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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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图-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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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翰学极力自辩,表示绝无非分之想。

就连竹青子都看出他心有伪。

钱逸群也不多说,反正点破即可,此时的人还不敢理直气壮地说什么“没结婚就代表有机会”的话。

辞别了郑翰学,柳定定便问起了钱逸群这些rì子的经历。

钱逸群的话瘾已经治愈,也懒得多说,只简单说了自己离开山上的经过。因为有个竹青子在,山名、观名自然也都一律隐去。

“师弟,你现在算是隐姓埋名了么?”柳定定除了眼光之外,其他都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发现钱逸群自始至终不带地名人名,便猜到了八不离十。

“算是吧,”钱逸群解释道,“免得歹人谋算我不成,害我家人。”

“有家人真好……”一直沉默假装不存在的竹青子突然幽幽叹声。

柳定定过去握住了竹青子的手,替她说道:“她三岁便被那老妖怪收养了。”

“家里穷?”时下因为贫困卖儿鬻女的人家不少,不过卖给道士的却不多,大多是卖到青楼里。扬州这带尤其有名,扬州瘦马可说是驰誉全国。

“师父说我是捡来的孤儿。”竹青子仍旧改不了口,“我却总疑心家里遭了师父‘斩俗缘’。”

斩俗缘顾名思义便是与俗缘了断。许多出家人也都会说自己斩断俗缘,表示道心坚固。然而邪道所谓的斩俗缘却十分血腥,乃是将自己看的苗子偷走,然后将这户人家满门杀尽。活生生造一个孤儿出来。

因为这孤儿往往年纪幼小,还不记事,所以并不会知道自己的“师父”竟然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相反,他只会以为师父对他有重生养育之恩,对师父忠心耿耿。

这本来是很难被揭穿的事,因为邪道之所以为邪道,首先抛弃的便是良知。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纠结,更不会良心发现坦白事实。许多邪道昨晚杀人。今早就忘了,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弟子自然无法从言谈之发现事实真相。

问题在于,这种事并非做一次就能罢手的。

若是哪天突然发现有幼童根骨好、资质佳、生辰八字对自己大有助益,自然免不了再斩一次俗缘。

那时候年纪大些的弟子便会看在眼里,其有一部分人更会心起疑:师父也说我是孤苦无依捡来的,莫非……

竹青子就是这种。

钱逸群毫无不顾忌道:“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白眉老妖肯定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看上你了。”

竹青子沉默不语。她的确在很小时候便被教授了许多柔体之术,为的就是时机成熟之后配合师父修炼《姹女种丹**》。

“师弟,你真不厚道。”柳定定瞪了钱逸群一眼,轻轻捏了捏竹青子的手。

竹青子登时觉得鼻头发酸。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这些年来,只有人对她呼来喝去。却从未有人如柳姑娘这般对她好过。所谓人善人欺,在白眉门下似乎更加明显。而且众人知道竹青子是《yīn山正宗》的内定传人,自然不会与她真心友善,即便笑脸相迎,腹也另有主意。

“话说,我杀了白眉老妖,有哪些人会来找我报仇的?”钱逸群问道。

竹青子摇了摇头。道:“我们都只知道师父法力无边,如今被你杀了,谁还敢找你麻烦?”

“老妖怪有没有师兄弟之类的?”钱逸群追问道。

“yīn山一脉传得太开。便不修谱系了。”竹青子道,“我早年倒是随师父去参加过几次法会,不过近些年师父也不太去了。”

钱逸群想想,无论是江南的顾大姐,还是远在关外的范程,都学过yīn山法。yīn山法简直成了江湖普及课程,只要觉悟了灵蕴,都能学上两手yīn山法。

“不过……也许有人会以为你取了《yīn山正宗》,所以来找你麻烦。”竹青子低声道。

《yīn山正宗》是yīn山法脉的根本经典,早就失传不可考究。白眉老妖耗费数十年之力,收集到了十卷,从编排字号上看,全套的《yīn山正宗》该有百卷之多。

仅凭着这十卷yīn山法,白眉老妖便有了在江湖上逍遥自在、结交权贵的资本,等闲人等谁敢惹他?

“谁知道是我?”钱逸群哼了一声,“你多少放聪明些,以后有人知道我杀了白眉老妖,你也讨不得好去。”

竹青子受到了惊吓,连连点头。

……

街上还飘散着爆竹烟花所散发出来的硫磺气味,钱逸群先送两人去客栈里住宿,明rì天明琼花观开了门方才能去办理暂住、挂单手续。他反正是只要有个蒲团便能过夜,当天便在钱卫的房间里坐了一宿。

狐狸受到了应龙的惊吓,还是躲在床下不肯出来,就连羊腿都得送到床下才吃。它听了钱逸群讲述应龙灭度的故事,心里很想发表一通高论,却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慨,硬是忍住没有说话。

钱逸群对此也无可奈何,自己当时的确有童心未泯的意思,偏偏这个玩笑开过了头,只好说尽好话之后回观里去了。

谁承想,到了观里就被陈监院请去了,先是婉转批评他不该彻夜不归,然后又道:“你可认识紫蓉道长的弟子李一泉?”

