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地进入赛马场之后,所有话语都变得苍白起来。青翠的绿色草地在正中央铺陈开来,红褐色的跑道散发着粘稠的泥土气息,远端的马厩可以感受到空气里的躁动……在白色和绿色为主色调的世界里,红色和蓝色等缤纷的色彩在涌动着,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在轻盈地跳动着。
看台之上,人潮无比拥挤,摩肩接踵的炙热和汹涌,让陆离觉得又一次回到了春运现场。
陆离在四周寻找着座位的行列数字,东尼则转过头对着布兰登大声喊道,“我们要买马吗?”
视线之内,大部分观众都已经找到自己的位置,安坐下来,人们手里拿着的不是马经,而是啤酒和饮料;人们不是埋头研究怎么赢钱,而是和身边的朋友谈天说地,这也是英国人更加愿意称呼“赛马”,而不是“赌马”的原因。买马,人人都可以买,但这只是增加观赛体验乐趣的一部分,并不是重要目的。
“买。”布兰登大声喊道,“我们过去看看,十四,你需要什么吗?还是你要和我们一起过去?”
“你们过去吧,我去找座位。”陆离把座位号看了看,“四排二十七号,我先过去,然后你们过来找我。我要爆米花,还有啤酒。顺便看看,有奶油草莓吗?”
“奶油草莓,你以为这里是温布顿啊?”东尼笑呵呵地吐槽到,然后就和布兰登转过身,犹如洪流一般宣泄下来的人群没有帮上忙,两个人不得不让到了旁边,然后背部贴着椅子,一步一步地往回挪动,着实无比艰难。
陆离则顺着人群开始往下移动,从第一排往后数了数,找到了第四排,一路低声说着“抱歉”,找到了他们三个人的位置。
坐在旁边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带着白色的小礼帽,穿着一套嫩黄色的礼服长裙,外面套着一件白色小碎花的小外套,仿佛正在观看“天鹅湖”的芭蕾舞表演。
“上午好。”陆离主动打了招呼,老太太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优雅的笑容,“上午好,小伙子。”她认真看了看陆离的装扮,“第一次来赛马场,蛤?”
陆离看了看自己的海军蓝衬衫和浅棕色九分裤,“这有什么不对吗?我是不是失礼了?”
“不,没有什么不对。”老太太笑呵呵地摇了摇头,“只是我们都会更加正式一些。因为在以前,出席这样的场合,可能女王也会出现,我们需要表现得体,不是吗?不过,现在年轻人的要求就没有那么多了,而且女王也好久好久没有来马场了。”
“女王?”陆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兴致勃勃地交谈了起来。老太太似乎十分满意,难得居然有人愿意和她闲聊,听她唠叨,这着实再好不过了。
不知不觉,布兰登和东尼就已经回来了,两个人大声地讨论着刚才买马的事,在陆离身边坐下来之后,两个人这才注意到陆离的新伙伴,“嘿,我们注意到了,在短短的时间内,你结交了新朋友,不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这是布兰登,这是东尼。”陆离主动介绍到,然后看向了旁边的老太太,“对了,我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是十四。”
“哦,我是凯瑟琳。”老太太伸出了她的右手,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来自利物浦。”
“没有人能够拒绝安菲尔德。”陆离的话语让凯瑟琳大笑起来,“你就像乔治一样,他总是念念叨叨着安菲尔德,他还是那里的会员,一直到现在,每年我都还是会收到球队的季票。”
陆离注意到了凯瑟琳使用的“过去时态”,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也许乔治已经去世了。
“体育对于男人来说,总是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我觉得,至少应该庆幸,他不是一个赛车收集爱好者。”陆离的调侃让凯瑟琳绽放起了笑容。
“凯瑟琳,十四的花言巧语总是能够讨人欢心,不要被他欺骗了。”东尼坐在旁边吐槽道,“他是一个橄榄球的狂热爱好者。”
“真的吗?”凯瑟琳皱起了眉头,但随即就拍了拍陆离的手臂,“你真是一个小甜心,不是吗?不过,我已经很老了,你没有必要为了讨好我,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虽然我从来都不喜欢橄榄球,那是一项粗鲁的运动。”
