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璋原本害怕自己跟阿宁同坐一条船她会不高兴,正在犹豫,不料金嬷嬷发了话,又是母后的旨意,心上自然大喜,应着随之上了船。
漪宁不耐烦看见他,只自顾自地转了个身坐着,抬手撩拨着下面碧绿的湖水。
已经八月,这湖水是越发凉了,瑟瑟秋风下,整个身子都觉得有些冷。
岑璋见她打了个寒颤,将自己身上的墨色披风解下给她披上:“夜里凉,你自己身上也被露水打湿了,披上这个当心伤风。”
漪宁眉头一蹙,身子抖两下把他的披风抖落在船板上,语气平淡如常:“我不冷,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岑璋看着落在船板上的披风,神色复杂,却没再去捡。
金嬷嬷在一旁看着两人微妙的关系,倒也没说什么。
船很快在南苑靠了岸,漪宁一上岸便迫不及待地奔向南苑,边跑边喊:“岑伯母,我回来了!”
皇后在屋内听到动静,由银嬷嬷陪着从里面出来,看见她笑着伸了手:“慢点儿跑,大晚上的当心脚下,别摔着。”
漪宁跑过来抓住皇后的手,本欲往她怀里扑,又想到自己在假山后面躲了那么久,身上必然不干净,便只笑笑:“岑伯母,阿宁好想你。”
数月不见,皇后一如既往的端庄典雅,气度非凡,笑起来时也还是那么温和慈爱。
皇后点点她的额头:“你呀,我只当你忘了岑伯母这个人呢,回来不说先来见岑伯母,一个人躲哪儿去了?”
漪宁脸上笑意淡了淡,垂着头没答话。
皇后目光瞥向后面的太子,随后一语不发地又落回阿宁身上,依旧笑语温声:“饿了吧,去洗手吃饭。”
漪宁应着随金嬷嬷去洗漱,皇后则淡淡看向太子:“你给我进来。”她话语淡淡,比方才面对阿宁时明显威严了不少。
岑璋心上一惊,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袭来,低低道了声是。
随皇后入内,皇后在桌边坐下,看着站在那儿人高马大的儿子,目光凌厉几分:“跪下!”
责罚()
“母后”岑璋讶然于皇后的反应;一时间站在原地没动。
“我让你跪下!”皇后顿时又怒喝一声;桌上的茶盏被她掷在地上;摔成几瓣儿;那褐色的茶汤也顺着沟壑淌了出来;很快尽然在地面上;留下一片深色的阴影。
皇后素来宽厚待人;但如今骤然发怒却也极具威视,连带着那屋洗漱的漪宁都听见了。
“岑伯母怎么生气了?”漪宁十分诧异地问旁边给自己递帕子的金嬷嬷。
金嬷嬷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旋即笑了笑:“奴婢不知;许是太子做了什么惹皇后生气吧。”
“那我去看看。”她说着提起裙摆要出去,却被金嬷嬷拦下,“郡主的衣裳都脏了;待会儿陪皇后用膳穿这件只怕不妥;还是先换身衣服吧。”
漪宁无法,只好听金嬷嬷的。只金嬷嬷伺候自己更衣时;她又竖着耳朵听了听那边的动静;却是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皇后房中;岑璋许久未曾见母后发这样大的脾气了;心中自然是怕的;恍惚间似乎料到了什么;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皇后也渐渐敛了怒意,神色淡淡地看他:“知道母后为何如此生气吗?”
岑璋一时不好回答,犹豫着道:“儿臣不知。”
皇后秀眉拧着;面露不悦:“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什么?阿宁究竟为何无故失踪,如今眼眶红肿成这般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因为”
“别拿对付你父皇的那一套来哄我!”皇后打断他,“佟迎和狄青都跟我说了,是你对阿宁说了什么她才会成这个样子的。方才在长乐宫里你父皇没怪罪你,只怕是不知道你干的好事,阿宁又离他甚远没让他瞧见那一对儿红眼眶,才会由得你推卸责任胡言乱语!”
岑璋心上一沉,抿着唇不知说什么好。
皇后道:“我方才倒是一直在想,你对阿宁说了什么才会害她成那般模样,思来想去,倒也有了些眉目。这几个月阿宁不在南苑,我听金嬷嬷说见你来过两回。”说到这儿,皇后神色沉了沉,“你父皇的事,你可是知道了?”
南苑四周都有绝顶侍卫把守,但他是太子,以前也没少来此,侍卫们必然对他没有防备,故而纵然来过怕也不会禀报。
以至于,皇后还真不确定他究竟来过几回。金嬷嬷看见过两次,可金嬷嬷没看见的时候呢?
皇后问起,岑璋也没打算隐瞒,只是突然心上一阵发堵,缓缓应了声是,有把那日在窗外听到的简单说了一遍。
“此事关乎朝堂社稷,我与你父皇隐瞒不说一是怕你忧心,二来也是恐走漏消息,惹来朝堂争端,却没料到让你无意间听到,更没料到你敢拿此事去伤害阿宁!”
