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挺想和他说说话,哪怕就是随便闲聊几句,但他显然不愿理我,所以只好作罢,和小海还有王东升的手下一起沉默而严肃地守在病房门口,以防江城那边的人到来之前发生什么意外。
不过似乎是我多虑了,付宇新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甚至连尝试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坐了半个多钟头后,起身离开,谁也不理。
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我死盯着他的脸,看见他眼底有一丝古怪的绝望,掺杂着焦灼和无奈。
我目送付宇新拐过墙角消失不见,心里生出些奇异的感觉,感觉从此以后他和我们,就再也不可能是朋友了。
虽然从前那么长时间的合作里,他未必有真心拿我当朋友待过,但至少表面上,我们一直保持着非常愉快的关系,时常也会嘘寒问暖地关心。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我觉得,所有那些从前有过的美好,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了。
我心里冒出了一种“从现在起,你是你,我是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若犯我的水,我必不能让你有好日子过”的硝烟味。像武侠里面,枯藤老树昏鸦,再添上北风呼啸悲马嘶鸣。
但回过头再仔细琢磨,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我感觉很混乱,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我原本一向准确的感觉系统被最近发生的事情彻底搞乱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王东升去跟医院方面沟通各种医疗检查器械的事情一直没回来,他走前嘱咐几个手下每隔一小时换一班岗。现在时间又差不多了,守在外面的两个进旁边一间空病房穿上整套防户装备站在门口等待,病房门一打开,里面两个出来,他们两个立刻进去,彼此之间都不说话,只用眼神交流。出来的两个立刻闪进这边的空房间里脱掉防护装备然后往卫生间跑,其中一个边跑边捂住嘴,像是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我突然想到之前在急诊室的时候,给成冬林做完活体取证,其中出门就抱着垃圾桶吐了,当时我因为没看见成冬林本人,以为他的状况惨不忍睹才会使鉴证员吐成那样。但现在想起来就不对劲了,王东升给我们看过成冬林的照片,最难接受也不过是那九把钥匙串在他的身上,根本不至于会到叫人想吐的地步,尤其是这几个老鉴证员,他们什么样恶心的现场没见过,什么样面目全非的尸体没解剖过,怎么会对成冬林有这么大的反应?
仔细回想,当时王东升走出急诊室的时候脸色也非常差,而且后来跟我单独说话时,也有欲言又止的情况。
他隐瞒了什么。
而且不仅是对我隐瞒,好像对所有人都隐瞒了,也势必已经嘱咐过手下不要说。
我一下着急起来,恨不能马上进病房去看看成冬林身上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情况。
但刚起身,拐角处闪现一个人影,急匆匆走来,正是王东升。
我想问问他成冬林到底怎么回事,可他没给我开口的机会,一脸严肃将我拽到旁边他们换衣服的那个房间,拿起防护用具递过来给我命令我换上,同时自己也开始换,一边换一边说:“江城那边警方带着专家来了,一会你充当我的助手跟我一起进去,只许看,不许问,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他们走了再说。”
我正巴不得呢!
这种防护的装备穿起来很麻烦,不经常弄的人根本弄不来,王东升自己换好以后就来帮我,我隔着面罩噗地笑出声音,不合时宜地开了句玩笑:“像是要回火星去了呢。”
他凝着表情说:“严肃点,别老是嘻皮笑脸的。”
我说:“你不懂,越是危急时刻越要笑出声音,万一突然嘎嘣一下死了,以后想笑都没的笑,多亏得慌。”
他抬手往我肩膀上揍了一拳,喉咙有点发紧地骂:“叫你别瞎不正经,听不懂?”
