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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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图-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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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狐狸郑重地叫了一声,“姓者,xìng也。名者,命也!今rì你家主人给了你xìng命,用这一辈子来报他也是应尽之意。”

钱卫从未有过如此感受,只觉得呼吸顺畅,心中敞亮,跪在钱逸群面前:“钱卫愿此生为主人做牛做马!”

钱逸群看了一眼钱卫,示意他起来,转向狐狸道:“狐哥,刚才那话是说给我听的吧?”

狐狸疑惑地看着钱逸群:“莫非你连姓名之说都不知道?”

钱逸群微微摇头:“咱不是读书人……”

姓者,xìng也;

名者,命也。

轩辕黄帝有二十五个儿子,得姓者只有十二个,可见姓的宝贵,并非摊上个老爹老妈就能有的。必须要本人获得“xìng”,然后才能有“姓”。等到了见xìng得姓的境界,在凡人眼里就已经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为后世开了姓氏的滥觞。

至于名的起源更是直接来自一言咒,在当时称为“祝”。族中灵蕴强大的长辈用一句话为孩子的将来制定好命运的剧本,只是后来一言咒失传了,命名的风俗也就变成了族中亲友对新生儿说点吉利话。

钱逸群天赋使然,言灵发动,恰合炁机,又适逢一言咒的咒力尚在,故而直接为钱卫赐姓命名,就如同在一片贫瘠的荒野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种子说起来并不稀罕,初生时人人具有。只是后天之中被酒sè财气消磨,能够发芽的实在少之又少。钱卫早年间是个烂赌鬼,五毒俱全,一枚xìng命种子早就生机全无,浑浑噩噩活得行尸走肉一般。如今钱逸群再给他种下,说是形同再造也不过分。

狐狸解说完毕,钱逸群这才恍然大悟。钱卫听了心中更是多了一层敬畏之情,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起码不再担心生死。

“那书中仙说我的天赋是言灵,果然出言即灵。”钱逸群笑道。

“能够看出别人的天赋可不一般。”狐狸正sè道,“她若是再来,你也该好好问清楚前因后果,凡事反常既是妖,被封在法宝里的生灵总有些怪异之事。”

钱逸群一边点头一边心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狐狸开口说人话更反常的?

狐狸看了一眼钱逸群,想了想,又道:“你知道为何言灵在众人之中十分罕见?”

“为何?”

“这天赋本是血脉传承,照理说是不容易断的。”狐狸舔了舔嘴唇,“只是因为言灵者自己不谨慎,一言兴邦,一言灭国,最终惹来杀生之祸。你且去看,大凡血脉传承的天赋都有汗牛充栋的典籍文册,惟独言灵没有。”

“唔,原来如此,rì后我还是少说话为好。”钱逸群心头一颤,“不过,刚才一言咒的一言,说的是什么?”

狐狸看了看钱卫,又看了看钱逸群,将嘴埋在了狐嗉里,没有说话。钱逸群见状也不能多问,不一时就听到外面人声鼎沸,其中隐隐还有父亲高亢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哥哥!”钱小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就听到脚步声啪啪打着青石地面往这边来了。

钱逸群连忙让钱卫隐了身形,自己端坐床边,眼帘微闭,一副淡然镇定地高人模样。

“何事?”钱逸群隐约看到窗格外人影晃动,出声问道。

钱小小哗啦啦推开门,脸上洋溢着喜忧参半的神sè。她道:“哥,爹爹回来了!”

钱逸群知道自己惹的祸不大,好歹松了口气,面sè如常道:“这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

“县尊说爹爹和你为本县剪除凶顽,立有大功,升调爹爹为典史了!”钱小小上前拉起钱逸群,大声笑道。

“真的啊!”钱逸群也绷不住了。从捕头到典史,虽然还是一样的胥吏,但捕头是最第一级,而典史却是吏员的头目。不再领工食银,而是正儿八经领俸禄了!非但名头上高了不止一筹,实惠上更是翻了三个跟头。

钱小小激动得面颊泛红:“而且县尊还说,哥哥为乡梓立了大功,可以补爹爹的缺,等伤好了便能上任。现在是舅舅领了捕头,等你在吏部挂了号,自然就归你了。”

钱逸群仰天大笑一声:“真不好意思,一不留神就成了公务员了!”

“还没派下公务吧?”钱小小不解地看着这个时而不着调的哥哥。

“没啥,”钱逸群摆了摆手,“快去告诉爹爹,为兄打坐调息完毕,又服用了仙家丸药,现在身体已经好了大半,看是什么时候方便去衙门报备。”

钱小小白了钱逸群一眼:“你也太不矜持了吧?”

“矜持?”钱逸群恨不得当即就冲出去,“你当这是皇帝禅位?还推三阻四的?你一矜持明天就不定是谁家锅里的肉了!快去快去!”