说到最后,皇后眸色突然一黯,“岑璋,你身为太子,一朝储君,却连让一个姑娘家心甘情愿嫁给你的本事都没有,还使出如此不光明的手段来,简直让母后寒心,让你父皇失望。把你父皇的身体当做筹码,你简直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岑璋心上微颤,忙俯首叩拜:“母后息怒,儿臣当时只是一时情急,所以才儿臣知错,方才见阿宁那般儿臣也是悔不当初。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实非儿臣所愿,还望母后恕罪。”
“恕罪?此事如若捅到你父皇那里,你且看他恕不恕你。小小年纪便如此的不择手段,日后江山社稷交于你手,你又该如何自处?你口口声声说喜欢阿宁,尚且如此待她,那天下万民在你眼里又是什么,日后治理天下你又会如何对待他们?”
“儿臣知罪。”岑璋额头贴地,十分诚恳地认着错。
这一次,他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在御花园里看见阿宁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他不过是想要把自己珍爱的女孩儿留在身边,熟料竟适得其反,如今使得她对自己心生怨愤,渐行渐远起来。
他知道,他这次是真的错的离谱。
皇后无奈摇头:“你已十七岁,早不是个无知孩童,不想竟做出此等幼稚之事来。你自幼被立太子,依着宫廷规矩自有太傅们管教,我原以为太傅们饱读诗书自比我强些,便对你疏于管教。却未曾想,现今你如此败坏德行,教人失望。君子取之有道,你对阿宁不管是何心意,都不该做出小人行径出来。你说,母后今日训得可对?”
“母后所言甚是,儿臣谨遵母后教诲。”他谦卑恭顺地回话。
皇后道:“既然知错,便去院外跪着,今晚不准用膳。”
岑璋不语,缓缓从地上起身,退出卧房去外面跪着,一抬头却见阿宁在墙边站着,后背贴墙,望向他时神色淡然,表情疏离。
他心里知道,或许经此一事,他与阿宁之间的隔阂当真不好再挽回了,不由心间一痛,收回眼神,只定定望着地面出神。
“郡主,快进去吧。”金嬷嬷对一直贴墙站着不说话的阿宁说道。
漪宁回神,提起裙摆入了卧房,看到皇后,原是想冲她笑的,可鼻端酸涩难忍,怎么也笑不出来,只突然扑进她怀里,蹲下来失声痛哭。
皇后轻拍着她的背,没有出声安慰。
过了须臾,她哭声渐渐止住,泪眼汪汪地缓缓抬起头来,皇后这才拿帕子给她擦脸:“才刚洗漱过,脸蛋儿又哭花了。”
见她不说话,皇后又笑问了一句:“站门外多久了?”
漪宁没回答这话,只是道:“岑伯母总是对阿宁这般好。”她这话也就表示,方才在外面她全都听见了。
皇后叹了口气,拉她在自己旁边的高腿圆凳上坐下:“你自幼无母,岑伯母拿你当亲生女儿似的待,能不疼你吗?”
说着,她看了眼外面:“不过罚你太子哥哥却不单单是为了你,他身为太子德行有亏,是该罚的。此事是我处置也还算轻的,若让你岑伯父知道,怕就不是罚跪这么轻描淡写了。璋儿到底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若我罚他能让他静思己过,莫在捅到你岑伯父那儿去,便是万幸了。”
漪宁抬手擦了擦眼泪:“阿宁在长乐宫没说出实情,日后也不会再说的。”
皇后将漪宁鬓前散落的发丝夹在耳后,柔声笑道:“岑伯母知道,你虽然心里怪他,却也不想他真的丢掉太子之位的。你没在你岑伯父跟前道出真相,岑伯母该谢谢你。”
漪宁倚在皇后怀里没说话。她的确不喜欢太子,如今甚至算得上讨厌,不过真的没想过让他失去太子之位。不管岑璋这个人怎样,岑伯母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岑璋是岑伯母唯一的儿子,她自然不希望他真的出什么事。
何况,岑伯父的事已经够让岑伯母烦心的了。
“只盼着,他能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日后注意自己的德行才是。”皇后揽着阿宁,感慨一句。
“会的,一定会的。”阿宁低声道。
“咕噜噜”漪宁一囧,忙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皇后莞尔一笑,对着后面的金嬷嬷使了个眼色,金嬷嬷忙道:“饭菜都热好了,奴婢去上菜。”
金嬷嬷将饭菜端上来,皆是皇后亲手所做,每一样都是漪宁爱吃的。
漪宁看得满心感动,想到外面的岑璋,犹豫着道:“岑伯母当真不让太子哥哥用晚膳了吗?”