粗鲁的运动。
陆离真心被逗笑了,他对着凯瑟琳点点头,“不管年龄,你依旧是一位女士,一位淑女。这是我外婆教育我的。”
“噢。你的外婆一定是一位淑女。”凯瑟琳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凯瑟琳,请允许我。”东尼把手中的啤酒递给了凯瑟琳,“还是说,你更加倾向于……这个?”然后,东尼就将另外一只手里的奶油草莓递了过来。东尼顺带撇了陆离一眼,这些都是陆离的零食,但陆离却毫不介意,微笑地看着凯瑟琳。
凯瑟琳愣了愣,但随即就感受到了陆离、东尼和布兰登友善的笑意,点点头,“请给我一杯啤酒。一杯就够了,现在还是上午,我可不能喝太多。否则回家之后,就又要听到唠叨了。”凯瑟琳大方地接过了啤酒,面带笑容。
270 激烈赛马()
“比赛就要开始了。”闲谈之中,东尼看到了左前方的景象,激动地嚷嚷起来,周围的观众们也以欢呼声作为了响应,证实了东尼的猜测。
转过头去,就可以看到斜前方的起跑线上,骑手们都已经骑上了马背,正在调整着自己的姿势,他们身边的马僮则对马匹进行最后的检查,两名裁判正在一个隔间一个隔间地进行检查,比赛即将揭开序幕的紧张和躁动开始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不少观众都纷纷都站立了起来,欢呼着、呐喊着。
此时观众席的景象就可以看出英国文化有趣的地方。有些观众挥舞着外套或者帽子,尖叫呐喊着,仿佛这里就是夜店的派对现场;有些观众则卷着马经,期待满满地敲打着另外一只手的掌心,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下注的马匹,时不时和身边的伙伴们激烈讨论着;还有些观众则双手背在身后,优雅而矜持地抬起头,眺望着远端的起跑线……
这就是英国。
保留了贵族文化,衍生出平民文化,精英阶层也有着自己的文化。互相矛盾,互相冲突,却又互相融合,最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仅仅一个赛马场,就可以看到人生百态。
陆离也加入了大家的行列,一起站立起来,挥舞着右手,大声呼喊着,全场就像是一个爆发开来的火药桶,震耳欲聋、地动山摇,那喧闹的热浪席卷而至,即使比起麦迪逊花园广场来说也毫不逊色。
渐渐地,呼喊声平复下来,陆离也跟着安坐了下来,然后就看到了笑容满面的凯瑟琳。陆离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了,嘿嘿地笑了两声,凯瑟琳却是大笑地拍了拍手,“年轻人,活力一点是好事,好事。”
说话间,比赛就要开始了,所有人的视线都一致地看向了起跑线,
现场的空气突然就凝固了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投了过去,一点声响都没有,远端那隐隐约约的动物嘶鸣声似乎也已经消散不见,所有的气流都朝着起跑线的马匹和骑手汹涌而去,就连阳光流动的轨迹都清晰可见。
瞬间的凝固,瞬间的迸发,“砰”的一声枪响,打破了僵局。比赛,开始。
蹬蹬蹬,那沸腾翻滚的滚滚沙尘制造出了一种万马奔腾的景象,即使隔着老远,也可以看到马匹和骑手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那蓄势待发的犀利犹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出,在出发的瞬间,所有马匹齐头并进,汹涌的气浪让大脑和呼吸都陷入了停止状态,瞠目结舌。
陆离之前在牛仔大会上观看过速度赛马比赛,不过那仅仅只是单匹马的计时赛,而且场地也只有眼前的一半大小,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此时此刻,陆离才知道什么叫做震撼,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明明他们坐在看台上观看,却产生了一种自己就站在跑道上的错觉,仿佛螳臂当车一般,扑面而来的震撼顺着脚底扩散到身体每一个角落,随时都可能被冲撞得支离破碎。
“呼”,犹如一阵龙卷风,马匹就从视眼前席卷而过,陆离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牢牢地锁定了马匹,快速扫过,那演变成为一条流水线的光影,将速度的极致真实而清晰地展现在眼前。真的是太过震撼!
