉得低人一等。这点才是我最担心的啊，这样下去只怕难成大器。”走了两步，立在沐少玦的身边，伸手轻拍了他肩膀两下，“这回儿，便要你这个做兄长的多多担待了。”
“少玦自当尽力而为。”沐少玦笑着朝沐老爷弯了身子，应承了下来。
“还有一件事儿，”沐老爷卸下了心里一块大石头，面上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听说，少卿也在‘胭脂锁’做学徒？”
“是，前些日子少卿主动要求的。”
“哼，只怕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闲来无聊起的性子吧。”沐老爷脸色沉了沉，手一挥，“罢了，你就派人教教他。在自己家的铺子里惹麻烦，总比去欢喜楼强。只不过，下个月的乡试可不能怠慢了，你记得催促着。”说完这话，沐老爷便低着头，呢喃着出了福寿堂，“沐府世代经商，若是能出一个文官，那才算是名利双收，对得起前人了。”
沐少玦一个人有些怔忡地站在原地，望着沐老爷的背影，差点就脱口而出：其实，参加乡试，我也可以的。
67、鬼魅妇人
饭局已散，沈梦见跟在沐少卿的身后，望着沐少薇气急败坏的冲出了锦绣苑，心下想到：这会儿路名堂只怕又是少不了一顿臭骂了。
沈梦见心里正这么想着，却只听得沐少卿低声说道：“名堂啊，这回你就只能是自求多福了。”自言自语完了之后，他才回过头望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沈梦见，语气有些复杂，“又让你瞧见了一出闹剧了，怎么样，有何感想？”
沈梦见微鄂，而后抬起头白了沐少卿一眼，“原来这些事情在你眼里就仅仅是一出闹剧而已？”闷哼一声，“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扔下这句话，沈梦见回头看了身边的描眉一眼，把脑袋往外面送了送，示意描眉带路。
描眉有些啜喏地望了沐少卿一眼，然后才绕了身子站到了什梦见的侧边，“天黑雾重，路也滑，三少奶奶小心。”
描眉的话才刚落音，沐少卿便伸手一把拉住了沈梦见，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她吓了一跳，“明个儿我们一早便要去凌云寺，今个儿我去锦绣苑歇着，咱们一路回去。”
沈梦见扬眉，望了一眼沐少卿，没有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何不妥。“你这几日不是都睡在锦绣苑么，有什么好跟我说的。”原本想甩开他的手，却接受到来往婆子丫环们怪异的眼神。沈梦见挣扎了几下，最后便颓然地收了力道，满脸不乐意的瞪了沐少卿一眼，“一路回去便是了，干嘛扯着我，真是不知羞耻。”
这话虽然说得声音很弱，却字字句句落在沐少卿的耳里。他眉头挑了一下，故意忽略了心里的不爽快，扭过头不再看沈梦见，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不少。
沈梦见动了动手腕，没费多大的力道便把手抽了出来。
两个人一个丫环一个小厮，四个人就这么前前后后的跟着，缓缓地朝锦绣苑出发。
天色暗了，昏黄的阳光挣扎着把最后一丝亮光抛洒在大地上。沈梦见刻意跟沐少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抬起头，望着沐少卿挺拔的背影上被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脚下的影子也被斜着拖得漫长，回过头，望着福寿苑有些熟悉但却又依然陌生的景色，心底渐渐涌上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己终是要融入这个大家庭的，如同往常的那般事事退缩，万事忍让又有何用呢？
也许，只有像沐少薇、燕姨娘那样，有自己愿意为之付出的事情，即使活的不顺意，但至少也是有意义的、人生也是有奔头的吧？
随着沐少卿有些缓慢的步子，沈梦见被描眉扶着悠悠的挪着步子。
几个人正要出福寿苑的时候，沈梦见突然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她猛地停下了步子，扭头往四周瞧了去。
一边的描眉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伸手轻抚上自己的胸口，“三少奶奶，怎么了？”
原本已经转身出了福寿苑的沐少卿听见描眉的声音，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转身走了过去。他望着沈梦见，“怎么了？”
