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毛孝刚,毛孝刚的身后有一阵冷风吹过。
第28章 玉鼎()
毛老兄你手上可有一只玉鼎?”
“你想都别想!”毛孝刚一口回绝。他早些年曾在丰县收过一只双耳三足玉鼎,冰白玉胎,他视作珍宝爱不释手,平日里从不示人。总共也就在程杰江这里显摆了一回,这又被他给惦记上了。
“山村野人还说舍不得金弹珠,便打不着金凤凰呢。程某若是有合适的东西,倒也不想麻烦你。本来这事我自己也做得起来。”他见毛孝刚仍是一副肉疼的样子,他拉住他,引他去看阁子后边的八仙柜。“我只是独独没有鼎罢了。”柜门一开,古器珍玩晃花了毛孝刚的眼睛。他建的后罩楼式样仿照的是白玉京最时兴的宅院楼阁,毛孝刚上楼自是清楚,什么“田舍翁”,“自了汉”都不过是程杰江的掩饰之词。
毛孝刚思来想去,人言钱遮眼睛头发昏;官迷心窍人沉沦,他最终咬了咬牙。“也罢,也罢。若此番你我能重入仕途,这玉鼎我舍去就是。”
朱致后日出城回京,明日毛孝刚便得先回雍州,将冰玉白鼎取来。程杰江说倒不如你便在雍州候着,到时候朱致取道,路经雍州。
他自是不肯,程杰江的人品并不过关,他舍财舍物,怕到最后是舍己为人。
外院的前厅仍在吵闹,阿措默无声息地回去了。她接着在偏院干活,她的手指不枉月前缝衣服扎出来的无数血泡,已是熟能生巧。到最后,她将最后一只花面狸的皮毛一气完整剥落。
她干完活,小心地将四张皮子翻面晾晒,不敢粘上血迹。据程二郎所说花面狸的皮毛上佳者,毛峰灵活,底绒丰厚,光泽润亮。
它们倒是曾经这样程二郎是得骂死自家的哥哥。
抬眼望去这周遭的野物野味,她想着柔玄镇的野外环境不算太过危险,攻击性强的也就是野猪和野狼。方才听管事说,程家找人上山去逮,野物都窜到深山里去。
这是个利好的消息。
程大郎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你猜怎么着?”这时偏院的家丁又都返了回来,他们的手上脸上都有青肿,与那帮罪臣之后互打,没有讨的好去。
她装作不知,笑得摇了摇头。
他喜滋滋地说了遍缘故。“白家得了恩赦令,就能回去洛阳了。我便去求族叔去!”他与白家主仆真心相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很是替他们高兴。
而他古怪的看见她听罢,非但不喜,还压低了声音。“程大哥的心意极好不过,可我们姓白啊。”
白明简对程大郎没有芥蒂,他是不想说,她则小心谨慎,直到此时才在程大郎面前捅破这桩事情。她曾想,通过程大郎搭上程杰江的线,徐徐图之。但牵线搭桥未成,这个时候硬生生去求,那可真是赶着去被人落井下石。
程大郎恍然,方才那帮人围着外院,群情激愤中总叫着个人的名字“白赫平”。白赫平,白明简是一家人。原来柔玄镇姓白的人家,只有一个人家。
流放的犯官中也并非全是懦弱无胆的鼠辈,白赫平脾性耿直,与程杰江的宿怨极深,势同水火。程大郎是外来户,极少听人提及三十年前的事情。方才那群人叫嚷着,这才牵扯出一桩柔玄镇的旧案。程大郎依附程杰江,说不上是个实在好人,他的心中也很是惊骇自己这个族叔做事的阴损。
二十年前,程杰江被流放至柔玄镇,他就做起了讼师的生意,结聚朋党,兜揽教唆,无恶不作。当时有个姓王的富户,把钱贷给了个孀居美貌的妇人,利滚利的利息高的怕人,妇人还不起了。这位王富户把人捉来,要她拿身子来偿。她自是不肯,被锁在了柴房严加看管,夜半之时她想不通在屋梁上自缢。
那时正是夏季,外头下着暴雨。王富户察觉已是早上,到底是逼死了一条人命,他害怕起来去找程杰江帮忙。
程杰江开口要价就是五百两,王富户只得答应。程杰江说了个阴损的主意,要他回家速速把妇人的鞋子换掉。
这桩官司打到了柔玄镇府衙,程杰江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的状纸,其中说道:“八尺门高,一女焉能独缢,三更雨甚,两足何以无泥?”