“认识啊,李一清的妹妹。”钱逸群道,“紫蓉道长还让她来助我准备论难的。”

“是,原本是我的意思。”陈致和道,“只是你说要她跟你一同上台论难,这恐怕有些不妥。”

“莫非是有什么规矩么?”钱逸群见自己计划被打乱,颇为不爽。

“主要是一泉她实在过不了自己的心关。”陈致和无奈解释道。

有些人天生无法面对大场面,三五人面前可以侃侃而谈,一旦站在大众面前,便支支吾吾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李一泉从小就内向,容易害羞,别说到时候登台论难,光是想想就足以让她在单房抖抖瑟瑟迈不出门了。

钱逸群听陈监院这么一说,心道:罢了,昨晚白白帮雪花庵搬家了!道爷我心情极度不爽,这些经书可别指望我还回去!不过救了柳定定倒是意外之喜,还得想法子联络上柳大叔和阿牛师兄。

“厚道长意下如何?”陈监院见钱逸群不出声,只得追问道。

“唔,实在如此也没办法,总不能强人所难。”钱逸群道。

“道长昨晚去借书,可借到了?”陈致和又问。

“差不多吧。”钱逸群打了个哈哈,“我还要去准备论难,先告辞了。”

“有劳。”陈监院拱了拱手。

钱逸群辞别陈监院,想想初十rì的论难便有些烦躁。他回到玉皇阁,见李一清迎候在门口,双眼一翻,快步从他身边掠过,懒得跟他啰嗦。

李一清不知道钱逸群不待见他,只以为道长是生妹妹的气,还追上解释了半天,让钱逸群一早上就有种疲惫yù睡的感觉。

好不容易打发了李一清,钱逸群取出昨晚的战利品,那叠收不进金鳞篓里的经。虽然上面的字仍旧是一个都不认识,也猜不出是蒙还是藏,抑或是梵之类,但总算发现这经不是手写,不是版印,而是拓印的。

有人先在石头上刻好了经,然后用纸一张张拓下来。如此一来,纸上所带的圣力竟然超过了金鳞篓能够收纳的范围,真不知道原始石刻到底是何方神圣。

钱逸群拿着一叠佛教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索xìng找了个半空的木函,将这叠佛经放了进去,上面再用道经压住。他怕rì后万一有用找不着,又在木函上刻了个小小的万字图形,放归原处。

办完了这事,钱逸群总算有时间考虑一下初十rì的论难了。他已经知道有个乌斯藏僧人要当众发难,干掉他来换取得登巴的女儿,却不清楚这位藏僧是否会得到白眉老祖毙命的消息。若是他在论难之前便得到了消息,恐怕也就不会轻易动手了吧。

……

就在钱逸群为论难而头痛的时候,扬州城里的一间黝黯的房间之,两个男人正沉默对峙着。

这是一家暗娼jì馆,不曾在官府备注,只是私下里接待一些老客。住在这里未必舒适,却十分安全,正适合一些风声鹤唳的惊弓之鸟。

谢宣跟了白眉老祖三年,也得授了三五个yīn山法术,寻常驱邪骗钱看风水十分胜任。他本以为自己命旺,无论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谁知跟着师父下了一趟玉钩洞天之后,整个人生都变了。

想起昨晚那个宛如恶鬼一样的杀手,谢宣就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惊恐。师父白眉老祖是他见过人最厉害的人物,竟然被一击秒杀,连讨饶的机会没有。

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在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这里!

谢宣手背上的青筋跳动,吃不准是跟他说话,还是出手试试这人的斤两。

第三十九章小金山妖人授首,广陵郡道士扬名(六)

一旦有了任务,时光就跑得飞快。

初十rì很快就到了,也就是钱逸群登台论难的rì子。鉴于和尚总是不肯吃亏,陈监院自然也不肯让钱逸群独自一人上台受秃贼诘难。不论是否能帮上忙,起码要在气势上压倒那帮和尚,正所谓输人不输阵也!