沈梦见不搭理他，只是像得了魔怔一般的推开描眉，循着声音往内苑的假山那边走了过去。
自从那日自己穿越而来，沈梦见就开始接受神怪之说。方才意听到这个哭声，她唯一的反应便是：这福寿苑围墙隔壁便是自己落水的那口古井。
那哭声凄凉悠长，中间夹杂着几丝呓语，在着清冷萧瑟的秋夜更显得凄凉恐怖万分。
沈梦见此时满脑子居然是，那正在哭泣的会不是真正的沈梦见？
越往假山那边去，哭声越来越清晰……跟在沈梦见身边的描眉也听见了这哭声，在这样的氛围里，她只觉得毛骨悚然。若不是她回头还能看见沐少卿和四儿的身影，她肯定会拉着沈梦见拔腿便跑。
微微颤抖的双手轻轻搭在假山上面，沈梦见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探出脑袋来。
深褐色的布衣，一个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的妇人正呆坐在院墙边上的小山丘上。那妇人微微侧着脸，抬头痴痴的望着西边的太阳，低泣的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
沈梦见有些失望，但是更多的是不解。她定了定睛，这才发现那妇人左耳边上戴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心里有些堵，沈梦见不敢确定那个想法，一般是家里有人离世才会戴上白花的么？
回头，沈梦见看见了沐少卿望着那个妇人的眼里浮动着复杂的情绪。虽不想开口，但是沈梦见还是隐忍不住，问道：“那个是……”
沐少卿凝神，低头瞧了沈梦见一眼，轻轻抿了抿嘴唇，继而沉下眼眸，“别人的事情不用你瞎操心，赶紧回锦绣苑准备明个儿路上要用的东西才是正经。”
沈梦见听了这套说辞，才又转过头，望着那妇人。她凌乱的发丝被晚风吹的轻扬，低泣的声音渐渐消失，妇人满眼凄然的望着最后一丝光亮没入山那头，泪水滑落，扯得沈梦见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君浩，我的君浩……你曾说过，待漫山的杜鹃都开了，你便会回来。”妇人痴痴的望着西边漆黑的一片，伸手挽起身边已经零落干扁的杜鹃花，喃喃低语，“可是，杜鹃花都已经落尽了……”
略带细纹的手缓缓地触上自己冰冷潮湿的双颊，妇人强挤出一抹笑，“君浩，青莲都老了呢……我的君浩怎么还不回来呢？”
沈梦见紧蹙着双眉，胸口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勒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心底一个声音催促着她，让她提起脚，想朝那个妇人走去。
一边的沐少卿仿佛看清了沈梦见的意图，他脸色一沉，伸手一把把她拽回自己的身边，低喝了一声，“你想做什么？”
沈梦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拉扯弄的有些怔忡了，她愕然的望着沐少卿，木讷地伸手朝妇人那边指了指，“她……”
沐少卿眸子更是暗了些，他一把拉起沈梦见便往月亮拱门那边走了去。
手腕被拽的生疼也不顾了，沈梦见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可是到了嘴边上才发现，自己居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问什么。被沐少卿这么半拖半拽地拉出了福寿苑，沈梦见心有不甘的回头瞧了几眼。
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袍的青年男子把妇人小心翼翼地从小山丘上扶了下来，那妇人则是一改方才的凄然，脸上居然涌上了温软的笑意，望着男子的眼里也尽是温柔和疼惜。
沈梦见有些呆滞的回头，难不成方才自己眼花了？
68、妻子职责
回到锦绣苑，虽然天有些黑了，可是这个时候睡觉却仍嫌早，沈梦见有些无趣的坐在前厅。方才在福寿苑瞧见的那个妇人占据着她所有的思想，那妇人约莫三十来岁，消瘦苍白的双颊，加上凌乱的发丝还有不体面的衣着，这一切都向沈梦见透露着一个讯息：难不成那个妇人不是沐府的人？
若她是沐府的人，自己进门这么久，跟沐家的人一起用饭那么多次，为什么就没看见她和那个年轻男子呢？若说她不是沐府的人，那又怎么可能会让她那样衣裳不整的坐在福寿苑底低泣？
揉了揉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