我很想听他的话严肃起来,但终究整不出那景,所以抿着嘴还是笑,完全没心没肺的样子。
外面有脚步声,三个人,走近了,王东升的一个助手把他们引到我们隔壁的屋子去换衣服。所以我们准备好以后在走廊里等了几分钟才见到江城的来人,全都跟我们差不多的装备,一个一个都像是在拍生化危机类的电影。
我挨个看他们防护罩后面的脸,第一个怒气冲冲的,大概是之前跟谁生过大气还没消下去。第二个倒是没有怒气,但看上去很阴沉。第三个
我脑袋里面轰的一声巨响,整个世界都摇晃了,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一个字都听不见,好一会缓不过神。
这第三个人,我认识。
而且久违了。
那第三个人,英俊的脸上那么长的一道疤,从额头斜斜贯穿到下巴,破了整张相,想忘记都难。
是林涯。
是我和小海都认识的林涯,苏墨森和修叔叔他们的朋友。
苏墨森失踪之后,林涯来过我家,中了枪身,一身的血,拿着条跟我拥有那条一模一样的银鱼要我救他,我帮他取出子弹,做了紧急护理,他走前告诉我我的母亲还活着。说到底都是因为这句话,才促使我终于下决定查自己的身世然后卷入到现在的地步。
林涯也看见我了,并且,绝对认出我了,可目光冷漠扫过,脸上是完全陌路的表情。
那时送他走,问他叫什么,他朝我笑,说以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不急这一时半刻。我一贯不强求什么,就送他走了。如今终于重逢,他却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对我视而不见。
有几秒钟的时间,我差点失控,幸好周围的情况不允许我发疯,否则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
王东升在跟他们讲成冬林的情况,他们听得很认真,都没注意到我短暂的失态。
隔着面罩说话的声音很沉闷,越发觉得失真。
然后成冬林病房的门打开了,守在里面的两个鉴证员走出来,王东升很客气地稍微侧退一步,让江城来的人先进去。
就在第一个人往里跨第二个人准备好的时候,我看见林涯的目光刷地望向我,很严厉地盯我两秒钟,非常快非常轻地摇两下头,然后不动声色地跟在第二个人后面往病房里走。
他在示意我不要跟他相认。
我站在门口不动,直到王东升拉我一把,才回过神跟他走进去,两条腿像灌了铅样沉重,再也笑不出来了。
133、疯狂的虫子()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成冬林,一个真实存在的、十恶不赦的变态连环杀手。他躺在病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好像世界与他全然不相干似的。
我猛又想起那个叫苏醒的男孩,想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状态,活得无知无觉无喜无乐,活得跟死了差不多。
病房门被关上,王东升站在病床左侧一动不动,江城来的人放下手里拎的工具箱,打开,各种医疗和鉴证器械发出微寒的光,让我感觉到一丝惧意,不是因为成冬林,而是因为苏醒,我摆脱不掉这个念头,想他一定曾经或者正在或者将要受和成冬林一样的苦,被剥得一丝不挂,从身上提取各种样本做研究,说不定还会有残忍的实验。
还有我自己。
我想,我也曾是,或者也许将来也会是,一具实验体。
他们做好全部的准备,互相看一眼,然后离成冬林最近的一个往前半步掀起他身上的白色被子,露出里面没有任何衣物遮饰的身体,就像照片上那样,上半身有一个巨大的“y”型缝合切口,两条腿上挂着八把钥匙,第九把因为位置的缘故现在看不见。
我尽量不去看某些特殊部位,哪怕他是个变态杀人狂,我也不忍。然后在瞬间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替那些十恶不赦的死囚争取人权了,不到这样的地步真的不能理解。
江城来的三个人中,有两个开始做事,提取成冬林的唾液、皮屑、头发等等等等样本,抽了八针筒的血。整个过程中,成冬林没有任何反应,一直仰脸躺着看天花板,眼睛一眨一眨,目光空洞,没有表情。有几次他们扳动他的身体,他没有配合,但也不反抗,我注意到他们抬起他的手时,他的手无力下垂着,只要外力一撤,马上就恢复到原先的姿态,就像一具柔软的尸体。
江城来的三个人中个子较小但面相较凶的那个没有参与工作,自始至终都在旁边冷眼盯着成冬林的脸。
我原本觉得在忙碌的这几分钟里林涯可能会给我什么眼神示意,所以时不时就往他那边溜一眼,可是并没有,他专注于手里的工作,偶尔几次抬起头死死盯着成冬林,脸色很凶,仿佛神经崩得很紧,随时会爆发出什么动作似的。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林涯真的爆发了,毫无预兆地往前跨出一步,用力把正在检查成冬林耳朵的那个同事拉扯到一边,另外这个见状也条件反射般往后跳了一步,然后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成冬林的脸,这架势,好像成冬林马上就要变身成怪兽了一样。
我被他们的行为搞得很紧张,忍不住扭脸去看王东升,王东升拽着我的手腕跟我一起往后退了两步,我听见他很用力地咽口水,喉咙里面咕咚一声,紧张极了。
然后我终于明白之前那个鉴证员为什么会吐了。
我都忍不住想吐了。
