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娇抿唇咬一咬下唇,这事儿似乎在她心头上过了好几过,大抵是在考虑,该不该开这个口。
刘光同也不催她,只是盯着她瞧,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崔旻其实能猜到——她并不知道燕翕的小心思,自然不是为了她自己焦心,适才话里话外既然说到了燕褚和谢鹿鸣的婚事,那就一定是在担心崔瑛了。
她不说,许是顾忌着刘光同还在,心里想问,又不知道能不能问。
于是吃了一半的茶就不再吃了,犀角杯被他放到桌案上,有意无意的扫了薛成娇一眼:“你在担心崔瑛吧?”
他既然先开了口,薛成娇心里的顾虑就消了一大半,左右也不是她先提的嘛——
“是。”她咬咬牙,“四房那里,如今想再给她说一门好亲事,只怕是很难了的……”
刘光同心里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
说穿了,他不待见崔家四房,这个事儿、这个话,他从来也没避讳过崔旻。
平日里不提,一则是没这个必要,而来呢,即便是分了宗,他们跟崔旻也还是血浓于水的亲骨肉,崔旻护短,护的是崔家人的短,他自个儿能骂能说,别人轻易不要在他面前提。
所以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口角之争,他也尽量不在崔旻面前说崔家如何如何。
但是既然今天话赶话的到了这里,他说上一两句……也无妨吧……
刘光同眼珠子转了又转,偷偷地瞥了崔旻好几回。
崔旻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儿心思呢?
从前四房干的糊涂事多,见不得人的事更多,不要说对成娇了,就算朝堂上,崔溥也不怎么干净。
刘光同看不上,再正常不过了。
于是他扬了扬下巴:“刘公有话不妨直说,你什么时候是个这样瞻前顾后的人了?难不成如今说个话,还得瞧着我的脸色?”
薛成娇原本心下焦虑的,听了这话,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刘光同嘴里念叨了一句瓜娃子,才咳嗽了一声,敲了敲指头开了口:“县主你的这个担忧,实在有些没必要了。”
薛成娇啊了一声,眨巴着杏眼看他,眼底满是不解:“没必要……那刘公的意思呢?虽然我知道谢二公子是个……是个,嗯……”她一时语塞,竟找不出个词来形容谢鹿鸣,小脸儿便憋红了。
刘光同笑了一声:“也没外人,有什么不好说的。谢二是个放浪形骸之外的人。”
他顺着薛成娇的话接下去,再挑眉对她:“你想说什么继续说。”
薛成娇便咳了咳。
这话哦,她可不好说——
于是她又笑了笑,歪着头瞧刘光同:“所以我的意思是,尽管谢二公子如此,可也不至于荒唐到为了阿瑛抗旨的地步呀?”
“抗旨?”刘光同仿若听到了笑话一般,连连摇头,“我说的没必要,可不是指这个。”
薛成娇小脸儿就拉了下去。
不是指这个……
她脑子转的很快,心念微动,一时间,突然想明白了点儿什么。
小手藏在桌下,悄悄地扯了崔旻衣袖一把。
崔旻侧目看过去,就见她神色严肃的很。
于是崔旻抿唇:“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了。”
刘光同一看,就嚯了一嗓子:“这怎么还有小动作?”
薛成娇一时不好意思,就打岔岔开了话题:“刘公的意思是说,四房如今不怎么好了,寻常人家只怕尚且不能说上亲,若想与谢家结亲,就更是不可能了,所以我的这个担忧,委实不怎么有必要,是吗?”
刘光同眼底的赞许是毫不掩藏的,自然也就被薛成娇尽收眼底了。
可也正因如此,薛成娇一张小脸儿,就彻底的垮了下去。
对四房,她的感情是复杂的。
说不恨不恼,也不可能。
钱氏也好,崔溥也罢,那样算计她,甚至是崔瑜,不是也没少利用她吗?
