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家埋头干活,见谁都怕。他娘总是叹息说,就算猫啊狗啊,也没有作贱到用“错”起名字的。阿措的“措”本是对错的“错”,他娘改了意思,说进了白家就是安排安放的“措”了。
他娘病重后,白家开始变卖家产仆人。她又跪又求,把额头都磕出了血,死都不肯走。
“少爷,我,哦奴婢有个法子。”
他当然记得阿措昨天说的。但一觉醒来,他只觉可笑,一个女奴哪会搞钱,就是年纪还比他小两岁呢。
她指了指那田地的顷数。“这里涂改过了。咱们去告他!”
这张字据,他看了很多遍。
字据当然是假的。原本是这些恶霸把白家的田地顷数搞错了,后来连重写一份都觉费事,直接涂掉的。
说个笑话,普天之下不会有人这样立字据。他也曾偷偷去过府衙,可门口站着的人里就有宋三。
林家大娘说得对,他根本不可能把状纸交进去。
“过秋了,在地上种不了东西。就算要回来,白家卖不起。”白明简不愿再提。
难道这个地方的法治没一点用处?他的神色让她觉得自己出了个最蠢不过的主意。
赵小六在早上说田地根本就是吊人脖颈的绳子,真的要回来也没用?
她理解的对,也不对。田地在古代确实价比黄金,但柔玄镇年年加重的徭役赋税使得田地有价无市。像宋三这样的无赖,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到处巧取豪夺。
她皱紧了眉头,再次回忆起那天的情景
宋三约白明简在没人的地方,他请了个当兵的做靠山。可若按着林大娘骂街说的,府衙和军门不对付,那他靠着衙门吃饭,不找衙役撑腰,求到当兵头上很是奇怪。
为什么呢?
她挠挠头发,快抓破脑袋了。
锅灶那里飘来了焦糊的味道
阿措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这位小少爷放的水少了,糊锅了!
一锅又黑又糊的东西端上来,她艰难咽了下喉咙。
白明简认真地分好了碗。
“少爷,我可以自己舀着慢慢吃。”
她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宋三想要独吞白家的田地!他把当兵的当外援,那就根本不想让衙门知道!
“恶人自有恶人磨,我是,我听庙里的和尚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少爷,只要宋三有对头,税钱就可以不用咱们交的!”
阿措早上听闲话,白家的左邻右里都拿交税没办法。她穿越又没带点金术,短短7天土着都做不成的事,她当然不行。
如果状告没用,那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让这税不该是他们白家的,并且就在此刻行动。
然而一个困死在屋里,连古代社会都没法去真正看一眼的人,所制定的计划能否成功,还有她眼前的小主人是否愿意听她的话,她都没有把握。
白明简听罢没说话,只是把盛粥的汤匙放在她的嘴边。
“呕!”
她心想,得,指使人干活,就得承担后果。
她鼓起勇气仰脖,一勺肉粥下肚,眼泪差点彪出来。
一种无法形容的腥气和焦糊的组合味道。
她忍着恶心吃完了,毕竟这里面有蛋白质,她得尽快养伤,恢复行走。
接下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白明简风卷残云,将自己的那碗全吃完了。
“好吃呢?”
“好吃。”
白明简将字据折好,放入怀中。“我走了!”
她怔住,等要叫他已经来不及了。
柔玄镇的府衙在南街上,白明简走的时候,将手紧紧贴在胸襟,冷风刮得人脸生疼,但他刚吃了热粥,浑身都热。阿措说了个大胆的主意,或许根本不能成功,他见过柔玄镇所谓刁民的下场。
其实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相信阿措的话,但她说的能让宋三掉了身家性命的愿景让他激动了,朱氏去世不到一个月,白明简将世间的辛苦冷漠尝了个遍。他懵懵懂懂的明白人情世故,他娘说的那般善有善报不是真的,也不是你对人家好,人家就要顾忌你的难处。甚至就算有对你好的人,也有可能隔几日就恨上你了。
所以,那些伤害自己的人,凭什么不去受到惩罚。
阿措在炕上,脸色糟糕极了。
她的心魔居然还在,并随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身体。
“你有资格想念亲人吗?”
“你不怕给相信你的人带来灾难吗?”
