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掌柜约束底下人的口舌,不许再说起此事。花鹧鸪这几日甚是逍遥,包袱里边儿的东西许多都是花鹧鸪买下的,算是秀红他们合伙预支的钱。曲中坊多是小生意人,货物积压了几日,秀红凭着侠义的名声,花鹧鸪借着利舌,大杀四方。
她穿着厚厚的夹袄,用块布子遮住了脸,双腿担在车架子上,拍手大笑道。“咱也乐上几天。”花鹧鸪脸上涂了很厚的脂粉,说要给乡下汉子婆姨看看什么是城里的女人,底气足极了。
秀红啐了她一口。
青蛋挺着胸脯说。“俺爹娘会把他们当做亲生女儿来疼的”。
秀红和花鹧鸪相互对视,一脸无语,手指拧着他的耳朵,疼得他嗷嗷直叫。“这是什么辈分。”他们都无父无母,这次过节,倒像是真的回乡探亲,实实在在地准备了些东西。“咱要拐了你出远门,也好要让你爹娘放心。”听说青蛋的父母腿脚不好,还殷勤地买了狗皮褥子,三个人合计着过完年,就揣着路引往东边儿走,就去庐州。
白家主仆默默地跟着,倒插不上说话了,竟仿佛他们才是送行的主人。一想到这三个人年后就要到南边去做人口生意,他们也说不得什么祝福的话。
秀红望了望自家长草的院子,招呼着白家主仆二人。“家里没有什么东西,你们走的时候锁上就是了。”
她忍不住又说了一遍。“不如一块回去三阳村吧,咱们热热闹闹地过个新年。”白明简和阿措都摇了摇头。两个人慷慨地将驴子又反送了他们,算作对秀红的微薄报答。
白家主仆想再塞些银子,秀红又推辞了。“咱不是为了这个。”她迎面被冷风吹着了,咳嗽了起来。
阿措在住的期间,拿些金银花和枸杞给秀红泡水喝,清肺热祛湿寒,却也不见什么效果。她怀疑这咳嗽的毛病,是和获鹿城常年的风沙相关,若真去到南边,倒还好些。
青蛋甩着鞭子,发出响亮的鞭哨声。
“你们会去哪儿?”花鹧鸪撇过头来,问道。
她说完却见白家主仆并没有回答,嗤笑了一声,她催着青蛋上路了。“老娘要做江南的风流领袖,你们到时候可要过来耍,算你们一半的价钱。”她喊了一声。
阿措噗嗤笑了一声,她拉了拉白明简的袖子。
“你女扮男装,敢去一个!”
她吐了吐舌头,正要说什么。
他立即会意,狠狠地打了下她的手。“乱想什么,我自是也不去的。”
两个人站在门外有一会儿,白明简牵着阿措的手回去,将门关上。突听门外又有马蹄声响起,阿措用手指比在嘴上,嘘的一声。
“柳兄,你这几日来回转悠,两日后须得返回洛阳,再问你一遭,到底哪日你瞧清楚了没有。”
柳杉紧锁眉头,揉着太阳穴,连连求饶。
十一天里,天天在矮屋处寻找,开始还能寻个大体位置方向,如今却连那晚印象都几近模糊了。
“不如再问问这家,那个小鬼头想要些银子索性就打发些,就算被骗成了大头鬼,也好过咱们这般没头乱撞。我是等不上了。”朱平治下了马狠敲院门。
柳杉未敢做声。
这些日子,他的挚友奔走曲中坊,两只靴子都磨穿了,他很是心虚。
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响,院子里却是安静极了。
“人是去哪里了?”朱平治郁闷地牵着马缰绳,连连回看。“白明简!”他终是忍不住,对着空空荡荡的巷子喊了一声。
白明简和阿措就站在院内,一动不动,直到那个声音渐渐远去。
两人相互对视着,他们的脑海里不约而同出现的是赵庆的面孔,两个人跑进去屋里,迅速地收拾背囊褡裢。
“先出城!”这话说得极是打脸,他们怕是前后脚跟着青蛋等人,要过去三阳村躲避了。
在这里知道他们身份的只有赵庆一人,阿措埋怨着赵庆找他们做什么,手上的速度却不慢,她将手腕,脚腕都束的极紧,更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极是利落。
她肩部的烫伤已经结痂,从外边看,和正常人无异。
她晃动着胳膊,将匕首插在了靴子里。
院子里弥漫着八宝粥的香味,两个人忍着腹中的饥饿,速度极快地在院门上挂了锁,不敢有丝毫的留恋。
奔波逃命的日子又来到了。“少爷,我的脸还没涂黑!”阿措跑了几步,惊叫起来。她蹲在地上,就要抹地上的灰尘,白明简止住了。“你脸又不是墙皮!别抹了。你就是个女孩子,也没什么。”
阿措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把将阿措扯在自己身后,往城门口奔去。
柳杉连连跟朱平治赔不是,落后了几步,就听到了后边隐隐的脚步声,柳杉打熬筋骨,骑马射箭,眼力在白天可是不差的。他转身瞅见了白家主仆的背影,柳杉向朱平治大叫道。“快瞧他们的个头!是不是两个小孩子!”