皇后神色淡淡:“他做出此等事情来,这样的处罚还算轻的,咱们不必管他。”说着,给阿宁夹了菜到碗里,“多久没吃过岑伯母的手艺了,快尝尝味道可还和以前一样?”
漪宁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赞不绝口:“阿宁倒觉得岑伯母的手艺比先前愈发精金了呢。”
皇后闻此笑着给她夹菜:“喜欢就多吃一些。”
这顿饭用的十分融洽,外面跪着的岑璋却只能闻着味儿,一口也没尝到。
天色越发黯淡下来,一轮明月挂在树梢,周围有繁星作伴,瑟瑟秋风嬉闹着卷来,冷得让人直打寒战。
屋子里,漪宁用过晚膳后便陪着皇后说话,不过是些外面的趣闻乐事,还把她在外面买的木制簪子拿出来给皇后。
“岑伯母,这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但胜在那位老人家有一双巧手,做出来的发钗倒也别致,偶尔戴着这个在头上也算得上是新鲜。你瞧这个,上面是雀尾缠枝牡丹花,雕琢得十分逼真。牡丹雍容华贵,岑伯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钗子最适合你了。”
皇后拿起她给的木簪子细细瞧着,一双好看的凤眼渐渐眯了起来。
“这发钗倒是别致,记得以前在宫外时,你岑伯父曾亲手为我雕过一支牡丹花的发钗,是用最寻常不过的桃木雕的,说是辟邪。那发钗曾被我戴在发间许多年,只后来你岑伯父成立义军,兵荒马乱的到处奔走,我和你皇祖母也居无定所,那发钗也就丢在了路上,再找不回来。”
谈心()
提起以前;皇后眸中神色迷离;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烛光下越发显得雍容典雅起来。
默了片刻;皇后渐渐回神;笑着道:“阿宁这礼物岑伯母很喜欢;宫里金银玉器皆由;唯有这样的一支发钗倒让人觉得弥足珍贵。”
漪宁不觉间又想到了皇帝中毒一事,突然挽着皇后的袖子撒娇:“岑伯母,阿宁今晚想跟你睡;好不好?”
“好。”皇后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眼神里是满满的爱意。
金嬷嬷在一旁小心提醒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都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皇后沉着脸没言语;太子还在跪着;这她自然知道。说到底,那是她的儿子;又岂会不心疼的。
却只怕罚的太轻了;他不长记性。
漪宁想了想道:“岑伯母;如今天色已晚;咱们也该睡了;不如就让太子哥哥回去吧。”
皇后看看阿宁;默了会儿起身走出去。
太子一如既往笔直地跪在院中,外面凉风萧瑟,他的身子早已冻得麻木僵硬;面色也微微有些泛青;却仍双拳紧握,忍着一语不发,面色也是淡定如常。
看到他的表现,皇后还是有几分满意的。他养尊处优,能有这份忍耐力已实数不错了。
“如今可悔悟了?”皇后站在门前的青石阶上,淡淡看着他问。
岑璋强忍着牙齿打颤,低头道:“儿臣知罪,日后必然谨言慎行,不让母后失望。”
皇后自瞧出了他冻得不轻,便也不打算让他再跪着,只是道:“回去后抄写道德经二十遍,继续思过。”
“是。”
皇后这才叹了口气:“天色不早,更深露重的,你回吧。”
岑璋应着要起身,但一双腿却麻木的好似没了知觉一般。
皇后看了眼后面跪着的元寿,淡淡道:“还不快扶你家殿下回东宫?”
元寿应着,膝行至太子跟前,主仆二人互相借力从地上起来,又相扶着离开南苑。
皇后凝视着渐渐远去的儿子,心底里叹息一声:“只盼着,你是真的知错才好。”
回到房里,银嬷嬷和金嬷嬷打了热水伺候皇后和漪宁洗漱后,二人便早早歇下了。
漪宁在床里躺着,侧身对着皇后,两个人继续说说话儿,竟也没觉得有什么睡意。
皇后道:“当初看你一颗心不在璋儿身上,我这才同意你随你皇祖母一起出了宫,原也是想让你去找寻自己的幸福的。如今,阿宁可找到了?”
漪宁心跳快了不少,却是一时间哽塞,不知如何作答。
皇后见此笑笑:“对着岑伯母你还不好意思说出来?你与邵恪之的事,你皇祖母回宫后便告诉我了。”
漪宁心上讶然,紧接着便觉得十分羞赧,红着脸抱住皇后,把脸埋在皇后怀里,小声嘟囔一句:“皇祖母怎么什么都说,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岑伯母交代呢。”
皇后爱怜地扶着她披散下来的墨发:“你皇祖母疼你,她是怕我和你岑伯父不答应,这才让我帮忙呢。”
漪宁耳根子也跟着泛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后了。
其实她知道,岑伯母自然心里是更希望她能做她的儿媳妇的。可如今,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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