“你就没想过白明简会因你的疏忽,死掉吗?”心底那个理智的声音又在嘲讽了。“就像你曾经疏忽大意导致了全家车祸一样。”
阿措强行压制着心底不愉快的声音。
她望着屋顶,想象着神灵在上。
她不怕穿越,她不怕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她不怕活着就是自己的惩罚
第4章 世事艰难到无语言表()
白明简站在街边,远远看着衙门前那堆闲汉,又回想起上次恶人大闹灵堂的情形,他浑身不住颤抖起来。
柔玄镇东西贯通两条主街,靠近城门有条外街。城外五里有守军营盘的军门,坐南朝北与城中的衙门遥遥相应。衙门规格不大,大门面阔三间,中间有过道。门口站着不少闲汉,穿着青色短衣,头戴高帕,三五成群或站或坐,不住嬉笑。
柔玄镇有俗谚:“衙门日日向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这群闲汉靠衙门吃饭,与皂隶勾结分赃,被人称作叫“无头鬼”,管你是告状的,还是被告的,但凡要进这衙署大门,先经他们扒层皮。
他细细辨认这群闲汉,竟未发现宋三等人,想起阿措的话,深深吸了口气。
“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在哪儿都是要骂娘的。”阿措非常笃定古今的人性不会有变化。
那天夜里,宋三说的是“军爷最大”,而不是衙门里的班头、牢子。他极有可能没跟衙门这边合伙干事,得利平分。
他是背着这边的流氓头儿吃下了田地。
他开始不明白她的话,就算砸了宋三的饭碗,这田契要不回来,赋税也推不出去。
她说是这个道理,所以要在这帮“无头鬼”中挑出个恨极了宋三的喽啰,让他告发宋三勾连军门,不是求他为白家伸冤,而是借他的手剜宋三的肉,逼得宋三去交赋税,把钱财全吐出来肥自己的腰包。
不然就算是宋三被人晓得吃里扒外,也解不了白家的燃眉之急。
宋三被人盯上,也许宋三更精明些,那也不怕。因为最好的脱身方法就是一概不认,自行去官府“让割赋税”,把田契、赋税册上白家的名儿换成自己,直接抹去麻军爷拿到的田契痕迹,散钱消灾,留住饭碗。
如果计划顺利
他急匆匆冲出来,没等阿措再说。他没听到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
白明简只有十四岁,宋三欺负他就是因为他无依无靠,宋三欺负他,别人难道就不会欺负他吗。一张漏洞百出的字据,交到谁手里才能成为置人死地的“证据”,而不会引火上身,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在白家,阿措僵硬地躺在炕上,眼见着照进屋子的光影在缓缓移动,她愈发不安。
她希望白明简一无所获的回来至少这样平安无事。
日头愈高,衙门口这群闲汉扯着发财的闲话,在说秦州等地时兴起来一种诓人的手法“美人局”——用青楼女子假扮少妇,装成圈套,引诱良家子弟,等到成就好事,率人打进来,诈个小富贵。
众人听得眼睛发亮,直流口水。
突然有个身着麻衣的少年站在街边,指着衙门口破口大骂。他骂宋三丧尽天良,欺压良善,恐吓他人,奸恶不法
众人一愣,哈哈大笑。
眼前这位少年郎从娘胎生下来就没骂过人吧,连句脏话都不会说。又因他骂的是宋三,这些闲汉事不关己,都在听热闹。
“小子,你骂他个娘,爷听听!”
白明简心里犯恶心,天地君亲师为礼之根本,这些都是杂种。
“小爷手上有证据,等见了官,宋三死定了。”他甩出最后一句,闪进巷子。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他们很奇怪,从前只看见人往衙门里冲,拼死告状,却没见过骂几句就跑人的。
宋三在这群闲汉里面极有人缘,他好交际有事没事请众人饮酒,平常有生意也让这些人先挑,衙门差役让他打点孝敬的极好。众人议论道,近来可没听说宋三发财,他倒是这两天爱上了阳角巷的粉头,打吊聚摸牌玩的兴起。
白明简缩在墙角,心砰砰直跳,这群闲汉中要真的有恨极宋三的人,会过来寻个究竟吧,自然也说不准,还有可能是宋三的帮凶
他两眼直直地看着巷子口,袖子里紧紧揣着那把从家里带来的剪刀。
“程大郎来了!”
一个粗布衣裳的汉子,约莫二十多岁,身材魁梧,肌肉虬结,脚底生风往衙门口来。他招呼众人道:“俺家里来信了,众位哥哥帮俺看这信上写了什么。”
那些闲汉挤眉弄眼,你推我我推你的一脸笑嘻嘻。“咱们里头就宋三哥识字,大郎求他去。”
“可不是,连骂他的都是秀才公!有学问!”
这个被叫做程大郎的汉子,是讼师程杰江的远方侄儿,来柔玄镇半年多,给他叔跑腿送信,跟他们很熟。要说都是靠公门吃饭,但他生的直肠子和这群无头鬼混不起来。而无头鬼碍于讼师的权势不敢开罪他,却也实在嫌他不上道。
程大郎不理他们嚼舌,嘿笑了一声。
“不帮扯个犊子,俺就找秀才去。”
“小哥儿,你为啥跟着我?”程大郎在巷子里走,到没人处,后边那个麻衣少年竟还在跟着。
那少年脸上有几道黑灰,郑重对他行了个揖礼。“叮当”一声,在他袖子里滚落出来一把剪刀。
阿措捱到了午时,终于听见了门口的动静。
小少爷带了人来?