两个人飞奔上马,追了过去。
在元府,元缮命着家仆把箱笼都装上马车,竟改了主意要杨琳和元贞贞今日就走。秦夫人觉得夫君的性子着急了些,一旁不甘地问道:“不迟这一两日的,等十三天丧期过去,贞儿还能再陪咱们两天。”
她的眼睛红通通的,竟已是掉过眼泪了。
“渡口的冰开化,官差能走过来就说明官道已经通了。咱还是早叫孩子们上京的好。获鹿城的风雪说来就来,等丧期又不知再有变动。”
元缮担心官道在十三天丧期后,人满为患,又向罗府尹要了一道路引,让她们随着官差返京。
“这位官差,跟咱们元家沾亲带故,倒是个愿意相帮的。”
母女连心,元贞贞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围着大貂鼠风领,让仆妇扶着走出内院,搂着娘亲大哭起来。
杨琳也没想是今日,他手上还有未写就的作业,这会揉着眼睛,又庆幸又不安。
不知舅舅是否将他饶过了,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元缮。
他身着大氅,穿戴整齐,连连说道。“表妹由杨琳看护,要是伤了一丝一毫,杨琳拿着脑袋来见舅舅舅母。”他这番话倒是用了一片真心,可还是被元贞贞瞪了好几眼。
他叹了口气,自家表妹还想着那个丑陋的少年郎呢,想着那日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心又软了起来。
“女孩子都这么爱哭。”
“洛阳的那两个学生,还没有回来?”元缮本想让他们守着自家孩子,上京赶路,在这会儿反倒不急了。罗府尹说得明白,这人要慢慢地找。
他手上扣着恩赦令,自然很好与他们打交道。这些天的相处,他也晓得了朱家的外祖母身染重疾,要等外孙回程洛阳,见上一面。
他思索着怎么再将这两人留上几日,毕竟他们找到的机率要更大些。“洛阳朱家实在是小门小户,族名并不显赫,元府在洛阳那边并没有相熟的,倒是白家是洛阳四姓之一,常常在白玉京见到。”
获鹿城的城门处,挤着要走去周边的百姓商贾,摩肩擦踵,甚是热闹。
老皇帝英明神武,晏驾了也便晏驾了。他们着急过着自己的日子,眼见就要过新年了,年货都要往家里搬,片刻耽误不得。城门守卫听着竹笼里的鸡叫,马喷气的声音,心里边更添烦乱。
“十三天丧期,你们着急什么。”
有人胆大地说道。“官府老爷说乡下人都能回去了,俺们赶着时辰出城,到了渡口,也差不多丧期过去了,不耽误皇帝爷爷的诏令。”
“咱身上穿着素服呢。”
白明简和阿措挤在里边,阿措还是很担心,趁着他不注意,又在脸上抹了几道黄几道黑,才舒了口气,大胆抬起头,望着周围。
她肚子悄声响了一下。白明简从褡裢里贴心拿出块黄糖饼子。
“少爷,这玩意儿你怎么还没扔。”她感觉自己满口的牙齿都在瞬间软掉了。“你究竟藏了多少块。”不对,当初自己在柔玄镇到底做了多少块。
这怎么还有。
她们走得匆忙,干粮并没有准备,这让阿措痛心疾首。
然而面对着硬如石块的黄糖饼子,她翻来覆去地看,就是不肯下口,心想这都小一个月过去了,这玩意味道定然更差。她迎向白明简的目光,斩钉截铁说道。
“坏了。”
白明简掐了掐她的后脖颈,悄声说了句。“听话吧。”
阿措看了他一眼,心里怪怪的。想要说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言语,一声不吭地将黄糖饼子收了起来。“待会吃。”
两个人自阿措清醒后,就有了一种时有时无的隔膜。
总在相处中,两人的眼光不经意地注视着对方,要是其中一人回过来,眼神又不自觉地避开了。两人都像是心怀鬼胎,使得气氛愈加诡怪起来。
阿措很害怕,他突然会说些什么,那时候可如何作答。
就在此时,人群像是湖水的涟漪波动起来。
遥遥看见,元府的车马向这边过了来。拥挤的人群被迫分成了两部分,元缮自己骑着马,走在前面,杨琳跟在舅舅后边,他身上的貂毛大氅黝黑发亮。
他望着获鹿城的城池,没有了一进来观光时候的兴高采烈,青涩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怅然。
城门官按着官阶向他行礼,元缮止住了马,随从将府尹的敕令给城门官看了。城门官一脸奉承的笑意,元大人是罗府尹身边的红人,平时都没有巴结的地方,这会他将栅栏亲自移开,给元府一行人让了去路。
然后元缮却下了马,连称不敢。元家车马也都停在了路边。
城门官明白过来,他们是等着官差出城。
“元大人考虑的是。”他指了指天色,城门官行伍出身,认得阴暗的天气。“又要下雪了。”
城门被不断涌过来的百姓围住了。阿措长得不高,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白明简死死抓住她的手。她有了助力点,向城门口眺望,并没有看见青蛋一行人。
他们大概已经出城去了。
阿措暗叫了一声倒霉。她回望了一眼元府的徽标,城门官是要让他们先行,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白明简手上的力气向她手上传来。在拥挤的人群中,他看见了赵庆阴戾的面容。
阿措也看到了。
赵庆也看到了他们,正向他们这边移动。阿措捂着了自己的嘴,弯下腰和白明简在人群的间隙处钻,就在这时,柳杉和朱平治也赶到了。
朱平治那个诵书的嗓子很是清亮,又喊开了。“白明简!白明简!”
