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为什么付宇新没有布置在乾州市境内寻找成冬林的工作。
说到底还是想回避吧。
可是半个小时以后我在楼下碰到白亚丰,他手里拿着一叠印有成冬林半身照的寻人启事正准备出去往各街道和社区派发粘贴。问过才知道是老懒安排的。他说老懒在这之前已经把成冬林的照片和资料传到了每个分局和乡镇派出所,要求无论死的活的,都要把这人找到。
原来他刚才消失不见是干这事去了,速度够快的,看着不惊不乍,实则雷厉风行。
对老懒的好感突然增加了一层,虽然他来路不明而且似乎别有所图,但至少在这起连环案里,他不那么鬼祟,也不试图掩饰什么。所以我止了步,又折回楼上去找他,想跟他随便聊聊。
老懒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在他自己办公室里,蜷在沙发里睡着了,我倚着墙看了一会,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好。可刚转身想走,听见里面一声咳嗽,又一声咳嗽,接着是衣服和真皮沙发之间的摩擦声,他醒了,正睁着眼睛看我,神情呆滞。
我冲他笑笑,犹豫着走进去,搬把椅子坐到他身边,再笑一笑,用轻快得近乎俏皮的语气说:“嗨,起来,我们聊聊。”
他躺着不肯起,歪着嘴问我:“想聊什么?”
我把身体往前倾了倾,胳膊肘搁在腿上用手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笑,说:“我们来聊聊人生和理想吧。”
他半眯起眼睛打量我,大概是在忖度我这突如而来的温柔里面是不是有陷阱,好几秒钟以后才不屑地笑笑,懒洋洋地开口:“人生和理想?行,聊聊吧。我的人生是个悲剧,一天到晚睡不醒地睡。我的理想是娶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找个山青水秀的村子,生两三个孩子,养四五六条狗,清清爽爽一辈子。你呢?你的人生和理想是怎么回事?”
我从他认真的语气里听出些悲伤的滋味,不由诧异,觉得应该安慰,又无从说起,只好呆呆地看着。他的瞳仁是深灰色的,有种迷漓的美感,但目光却死气沉沉。
终于还是聊不下去。
我心想,回家算了,在这看谁都挺闹心。
但老懒突然坐起身,瞪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没追着我要关于人生和理想的答案,而是突然转移话题,问我:“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吗?”
我哼一声,轻描淡写说:“早觉得了,哪哪哪都不对劲,你不对劲,付大队长不对劲,案子不对劲,没有一个地方是对劲的。”
他摇摇头,很严肃地说:“不是这个,是案子发生的时间不对劲。前面几桩案子比较密集,间隔不超过半个月,但是‘油画案’和‘桥桩案’之间,却隔了一个多月。”
我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想说,在“油画案”和“桥桩案”中间,应该还有一桩案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发现,或者说被发现了,但还没有被纳进“上帝之手”连环案里来。
我倒真没想到这点,经他一提,立刻也觉不对劲。正想问,他自己慢悠悠地开口了,说:“之前就已经通告过所有分局和乡镇,有相类似的案件务必第一时间转移过来,但是没有。我又加派人手调查全部近一个月内发生的凶杀案和杀人未遂的案件,也没有,觉得想不通。”
我脑子里迅速卷起一阵风暴,按照原版案件的顺序从头想起,第一桩案子是砸头,第二桩是火烧,第三桩是总之难度一桩比一桩大,实施杀害的过程一桩比一桩复杂,这是原版的顺序。
但乾州这边的复制案件顺序全打乱了,必定是多重原因造成的,“上帝之手”可能不愿意让警察太快定性为连环案,太早跟梁宝市那边的情况联系起来,也可能是因为迁就了参与复仇的受害者家属们的时间之类的情况,总之,如果不参照梁宝市的原版案件,这边的复制案就显得混乱而没有逻辑。所以,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如果“上帝之手”的犯案周期不超过半个月这点也是模式的话,那么就像老懒说的,“油画案”和“桥桩案”之间,应该还有一桩案件。
可为什么没有相关的案件被提交上来?
94、提取到一组指纹()
我们对连环命案的模式已经有相对比较准确的把握了,为什么还会缺失一桩?是命案现场和尸体到现在都没有被发现吗?或者还是已经发现了,却因为不符合排查条件所以没有纳入进来呢?
我问老懒:“你吩咐下去对近一个月内发生的命案做排查的条件是什么?”