他们之前因为检查成冬林的头部有没有外伤而把床的靠背摇了起来,现在他等于是坐在那里,所以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有透明的、软软的、像蛆一样的虫子正从他的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爬出来,不是一条,不是两三条,是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像蛆但明显又不是蛆的软虫从他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里爬出来,几百几千条那么多,有些爬进了他的头发里,有些往他脸上爬,有些啪嗒啪嗒落在他肩膀上、床上、被子上
太恶心了,所以我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刚站稳,成冬林突然有了动作,像是很不舒服那样把身体往前倾了倾,然后喉咙里面“嗷”了一声,接着,他张开嘴巴,吐出一大堆同样的软体虫,隔不到三秒钟,又“嗷”一声吐出一堆。
因为没有盖被子,那些虫就落在了他的腹部和腿上,还有一部分掉进两腿之间,一扭一扭往里钻。
我本能地伸手捂嘴,可是戴着防护面罩,捂了也是白捂,胃里翻江倒海,呕吐物已经涌到喉咙口了。
虫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成冬林连着吐了三次虫,整个身体都开始抽搐发狂,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声音被虫子淹没了,他的喉咙里都是虫,翻着白眼哇哇地往外吐,两脚一蹬一蹬,像是马上就会死过去一样。
持续了差不多十分钟,才终于不吐了,他呼哧呼哧歪在一边喘气,身体还时不时抽动一下。。
如此恐怖而漫长的十分钟。
林涯看看成冬林稳定下去,暂时不会再吐了,迅速弯腰从箱子里取出几样工具扑向前从他大腿上夹起几条虫子装进一个不知道灌了什么液体的小瓶子里然后封紧放回箱子中。
虫子还在源源不断从成冬林的眼睛鼻子耳朵里往外爬,过了几分钟,成冬林又毫无预兆吐了一次,全都是虫子。
有那么一会,我简直闻到世界末日的气味,觉得整个地球都要被从他身上冒出来的虫子淹没了,本能地想逃出去,但迈不动腿,也不敢迈,有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虚弱感。
但事态没有我想得那么严重,床上和地上的虫子并没有增多,新的虫子冒出来的同时,旧的虫子好像消失了,跟变魔术一样,既没有化成水或灰,也没有变成别的什么奇怪的物质,就凭空地消失了。我看得真真切切,有五六条虫子在床腿上爬着爬着,突然没有了,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固体的或液体的痕迹,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然后渐渐的,成冬林也恢复正常,没有虫子再爬出来。
又过了五六分钟,所有虫子都消失殆尽,仿佛刚才那些都只是幻觉,实际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呆呆地站立,感觉额头上正在冒冷汗,不知道刚才那一场疯狂大戏意味着什么。
好一会,才恍恍然想起王东升刚才说的“费洛蒙”,觉得这些虫子,应该跟费洛蒙有关。
江城那边来的人跟我们相比,镇得得多,吁出口气后,回头问王东升之前发生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王东升回答说刚送进医院没多久的事情,上午十点四十五分左右。对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微微点了下头,然后盯着成冬林胸部的y型创口,低声骂了句什么话,隔着距离又隔着防护罩,我听不清楚。
林涯弯下腰看了看他刚刚放进箱子里面那个玻璃瓶,站起身来冲另外两个人摇了摇头。
我想,那意思应该是说,刚刚抓进瓶子里的几条虫也消失无踪了,没能保存住。
暂时就到此为止,跨出病房的那一刻我心里面想,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成冬林了。
无论他身上还有多少骇人的秘密,我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脱掉防护服以后,我很想坐着休息会,但不想错过林涯,觉得就算不相认也还得再见上一面,所以又硬撑着走到外面。
可惜迟了一步,他已经走了。
江城来的三个人走了两个,留下一个。留下的这个也不自我介绍,也不正眼看我们谁,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很了不起的样子。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慢慢走到小海身边坐下,但又坐不踏实,老觉得那些虫子爬到自己身上来了,在衣服里面爬来爬去,吓得我又立刻跳起来,再也坐不住了,拿手捂了会脸,低声嘱咐小海在这儿盯着,自己飞步离开医院,进对面的商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买了一身新行头,再到旁边的宾馆开个房间彻彻底底洗了个大澡,之前的旧衣服全扔在垃圾桶里不要。
然后在马路边呆站一会,想起没有吃午饭,就走到肯德基买了个全家桶,拿起一块鸡翅正要吃,猛又想起成冬林吐出来的那些虫,瞬间丧失胃口,就打包拎在手里往医院走。
在医院门口看见刘毅民的车,他跟老懒两个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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