她又不是个傻子,人家这样待她了,她还一门心思的对人家去好。
可是四房还有溥大太太和崔瑛……
其实从前就多少明白的事,不过是她一直不愿看透罢了。
……
清风殿那里,情形就更是有些叫人看不懂了。
燕翕对自个儿的事儿好似是完全不再上心了,反倒是太子一直替他拦着。
皇帝心里不痛快,可儿子刚从江南回来,一路舟车劳顿的,还替他解决了孟朝这个大麻烦,他也不忍心苛责。
话赶话的,就说到了谢鹿鸣的身上去。
先是太子提起了燕褚如何与谢鹿鸣不般配,皇帝黑着脸反驳了几句,一直说到了谢鹿鸣有心上人这回事。
这就是燕翕没沉住气,嘴上一松,一不留神给说出来的了。
谢鹿鸣的那个心上人,如今是罪臣女了,倒也不是说不能叫皇帝知道,反正当初谢鹿鸣看上崔瑛时,她还是崔家四房的嫡女,也算门当户对,这没什么。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他说了,皇帝就要追问了。
诚然,皇帝也确实追问了。
就连太子,也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朕在问你,谢鹿鸣看上了谁。”
燕翕一时想扶额,他是气急了,才会这样大意。
本来燕褚的事儿就很难回头了,这时候说谢鹿鸣看上了崔瑛,只怕更要促成这桩婚事……
万一将来谢家人真的不计较身份名利,给谢鹿鸣说亲,娶了崔瑛,皇帝的算盘和计划,可就全要落空了。
这话,要怎么回呢?
可是皇帝显然已经没什么耐心了,黑着脸就又催了一次。
答,或是不答,都是个麻烦……
燕翕横了心,捏了捏拳头:“崔瑛。”
这个名字一出口,太子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424:双喜临门()
那一日的清风殿,燕翕究竟和皇帝又说过些什么,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只知道他离开的时候,满身颓败,连一旁陪他出宫的太子殿下,都几度欲言又止,似乎想劝些什么,可是偏偏又无从说起。
而同一时间的太白楼里,刘光同等人的交谈,也都沉溺在了夜幕当中。
一直到了三日后,皇帝圣谕下达,却并没有提及燕褚的婚事,只是给燕翕指了婚,又给崔旻指了婚,不过崔旻当得起双喜临门——他从七品监察御史升任了六品经历司经历——十五岁,接连升迁,一时为百官、百姓津津乐道。
燕翕和永平郡主的婚事,再没有人能说一个“不”字了。
彼时襄安侯中,长公主殿下初得知此事,将传旨的内监生生赶出了侯府。
至于宫中,皇帝得了这样的回话,也只是变了变脸色,并未动怒。
其素看着皇帝黑了脸,内监们大气不敢出一声,于是就梗着脖子上前去:“陛下,长公主殿下只是一时……”
“行了,朕知道。”皇帝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从来就只有你,总爱当这个好人。”
他一面说,一面搓着手来回的踱步。
其素就眼看着皇帝左三步右三步的,大约走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他的一颗心,就跟着皇帝来回不停的身形一直飘忽着。
许久后,皇帝侧身站定:“你去,你亲自去侯府传旨。告诉保荣——”他拖长了音,转过身来盯了其素一眼,那眼神里分明满是暴风雨前的压抑,“告诉她,朕知道她心疼儿子,也给足她面子,她做姐姐的,可不要让朕难做。”
其素心头惶惶,低了头接了个是,就躬身退了几步,及至之前往侯府传至的内监身边时,才拿脚尖儿踢了他一回。
小内监会意,又对着皇帝叩首拜了拜,跟着其素就出了门。
从内廷一路到宫门,其素走的很慢,也无比的沉重。
皇帝最后的话,摆明了是警告了。
他即位以来,从来不对宗室下过黑手,即便真的有个一时不尊重的,他至多训斥几句。
这是他的大度,也是他的心气儿。
都是赵氏一脉相承的子孙啊——可长公主把传旨的太监赶出府,这就是在打皇帝的脸了。
待他出了宫门,一眼看见的,却不是等着他的软轿。
太子负手而立,就等在宫门口。
其素下意识就蹙了眉,可是脚下又不敢耽搁,迎上前去:“殿下。”
太子回过神,看看其素,又看看他身后跟着的内监,还有小内监手上的圣旨,呼吸都加重了好些:“要去侯府?”
其素嗳了一声:“殿下这是……?”
“我跟你一起去。”太子睨了他一眼,“其素,要是姑妈不给你留情面,仍旧连你也赶出府,你打算回宫如是禀给父皇吗?”
其素立时心头一凛,忙念了一声奴才不敢。
“你敢不敢,我心里清楚。”太子见他这样,腿动了动,就挪开了两步,“你不是不敢,是不落忍。”他说着,又顿了下,“本来我是要去高府看看崔旻的,听了这个事儿,料想父皇会让你去侯府,就转了道在这儿等你。”
其素的腰就更弯了下去。
太子也不再多话,手微抬,虚扶了他一把:“你直说,侯府,我该不该去。”
这个话的意思……
其素抿唇想了半天,横了心:“殿下该去。”
太子扬唇笑了,只丢出一个好字,再不复赘言,转身上了他的行辇,又叫等了其素一会儿,才一起往侯府而去。
……
太子亲自来,和内监来传旨,那是两码事。
就连保荣这个做长辈的,也不能在太子面前拿乔。
侯府大门大开,襄安侯与长公主比肩而立,燕翕在左,燕褚在右,在门口迎着太子下了辇,又一阵的寒暄。
太子面色凝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位长公主,许久后,长出一口气,径直往长公主面前走过去,一伸手,扶着她起身来:“姑妈,这是何苦呢。”
保荣长公主立时神色僵硬:“是陛下……叫你来的?”