钱小小想着也有道理,快步跑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世情人事

钱逸群终于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再也不用过那种无所事事的rì子。

一旦成为国家在编的吏员,虽然在官员的面前仍旧很没自尊,但是足以在老百姓面前刷刷成就感了。再者说,一旦当上了捕头,rì后手头就宽泛多了。别说姑苏城里的名jì美女,就连秦淮八艳云云都不在话下……

“你不是想成仙么?”狐狸舔着前足的毛,淡淡说道。

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钱逸群的头上。

“这两者之间矛盾么?”钱逸群有些担忧问道。他的知识之中,修仙是需要去深山老林里苦苦折腾的,然而好不容易才适应了眼下这个朴素得如同水墨画一般的世界,让他再去受更深的罪,实在有些怵人。

“那倒未必啊,”狐狸叹着气,“不过很少有高人愿意教一个差役吧?”

“你说的有道理……”钱逸群左右纠结,“不过我要是当了差役,说不定偶尔还能给你弄条烤羊腿……”

“所谓大隐隐于市,你若有个公身对于寻访高人也有助益,实在不行到时候我落下这张老脸去帮你说说呗。”狐狸双眼闪亮,犬坐在钱逸群面前,舌头吐出嘴外,挂起一条晶莹透亮的馋涎。

钱逸群笑容绽放,他相信任何高人在碰上这种毫无节cāo的上古灵种都多少会有些动容。

不过,高人不会把这灵种剥皮破肚找什么灵丹吧?

钱逸群的纠结没有持续多久,钱大通亲自来到他的卧室,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

“我已经派了玳瑁去乡下老家报喜,”钱大通兴高采烈道,“你好生收拾一下,铰铰指甲,等会咱们得去县尊府上拜谢。还有,这回李师爷也帮了大忙,你见了别忘记称他世伯。”

“儿子记得了,父亲。”钱逸群道。

钱大通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走了出去。外面人声依旧喧哗,看来事情还没办完。等门口的尸体处理之后,各路街坊也要过来套套近乎。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这点应酬是少不了的。

钱逸群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感叹这位父亲颇有穿越之风,从来没有传说中的父权如天思想。再想想自己在这个家里度过了十九个寒暑,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现在如鱼得水混进公门顶编制,全靠摊上了一对好父母。

“如果跟他们说我要出家求仙,他们肯定会很伤心啊。”钱逸群叹道。

“万般皆下品,惟有修真高。你若是眷恋红尘,rì后大劫降临怎么个逃法?”狐狸难得公允说道。

钱逸群想想嘉定扬州距离苏州都不远,那边被屠得十不存一,想来苏州人民也享受不到什么好待遇。别的姑且不说,光是“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就够人喝一壶的了,那金钱鼠尾辫子可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我还是得修仙!”钱逸群双拳紧握,“这活先干着,等找到了修仙的门路咱就走,绝不贪恋红尘!”

拿定了主意,钱逸群还真是拿出了上辈子考大学的态度,抓紧时间上床盘腿坐了片刻。直到妹妹前来唤他,说父亲已经整装完毕,要去县尊府上致谢。

钱逸群出了房门,远远就看到钱来顺双手捧着一个剑鞘过来,正是为他新宝贝找来的。明人不似汉唐那时喜欢佩刀剑,但凡识字的都乐意拿柄折扇附庸风雅。钱逸群现在是差役了,拿剑倒也算应景。

被母亲又关照了几句,新鲜差役钱逸群总算跟着父亲出了门,在半道碰到了同样去给县尊送礼的朱云生。

朱云生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个外甥,嘴里一边应和着姐夫的絮叨,耳中却半点都没有听进去。

“云生,你怎么看?”钱大通突然征询小舅子的意见。

朱云生只隐约听到了“我儿”两字,便接在此处,道:“逸群不杀卫老狗,倒真显得有器有量有胆。我这做舅舅的也面上有光。”

钱大通虽然奇怪小舅子答非所问,不过听到有人夸自己儿子当然乐意,不由哈哈一笑。

“我也是想着那卫老狗救过小表弟,否则才不会留他xìng命。”钱逸群随口道,说得好像真的是这么一回事似的。

朱云生听了自然高兴,脸上缓和了许多,想了想又道:“你还是要提防杀气过重,失了中和。”

“甥儿记住了。”钱逸群口中应着,心中却道:舅舅明明没读过几年书,倒像是个老学究一般。

三人并肩而行,又走了一程,眼前顿时开阔,已经到了县衙。陈县尊是东莞人,又没有带家眷上任,就住在县衙后院的官邸之中。钱逸群只见到门外拴马石旁停了三顶轿子,都是二人小轿,不知陈县尊在见什么客人。

门房见了钱典史,连忙上来贺喜,嘴里反反复复说着“再升再升”。钱典史心情大好,从怀里掏出红包:“承吉言。”

门子假意推辞了一轮,将红包纳在袖里,见分量不轻,一脸堆笑道:“典史真是客气。”

“要嘚,要嘚。”钱大通笑道,“我们是来拜谢县尊老父母的。”

“典史来得不巧,”门子脸上笑意微微换成了惋惜,“老爷还在见客,李师爷作陪。若不典史略等一等?他们进去时辰也长了,该出来了。”

钱大通与朱云生对视一眼,道:“莫若你我先去职房里收拾一下,让逸群等在这里,若是贵客离去便来告知我等。”

朱云生点头赞同。

门房十分识相地将钱逸群请到了门厅耳房之中,用袖子裹了手在凳子上擦了两擦递给这位新晋差役。这也是因为敬他爹是典史,舅舅是捕头,否则寻常差役哪里能有这个待遇?