白明简登登的先跑进来屋,她松了口气,至少人囫囵回来了。只见他快速推倒炕上的被垛,被子全压在她身上。
她在被子里,一脸的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别作声!”
阿措压得喘不过气来,勉强从被子里扒了一条小缝,在缝里往外看。
来人脚下裹着绑腿,长得似是个庄稼人。
他在杂木桌子摊纸研墨,用白话解释信里的内容。“信上说身体新全,望珍摄自重,衣餐增适,动定咸宜。意思是你弟生了病刚好,希望兄长也注意身体。叨在契末,斗胆直陈,伏维朗照,不尽缕衷,是说你弟弟有事商量”
“天哪!这是得秀才看,不然上哪知道意思去!”在外的程二郎也不识字,找个老秀才写的家书,十句话里有一句是人话。
白明简默了一会儿。“你弟说他随刘大户的商队到了丰县,生了场风寒但已大好了,教你不必挂心,还说雍州的富人爱戴出毛的花面狸领子,价高难得。要你赶着朔月他回来前捕上几只,他卖到雍州赚上一笔。”
程大郎笑的合不拢嘴把信揣好,程家兄弟俩是猎户出身,因为年景不好到柔玄镇讨生活。“先不写信了,信里不是说俺兄弟下月就回来了?俺等着就是。”
他端详屋中摆设。“白相公,读信也要钱吧。”
白明简摇摇头。
“程大哥,宋三可有人跟他过不去?”
阿措的嘴张的能吞鸡蛋了,白家小少爷不傻吧,这怎么好直接问。殊不知他冒险“钓鱼”,只碰见了一个憨大个儿。
“宋三哥仗义直爽,就算谁和他有过不去的,他笑笑也就完了。”程大郎想不明白了,这是啥问法。
突然,白家院门大开,宋三踹门进来。
“宋三给白家少爷问安了。”宋三这日恰巧赌输了,到衙门口找人借钱翻本,听了闲汉们一描述身穿麻衣戴孝的少年,就知是白明简。
他生性奸诈多疑又来了趟白家,满脸狞笑。“哎吆吆,大郎也在!”
程大郎笑道:“俺找秀才看信啦。”他眼力好,瞧见白明简袖子里紧紧抓住剪刀的手抖个不停。
“白家少爷没蒙过学,童生都不是,可当不起大郎的称呼。”宋三见桌子上研的墨,信了程大郎的话几分。他闻着焦糊味,揭开锅盖,被锅里黏黏稠稠的糊粥倒了胃口,白家确实没油水可榨了。
“白家少爷家里这么多纸写字呢,小人的那张没用,您赏个脸还了吧。”宋三原本都忘了这事,但白明简今日来的这一出,他细想着,总觉得万事一绝后患为妙。
他脸上的阴毒快要滴下来了。
阿措的瞳孔紧缩。
“在爹娘坟前烧了”白明简的心砰砰在跳,眼前之人肆逞凶恶,强索钱物,强霸女奴,欺辱殴打。他仗的哪门子义气!娘亲还未下葬就带人搅乱灵堂,说白家欠钱不还,连棺材板都别想带到地下去,豺狼野狗都比他好心!”
可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他尽力镇定,缓缓将剪刀顺着衣服后边滑在地上。
宋三不信。
“衙门都是你的人,我连大门口都进不去。我烧给爹娘,他们也不托梦给我!”白明简有急智,忍住不摸怀里的纸,揉了揉泛红的眼睛。
宋三嘻嘻笑着,早听说白家夫人是个念佛烧香的大善人,这小子脑袋里估计想着让神仙治他呢。他终于放下心来,白明简就是个乱嚷嚷的小屁孩,烧给阎王老子都成,反正自个损的阴德多了去了。
宋三道:“告诉你,佛爷神仙也是势利眼,老子天天烧香给他们,他们保佑我,你能给啥。”用手狠狠给了他后脑勺一下,直推的他摔在地上。
“你还是想着怎么到年底把,哪天冻死饿死了,白家可算不在我头上。”白明简根本交不起田地税,到时被罚劳役,就他这个身子骨,经不起几回折腾,就死在天寒地冻的天里了。
他对着程大郎换了个面孔,笑容满面道。“大郎,跟老哥儿喝酒去,咱们亲热亲热。”
程大郎心中纳罕,面色不变。“不去,俺还得让白相公给俺弟回信呢。”
宋三笑道:“大郎,别傻得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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