太子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那样平静的看着她:“旨意出了,就没有收回的余地。姑妈这样做,是在为难父皇,也是在为难燕翕。”
保荣便拧眉:“为难燕翕?”她说着,侧目看向燕翕去。
燕侯是知道内中情由的,便咳了一回,沉声叫进了府中再说。
……
跟襄安侯府的一派肃然不同,此时的高府中,自上而下,无不欢喜的。
赐婚的旨意下来了,高孝礼和郑氏都是打从心底里替崔旻高兴的,就连薛成娇自己,也透着娇矜的害羞着,又加上燕褚和谢鹿鸣的事情没能落定,不由得又松了一口气下来。
崔旻因伤未曾大好,皇帝发了恩旨,许他带职休养,什么时候养好了伤,什么时候再到都察院去报到。
韦策得了旨意就过来了一次,拉着这个大外甥看了又看,满意的不得了,他这个“一把手”都满意了,谁也不敢再说崔旻什么。
这头郑氏拉了几个小辈儿在她晏居室内说事儿,可乐的是嘴角上扬,根本就合不拢。
“这就叫苦尽甘来……”话说了一半,又自个儿呸了两声,“这话不对,该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如今好了,婚事落定了,陛下金口,一言九鼎,我也好,你们舅舅也好,便是应天府和保定府,一颗心也都放下了。”郑氏喜难自胜,“我这就叫人去送信儿,该准备的都……”
“母亲。”高子璋扶着额头,忍不住叫了一声,打断了郑氏。
郑氏咦了一声:“做什么?”
她问完了,就见高子璋冲着她一个劲儿摇头,又看看崔旻,看看薛成娇。
恍惚间发觉薛成娇小脸儿通红,搓着手里的帕子,什么也不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郑氏便唷了一声:“实际上,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瞧瞧岳君?照理说呢,陛下派了旨意,你如今既然不能完婚,就该叫你表哥搬出去,不过也委实没这个必要,你自个儿说呢?”
425:两心相同()
薛成娇猛然间就咳嗽了起来,显然是叫这话吓到了。
崔旻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轻声笑了:“舅妈别吓她的。”
郑氏拿帕子掩着唇,又笑了一阵:“我们成娇呐,脸皮一向薄。”
“不过舅妈……”崔旻眼底的笑意毫不掩藏的,从进了门以来,目光就放在薛成娇身上没挪开过,此时因是与长辈说话,叫了一声,才挪了挪眼。
郑氏掀了眼皮看他:“你说。”
“这事儿现在准备不上,她身上有孝,陛下也说了,出了孝再定日子,我们现在准备,难免叫人说咱们没规矩,太轻狂。”崔旻一字一句的,说的很是清脆,声音里透着欢喜。
高子璋便忙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况且大表哥才升迁,又是都察院的差事。一则经历司的这个经历,出缺之后,多少人想顶上去都没成事儿,如今大表哥顶了缺,难免有人要眼红。这二来嘛……”他耸耸肩,“早上得了信,韦叔叔就来了一趟,这满朝文武,有谁不知道他同父亲的交情。大表哥这个升迁,就直接归了他管,将来要给吏部报政绩,不都看他了吗?”
郑氏脸上的笑略隐了些下去,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他俩人的这番话。
这正想着呢,外头高孝礼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正是他们两个说的这话。”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进了屋中来。
孩子们自然起身与他见了礼,他往郑氏身边儿坐过去,摆摆手示意几个人坐。
过后了,才去看郑氏:“别叫人觉得咱们轻狂不知所谓。旻哥儿这个差事,升的太快,没人眼红他是不可能的。况且你要知道,都察院和六部里的一样的,想挤走谁,难如登天。他一旦坐稳这个经历,往前那些暗地里使劲儿的,保不齐要背地里使绊子。”
他说了一会儿,端着茶杯吃了口茶:“我刚才送他走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都察院里面,他当日能护着旻哥儿,可保不齐有人在别处想法子。”
高孝礼口中说的这个他,便是他们方才说得韦策了。
郑氏听到此处,才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那就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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