钱逸群认识了上古灵种之后眼界豁然开朗,对县令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门子。他原本有的一丝丝不能科举晋身的自卑感,全因为狐狸的一句“万般皆下品惟有修真高”消融得一星半点都不得。

门子见这位小钱差役一坐下就如老僧入定,也不敢贸然找话说。吴县虽是繁华地,人口终究有限,昨晚钱家有剑仙对决的事早就在开市之前闹开了,现在无论谁看着这位小钱差役都有些敬中带畏。

第二十二章非我同类

“怎地这么久?”

终于有人等不住了。

典型的苏式园林之中隐着一栋黛瓦白墙的小花厅,透过jīng雕细琢的花格,可以看见里面摆放着一圈圈椅。两椅之间放着鸡翅木雕花茶几,茶几上摆着一盘茶点,主宾五人围圈而坐,显然不是朋友之间的雅聚。

花厅之中原本悄然无声,人人都盯着自己手边的茶具,看着袅袅腾起的水汽,真像是沉心jīng气品茶香的模样。这句略带火气的文话,终于打破了表面上的一团祥和,将众人的不耐勾引出来。

“张生毋燥,毋燥。”说话的是个留着三络长须的中年文士,头戴一顶高高大大的四方平定巾,宛如顶了一个书橱。只见他手摇白纸扇,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便是钱逸群不来,他爹总要来的。眼下还等不到他们,必是有旁的事耽误了去。”

“李先生说的是,咱们又不急在一时。”头顶书橱文士身边一个年轻人,身穿玄sè圆领大衫,宽袖皂缘,软巾垂带,话虽只是应和,却有些看不太起那个张生。

张生似要发作,目光扫过另一个年轻人,见其面沉如水,顿时安静下来。

五人虽是团团圆圆坐了一圈,隐隐之中还是能分出主座。这年轻人就坐在正对花厅门口的位置上,也是一身燕居服饰,头戴网巾,眉宇之间多了一分英气。他一开口,官话中的广东腔顿时流淌一地。

“张生若是有事,可以先回去。”陈县令毫无表情道。

张生张嘴结舌,没想到在这里领了逐客令,然而官与民的天然鸿沟让他只能起身作礼,拱手告辞。

一旁自然有小厮上前引领张生往园子外面走去。

张生的身影还没有完全淡出众人视线,陈县令又开口说话了:“白白浪费了我的六安好茶。”

“哈哈哈,我就说,陈进士何尝改了xìng子,坐了半晌牙也不尖了,舌也不利了,原来只是含心忍着罢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文士高声笑道,花厅之中的空气顿时流水一般活了起来。

陈知县嘴角一抽,勉强算是笑了,说道:“周务德才真是真不肯饶人。文兄,你不说句公道话么?”

三个年轻人显然是故友重逢,那李先生也只是笑吟吟看着他们。

“多年不见,你二人还是如此。”文公子微微笑道,“你是两榜进士公,跟我等玩笑不嫌失了身份么?”

陈县令脸上寒气依旧,似真似假道:“两榜进士算得什么?不才来吴县这么些rì子,递去周大先生府上的帖子没有十张也有八张,总无缘得见。今rì竟然带了个铜臭市侩来找我,斯文呐!”

周公子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头,笑道:“这却怪不得我,那张生虽然粗鄙不堪,但却和沧州戴家走得亲近。我也是受人之托……”

“若非贵人所托,你还不肯大驾光临呢。”陈县令追补一句。

“你是一县父母,谁敢轻易打搅不成。”文公子笑着圆场,“说起昨晚那事,戴老师竟也折在那个钱逸群手里,你这县尊做得可有派头?”

陈县令面无余sè,道:“世人只道戴世铭败给了钱逸群。”

两人对视一眼,周公子道:“我昨晚连夜去的木渎,见了戴老师。他说钱逸群原本是持刀的,临时夺了他的灵剑,灵蕴之深厚远非常人可比。想钱逸群天资过人,又有高人调教,一飞冲天之rì只在左右了。”

“呵。”陈县令吐出一字,不予置评。

文公子看了看老友,又看了看李先生,笑着唱了花腔,道:“还请进士公不吝赐教我等乡野鄙夫,再~拜~再~请~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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