陆离不是孤单一个人。即使是那些身经百战的资深马迷,他们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为场中竞赛的马匹加油助威,现场的热闹再次上扬起来,甚至可以看到下一层的观众席里,有人站起来,不断挥舞着右拳,声嘶力竭、青筋暴突地呐喊着。
过了第一个弯道之后,马匹们的位次渐渐拉了开来,分出前后顺序。不过,陆离知道,这才仅仅是开始而已,就好像奥运会的一万米赛跑般,前面两百米的名次根本做不得准。
可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一匹赛马在拐弯的时候,骑手似乎被擦撞了一下,失去重心,然后整匹马就重重地摔倒在赛道上,扬起了大片沙尘,“噢!”陆离激动的情绪顿时冻结成冰,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而他不是一个人。
周围的抽气声音连成一片,一秒之前还在沸点的观众席,一秒之后就达到了冰点。
事故发生的地方近在咫尺,陆离可以清晰地看到倒地的马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低低的嘶鸣在呻/吟着痛苦,那名骑手也被甩到了旁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即使没有任何血液的迸裂,可简单的画面却透露出一股悲壮的惨烈,甚至有些残忍,让人不忍直视。
陆离就这样愣在了原地。这只是他第一次观看赛马比赛,虽然之前就听说过比赛容易出意外,可听说归听说,现场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前排的两个姑娘,惊讶地捂住了嘴巴,猝不及防之间,泪水就滑落下来,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一股悲伤的气氛缓缓地弥漫开来。
那匹马倒地之后,一直都没有能够站起来,只是躺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情况不容乐观。
仅仅只是三十秒的功夫,赛场工作人员就已经进入了赛道内部,用小型起重机,将马匹运到了正中央的草地之上;另外还有一批工作人员快速地搭建起了临时的黑色帐篷,用来治疗马匹。
与此同时,还有一辆担架朝着骑手的方向小跑了过去,不过骑手却是恢复了知觉,依靠自己的力量,慢慢地站立了起来,虽然看起来情况依旧不明朗,但至少没有更加糟糕,这让现场的观众们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是,看着那顶黑色帐篷,还是让人心情有些沉重。
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赛道完全清理完毕的时候,还在正常比赛的骑手们已经出现在跑道的尽头,即将完成第一圈的比赛。今天他们一共要跑三圈。
短暂的意外之后,看到赛马再次奔腾而来,现场的气氛稍稍冷静了一些,不过还是有经验老道的观众,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再次投入到比赛之中,热情地为自己下注的马匹呐喊。
之前在牛仔大会的时候,陆离就见到过类似的事情,他也听说过,马匹是要分类别的,竞赛用马、骑乘用马、还是务农用马等等。如果是竞赛马匹,那么很简单,能够赢得比赛,就可以继续奔驰下去;如果不能,那么就被淘汰,甚至可能在平均竞争力无法满足现阶段的比赛要求时,被人道毁灭。
他知道,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世界。
可是,亲眼看到优胜劣汰的过程,亲眼看到利益至上的筛选,还是难免有些唏嘘。
稍稍感叹了一下,陆离就再次把注意力放到了比赛上来。三圈的比赛,很快就结束了,这一轮的比赛十分接近,仅仅只是一个马头的差距而已,最终一匹叫做顽皮小丑的褐色马匹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布兰登和东尼两个人都没有押对,“那是一个冷门。”布兰登解释到,“大家都看好柴文郡闪电获胜。”柴文郡闪电在最后一个拐弯处被反超了过去,即使直到穷追猛赶,但最后只拿了第三名,差距也十分微弱。
“你说,它会不会有事?”庆祝了顽皮小丑的胜利之后,陆离的视线却还是离不开那个黑色帐篷,忍不住开口询问到。
他不喜欢动物,即使是现在,他和动物的相处也依旧磕磕绊绊。但牧场的生活却渐渐改变了他的看法,开始学习和动物相处。
“我们只能祈祷它没事。”回答的是凯瑟琳,“但生命就是如此,不是吗?如此脆弱。从出生的那一刻,我们就在躲避死亡,但终究有一天躲不过去。”
这些道理,陆离都知道,可很多时候,生活却不是由“道理”组成的,许多智慧只有时间的沉淀才能给予。看着凯瑟琳沉静的侧脸,陆离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又进行了一轮比赛,然后陆离就看到,那顶黑色帐篷撤了开来,那匹骏马已经重新站立了起来,两名工作人员守护在它的身边,轻轻抚摸着它的后背,慢慢地拍打着,它摇了摇脑袋,抖动着身体,一步,一步地,迈开了脚步。
一股难以抑制地亢奋涌上心头,陆离“霍”得一下就站立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那匹马,生命的喜悦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着,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此时,广播里传来了通知的声音,“先生们,女士们,刚才在比赛之中受伤的马匹,跳舞的亨廷顿,经过初步检查,暂时没有大碍……”后面解释说明的话语还在回荡着,可是观众席就已经按耐不住,掌声和口哨声先后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朝着那匹骏马所在的方向,热烈鼓掌着。
陆离也不例外,回头看了看凯瑟琳,交换了一个视线,凯瑟琳的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让陆离的嘴角也跟着上扬了起来,然后用力鼓掌着。
紧接着东尼和布兰登也站立了起来,全场掌声雷动。视线之中,跳舞的亨廷顿踩着轻快的脚步,在周围小小绕了两圈,阳光洒落下来,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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