元缮耳力极好,听到了。
第60章 相认()
一声声“白明简”叫的犹如催命一样。
白明简和阿措听得耳朵生痛;恨不得往地底下钻。
城门处有太多的人了;他们冲不开层层包裹着的人群。这会稍微慢了慢,两只铁爪一般的手死死扣在了他们的肩上。
阿措受伤的肩头疼得缩了一下,白明简要推开赵庆的手;却没想拥挤的人流往中间挤去,反倒将他们推得更近了。
“白少爷;好久不见。他乡遇故知;可是人生的一大幸事。”赵庆的手紧紧钳着他们,在他们的耳边低语;发出嗬嗬的笑声。他嘴中浓浓的酒气十分熏人;周遭人闻到了,嫌弃地向他们看去;他便狠狠瞪上一眼,生生把旁人吓得让出三寸的距离。
赵庆搂得愈发紧了起来。
阿措被他狠狠箍住身体,人群挤压着她,她弯不下腰;更没有办法蹲下来去掏靴子里的匕首。她用力去掰赵庆的手指,他的手指犹如铁焊的似的,连个白印子都没有掰出来。
没办法大声求救;阿措的心如鼓捣。
而正在此时,两个陌生人拨开人群;正大声叫着白明简的名字;神情急切;显得并不寻常。
白家主仆两个人顾不得这个。
白明简看着阿措;深吸了一口气,他直视着赵庆的眼睛。“赵管头,是有事相求吗?”
人群鼎沸中,这声音尤为平静。
赵庆恍恍惚惚,想起那日的晌午,他穿着一身素衣,坦坦然站在自己面前,哄骗他给宋三下套,面如常色。他浑身不知如何燥热起来,手上使出狠劲,压得白明简的肩骨咯咯作响。
白明简忍住疼痛,伸手去抬赵庆压着阿措的另一只手。“有事说事,皆好商量。”
赵庆听着他平常的口吻亦如那天,邪念陡生,极想将少年的胆子拿刀子捅出来,瞧瞧是不是胆大如卵。
阿措用劲卸肩,斜上前一步,一脸戒备地瞧着赵庆,捂着尚未痊愈的肩头。
“你还有个弟弟?”赵庆盯着阿措的面孔,他记得清楚白家只有白明简一个独苗。他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恶狠狠地说道。“路引,莫要说你没有。”
白家主仆初进获鹿城,在书坊就撞见过他。
当时他们叫“王旺喜、林财”,而赵庆叫“屈老三”。
阿措低下眉眼,这位江洋大盗挤在人群中,想要出城,全靠捡漏么。
那位甄老板并没有再做一张假的?
她用力捏了捏手指。
话说,这还要从赵庆逃出红袖楼说起。在国丧之期设了城禁,衙役时时在街上巡视,他先去找了甄老板寻出城的法子,甄老板诘问他如何不守诚信,那东西留不住,早就买给别人了。
赵庆在红袖楼里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老鸨是个黑心鬼,将他身上的银钱骗去了七七八八。等他再站在甄老板面前时,已然囊中羞涩了。
甄老板身后站着两个魁梧的汉子,笼着袖子,一脸的鄙夷。
“花鹧鸪一身的好白肉,我都舍不得打,赵大爷倒是好,听红袖楼的龟奴说,打的全身都是血痕。”甄老板脸上甚是不屑,当初听说这人惹得雍州官兵倾巢而动,还当是个响当当的角色。如今再一瞧,这人双眼暗淡无神,身上的魂儿没剩下多少,判若两人。
甄老板不怕和恶人打交道,但如今他这副模样,即便不落在官府手上,也很快要将自己作死掉的。
他挥了挥手。
“你若吵闹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