柔玄镇的府尹为之所动,最后这案子以移尸作害王富户为结论,具棺了案,那妇人白白死去。白赫平甚是恼怒,他状告程杰江违背天理良心,为虎作伥,善恶颠倒。那时府衙的差役县薄已和程杰江狼狈为奸,这桩公案白赫平散尽家财,却输的一败涂地,他死后,程杰江仍是恼恨,想尽法子和白家作对,白昭远四处碰壁,最后自甘堕落,迷上了赌博,白家更是慢慢走了下坡路,再没起来。
这桩公案过去了二十年,柔玄镇无人再提了,连白家人自己也不想说,白明简只记得祖父遗训,却并不清楚缘故。然而程杰江老而不死,他会轻轻放过一个十四岁的幼童吗?
他在谢灵松面前提及白家,分明仍是嫉恨的很。
阿措只说程杰江和白家有宿怨,并不知其他,程大郎也就机敏的掩口不提他听到的旧事。两人拾掇拾掇了东西,正要走时,程家管事叫住了程大郎,说是老爷有事找他。
她将皮毛捆成卷,放在从程家拿来的包袱布里,小声说道:“程大哥,那我先走了。”
程大郎想着他俩出门自己是如何答应白家小少爷的,不敢让她一人离开。
却没想她努了努嘴:“这待着才糟糕呢。”
阿措走后,程家管事将程杰江领到后罩楼,像是突然想起来了,笑道:“大郎,我在偏院看着,这后生手脚很是麻利,闷头不语的,倒比我手底下的人有用,不如放到程家听差吧。”
程大郎自是不敢应承,正要说时,管事又犹豫了。“听说话的尖声儿,他可有十岁?”她和程大郎小声说话的时候,管事就在旁边,一句半句进了耳朵。阿措的原身有一把清丽的嗓子,再粗声粗气也听得出来。
他连忙赔笑道:“就是呢,年纪太小,只怕胡闹起来惹人生气。”
他上了后罩楼看着程杰江,程杰江自然还是那个精瘦的样子,他的心中却已生出平时没有的畏惧。
程杰江先是问管事,外院处理的怎么样。
管事说人都打出去了,有几个都把脑袋打破了,血浆子打出来了。
程杰江大笑了几声,程大郎心中恍恍惚惚,有时他爱跑去茶馆子听书,说书人说的一句定场词,总能博得满场喝彩。
——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大郎,你还能再掏上花面狸窝子吗?”程杰江仍是不死心。
程大郎心想除非自己是脑袋撞傻了。
“族叔,这可不好说那畜生着实不好抓。”
程杰江敲了敲桌子。“罢了,说起来柔玄镇东的采石场你可认得人?”
程大郎点头,采石场的管事叫赵庆,就是替白家跟宋三打官司的那人。他当时在衙门里替白家主仆很是留意这桩官司,采石场那边的人一进一出,他识得几个。
“他们怎么和白家扯上关系的。”
程大郎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程杰江看着他。他虽是粗汉,但绝不是蠢人,他小心地说了衙门里的人都知道的缘故。宋三和赵庆的爱妾不清不楚,赵庆要将宋三置于死地,凭借的就是宋三夺取白家田地的证据。
程杰江听得很有趣味。“白家那个少年郎被,宋三放火烧死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程杰江。他想如果这会告诉族叔,白明简就在他家会怎么样?他如果就此替白明简隐瞒下来,又会怎么样?
等等他差点摊在地上,他是带差役去过白家的,他还跟他们塞了银钱,说自己和白家小少爷关系极好,不要为难他。
他浑身下了一层的汗。
“嗯?”
“那夜人荒马乱的,死了许多人,他也死了吧。”他在天人交战之际,一个念头突然压倒了一切。
他和程二郎是一母所生,内心挣扎的一刹那,想法相仿也不奇怪。
——程杰江可没给花面狸的钱。
这句话一出来,他脑子里也不大清楚,自己是不是会后悔。
可程杰江似是就随口一问,听到白明简死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程大郎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松下心来,五脏六腑全虚了,汗湿透了整个后背衣裳。
程杰江终于说了正事。他教程杰江前来,是吩咐他和柔玄镇的衙役们一块将赵庆擒住。如今他借谢灵松的势,遥遥把持府衙要务,权力很大。
程大郎怔了一会儿,抓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笑道:“那就当我跟那个白赫平一般,给枉死的宋三鸣不平吧。”
程大郎倒吸了口冷气。
赵庆自然不是好人,可怎么惹上这尊佛的。
自古以来一直有着天人感应的学说,治乱安危、尊卑贵贱都是天意的体现。如果君王治理有方,国泰民安,天就会出示祥瑞。天象祥云是所谓的上瑞,白色的动物是中瑞,下瑞则是指的是花草和特殊器物。