钱逸群却不这么想。

这场论难明显是输多赢少,自己若是孤身一人,输了也能混一个“虽败犹荣”。若是祖师庇佑,自己竟然胜了,那更是舌战群僧,说不定还能为rì后扬州的旅游业增添一个人素材。

“所以我自己上去就行了,诸位经师就在下面为小道压阵吧。”钱逸群坚定道。

陈致和很快想通了这个道理,便也不再坚持。一时间打起诸真宝幡,率领众道士大张旗鼓往大明寺去了。

钱逸群等郑家人送来了大角鹿,这才骑着这头四不像单独赶往大明寺山门牌坊前的论难方台。

此时已近辰时,僧道信众早就将论场围得水泄不通。更有扬州知府、同知、通判等官员盛装出席,作为裁判。

因为郑家影园之事,秦晋边商与淮南内商之间矛盾直接激化,使得这两个商帮并不以自己的真实信仰为区分,只是单纯因为郑元勋支持钱逸群,内商便集体站在了琼花观一边。边商自然抱团,对大明寺多为奥援。

实际上大明朝的宗教格局有南僧北道之说。北人多信道,南人多信佛,此时却正好反了过来,可见无论佛道,碰上意气、钱财之事,终究得乖乖让路。

钱逸群跨鹿而来,当即便有郑家隐在人群之的帮闲清客大声叫好。这个喊一声“神仙”,那个叫一个“高真”,将钱逸群的出场烘托得无比热闹。

大明寺那边众僧侣早早登台。此刻只好看着钱逸群独自出尽风头。有些个年轻气盛的和尚,见钱逸群如此做派,受尽礼遇,自己却枯坐在台上吃风,心头无名之火已经熊熊燃烧,准备等会狠狠杀一杀钱逸群的气焰。

钱逸群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论难比街头谩骂其实高明不到哪里去,无非就是两帮人打嘴仗。真理到底为何物,并不是论难的重点。

重点在于谁能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说得火冒三丈,说得自毁形象……这点上,钱逸群倒是颇有些自信。

缓缓走过通道,钱逸群在诸真宝幡间下了麋鹿,抬步上了台上,转身向裁判们鞠躬致敬,口称:“无量寿福。”

扬州府尊是钱逸群的旧识,又与郑元勋交好,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得罪晋商,但心多少有些偏向。他纵容钱逸群摆足了架子。这才出声道:“本次佛道论难,乃是辩真伪。启智慧的一场盛事。本府考究史册,决定沿用轮流发难之旧规。凡有jīng辟论答者可留台上,学识不jīng者谢师下去。尔等可有异议?”

大明寺那边以慧光法师为首,合什道:“贫僧等遵明府之命,不敢异议。”

“老爷容秉,”钱逸群略略打了个躬,“他们有三十二人。我只有一个,这不公平。”

“当rì我们并未限制人数,只要你们有人上来。便是三百二十个我们也认了!”和尚那边纷纷啰唣起来。

钱逸群等他们嚷完了,对府尊笑道:“老爷,小道只想提三点,若是他们同意,便比。若是不敢答应,则小道也不强求他们论难。”

“你且说来听听。”扬州府一本正经,看似铁面无私。

“其一。”钱逸群竖起食指,“只能一问一答,所答荒谬或者结口难言者,自己下去,不得耍赖。”

“题之义。”扬州府看了一眼慧光和尚,先应承下来。和尚那边觉得这和旧规区别不大,便也不做声了。

“其二。非问答之人,不可出声提示,不可交头接耳。违规者逐出。”钱逸群道。

“这也是旧例。”扬州府通判已经摸到了上官的脉搏,抢先说道,以此证明府尊公允。

慧光想了想,觉得也算公正,微微点头。

“其三,小道得问三十二问才能赢。他们只需问一个偏冷的题目便能胜了。这不公平。”钱逸群道。

和尚们登时有鼓噪起来,叫嚷着让钱逸群也去找人来。

“老爷,刚才他们可是允我找三百二十人的。”钱逸群抓住那些和尚的话头,“现在小道只要三十次免答牌,省得他们净问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戏弄大众。这二者,请他们择其一吧。”

之前规则没有完善,和尚们知道琼花观找不到那么多道士,自然可以信口卖乖。现在钱逸群细致了规则,一人只有一条命,答不出来就要下去,若真的让道士来上三百二十人,那还论什么?

慧光和尚与身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僧人交谈几句,起身道:“府尊明鉴,我等愿意饶他三十张免答牌。”

“我还要先发问。”钱逸群追了一句道。

慧光想想三十张免答牌都已经给了,先发问也没什么关系,便应允下来。

那通判也是聪明,从大明寺附近的酒楼里要了十五双竹筷,权当免答牌,与两边清点完毕,交给钱逸群。

钱逸群回到琼花观一边,扫视下面观众,意外地竟然看到许多马车,那是大家女郎不愿抛头露面才用的法子。

——她们也真无聊,无论和尚道士都是出家人,这种事也要凑热闹?

钱逸群清了清喉咙,盯住了坐在后排的一个年轻和尚。

那和尚头戴黑绒棉的暖帽,在寒风冻得口鼻通红,瑟瑟发抖。

钱逸群数出他的排数座号,道:“大师,请指教。”

那和尚自己又暗自数了一遍,确定是自己,这才站起身,打躬道:“小僧慧法,请指教。”

“大师,请问上一次佛道论难,是什么时候?”钱逸群问道。

“是、是、宋理宗年间,开平府论难。”那和尚嘴唇打颤,“对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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