玉鼎的象征意义极浓,在史书上记载“质文之精也,知吉知凶,能重能轻,不饮而沸,五味则生,王者盛德则出。”朱致带着那只毛孝刚孝敬的冰白玉鼎回去白玉京,若老皇帝不死,这鼎就是贺他万岁吉祥。若朝代更迭,这鼎就是显示新皇权为天授。
所以程杰江要创造神迹,让那只冰玉白鼎在采石场突然出现,当然也得是顺理成章的出现。
这不是赵庆惹上了程杰江,而是程杰江惹上了他。
阿措出来了程家大门,辨认了下方向,提着包袱匆匆走在路上。柔玄镇很是寂静,她一来一去都不怎么见到人。她又一次觉得柔玄镇也是个人的话,它安静的过分了。
第29章 青春期()
阿措埋头疾走,身形利落干脆,只要旁人不有意去看她的面容,完全看不出这是个小姑娘。这次去了程家,她才知道年纪相仿的小厮多是缩肩弯背,白明简他那种坦坦不落的步履很是扎眼。不过她看惯了白明简的样子,稍不经意还是在学他的走路姿势。
前边的人停住了,她缩到了墙角,他们并未察觉自己。
柔玄镇的城垣呈不规则五边形,夯筑的城墙,换算成古代的计量单位是三丈的高度。柔玄镇呈东西向布局,东西长约三百三十丈,南北宽约三百零一丈,紧扼二龙河阴,居高临下。
她远远的一路跟随,跟着程家出来的家丁走到了城墙根上。
她在墙角偷瞄,这周遭,人更是少了,极是容易被看守的军士发现。
她缩低了头。城墙有个孔洞,一人的高度,洞口由人看守。原来这洞边应是有遮掩的苇草,如今苇草放在一旁,这洞口老远就能看得见。
她细细回忆着,这就是那天来白家修窗棂的瓦匠说的。——邹将军的兵来往城中,不花钱的暗道。
如今倒无所谓暗与不暗,她识得这看守的兵士装束是来自驻扎的军门,她心中奇怪怎么又换防了。
程家家丁运来的野物都是从这洞中,由城外运到城内的。只见程家家丁与军士攀谈,出入拿着程家的家牌,极为自由。
她轻轻笑了一声,天无绝人之路。
她不敢多留,转身离开了。
柔玄镇并不大,她回忆当时和白明简像是没头苍蝇似的在巷子口乱撞,把路程走的极长,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就是在铁匠铺子的布幌子这儿,粉莲住这里。
她轻轻推了推门,门没有上锁。院子里是安静的,柱子上挂着代表丧事的白幔半垂下来,纸马银锭散落了一地。
“粉莲,粉莲!”她先是试探地叫着,后来大声去叫,没有人答应自己。她着急起来,连那日见到也就隔着两天而已,正要进屋去看,就听到外间有人在呼喊。“她就在这里!”
阿措躺在白家的炕上两个月,对声音是何等敏感。她听过的,这声音和她纠缠了许久,是那个在街上要拐走自己的粉头。
她脚当即从院子里撤出来,如果自己进去躲藏,那可就是被人包圆,瓮中捉鳖了。她回撤的极快,只见外间的街上站着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并没有两头堵自己。
她心下稍安了些。
是那个疯女人?不是,换做嫣红才对。那日嫣红只是追她,可并没有发声,故而没有认得。
嫣红满脸青紫红肿,手上沾满了血垢,披头散发的样子,和当街拐骗自己的样子大相径庭,甚至连那日来追他俩的样子都不如了。
嫣红伸出手来,指着她说:“这就是那个背后有烙印的女娃子。”她身后的三个人打量了一眼阿措,没好气的打了嫣红的脸。
“婆娘,你连男女都分不清!”
嫣红捂着耳朵,在地上一顿乱滚,声声尖利的尖叫着,阿措的耳膜甚至疼了一下。
前些日子嫣红被当街鞭打已受了惊吓,后来病将将好了,又在寒天到街上寻人,冷暖不保,精神越发不济。赵庆的奴仆跟她寻人,早就不耐烦了,数日下来对她又踢又打,最后以折磨她为乐。
她终是被折磨的真癫狂了。
阿措低着头,紧紧握着包袱皮的带子,显得畏惧的样子。那三个人不耐烦地向她挥了挥手。
“你站住!包袱里东西是什么?”这三人中有人瞧见她背后鼓鼓囊囊。
“后生,你说句话听听?”有人瞅见她低下的眉眼长得很是不丑。
她慢慢抬起头,向他们眨了眨眼睛,露出不解的样子,似是很听话的将左脚迈向前一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转身飞跑起来。这巷子里头,她可是钻过一次了,牢牢记得卡死嫣红的那个墙缝。
“这回嫣红瞧准了?他真是个女的?”声音从她的脑后传来。
三个人一块骂娘。“快追啊!”
风声在她耳边响着,她跑的肺都要炸了。若是她随便说句话,也许并不会被马上戳穿,但谁让她还背着四张皮毛呢。
其实她把花面狸皮子扔在地上,就能脱困。程二郎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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