他说:“没条件,只要是凶杀案,全部仔细看过,都扯不上关系。”
我有点怅怅然,说:“那可能是现场还没被发现吧。”
他抹了把脸,说:“大概吧。”
我垂眸沉思,考虑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性,老懒突然往我脸上吹了口气,半眯着眼睛笑,放柔语气说:“喂,还没跟我说你的人生和理想呢,讲讲吧,我挺愿意听的。”
我不习惯他这会突如其来的好脾气,总觉得有诈,所以翻个白眼起身离开不再理他。
我带着小海回家,然后联系代芙蓉却一直联系不上,手机能打通,可要么就是无人接听要么就是直接掐掉,偶尔发条短信过来,说不方便接电话,或者说回头联系。搞得像打仗样,兵慌马乱的,难免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但想想他是何等样厉害的角色,便又不担心了,该吃吃该睡睡该闹闹,活得很没心没肺,挺快乐的。
这天起床看看窗户外面阳光明媚,气温挺高,想想都五月中旬了,天气是要转暖了,便从衣柜底下的抽屉里找出那个浅绿色的旧荷包,把银鱼从脖子里取出来,小心翼翼装进荷包然后贴身收在裤腰内侧,然后随便套了件低领线衣就下楼了。
小海正坐在客厅沙发里吃早饭,一手端稀饭一手拿面包,喝几口稀饭啃两口面包,啃两口面包又喝几口稀饭,很自创一派的吃法。抬头见我穿得单薄,便朝门口看一眼然后冷哼一声说:“春寒料峭冻不死你!”
我不理她,自顾自坐下吃饭,窗户和大门都开着,呼啦啦有风,果然春寒料峭,稍微感觉到有点凉意,于是叫小海上楼帮我拿条毛毯下来。
她冷眼翻翻,不响,不动。
再叫,又冷眼翻翻,还是不动。
我急了,往她肥腻腻的大腿上踹了两脚,说:“喂,喂喂喂喂喂喂喂,没记错的话,你是从我手里领工资的吧?”
她听了,把屁股往旁边挪挪,坐定,还是冷眼翻翻,阴阳怪气说:“没记错的话,不是我逼你穿这么凉快的吧?”
我居然又无言以对。
这世界上能让我如此无奈何的,大概也就是她了,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任她怎么样,我都只能接着。
所以只好自己默默上楼拿毛毯。
这几天我人虽在家里,但对案情一直盯得很紧,随时有电话过来告知最近的调查进展。
成冬林本人还没有任何消息,跟他的单位确认过,说他去年十一月底抵达乾州时打过电话到单位,差不多就是报了个平安的意思,之后都是通过电子邮件进行联系。
本来他这趟来乾州出差就是随便考察考察,没什么大事,所以谁也没想到说要给他打个电话,也可能有谁打过,打不通就算了,没多加注意,所以成冬林失联的事情,单位没人发现,直到警察跟他们联系。
通过成冬林领导收到的几封电子邮件的地址和ip,只追查到乾州市中心一家不用身份证登记也能玩的黑网吧,所以没什么卵用。
成冬林单位里的同事对他做了一个可以说是挺全面的评价,说他很老实,有长性,工作勤恳,任劳任冤,别人有点什么事都会主动热心地帮忙,口啤和人缘非常好,业余时间练练书法和国画,挺会生活一人。
他们说几年前有一次他被扯进人命案里,大家都惊呆掉,根本不相信,好在警察最后证明了他的清白。
基本就是这样一些很好的话。
我听到这些,心里有了另外一层判断。一个口啤这么好的人突然失联却没人发现,可以说明,成冬林这个人的性格有很多面,他能非常好地维持社会人际关系,给人留下不错的印象,同时又特别注重个人空间和隐私,会很明确地让周围人尊重他独来独往的生活习惯。
这种性格的人容易出好事,也最容易出坏事,成冬林显然是后者。
胡海莲说:“那边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似乎觉察出成冬林被卷入了什么不好的事件,都想替他辨白似的更加夸张他的好,这样也可以看出他在单位的人缘确实不错。”
她顿了顿,喝口水,接着说:“但在家里就完全两回事了。成冬林只有一个独子,跟他差不多是绝裂的状态,分家单过,互不往来,儿子成健结婚那么大的事都没有请他参加,成健从来没有带老婆和孩子回家看望过父亲,我几次打电话跟成健询问有关他父亲的事,都态度非常恶劣地说了几声不知道以后就把电话挂断掉了。
更加确定了我之前的判断,是个双面性很强的人,在单位里一层面目,在家里另一层面目,所以会有现在的调查结果。
我配合之前看过的照片上的成冬林的样子,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想起从前庄静说过的一句话:很少有杀人犯会天生就是一副杀人犯的样子,绝大多数凶残的连环杀手都是不起眼的路人甲乙丙丁。
到目前为止,关于成冬林的调查只有这些。
另外,关于“桥桩案”也有了新报告:离命案现场很近的路边找到一只蓝色塑料袋,鉴证科的实验得出结论说那只塑料袋原先是用来装粗尼龙绳的,就是绑在尸体身上那条绳子,各方面痕迹都吻合。
他们从塑料袋上提取到两组指纹,推测其中一组应该是卖尼龙绳的店家留下的,另外一组应该就是凶手的指纹。
这个结果太叫人讶异了,使我立刻开始倾向于犯罪心理专家陆秉良的那个推测:凶手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以身殉业的准备。
几乎每个命案现场都留有一点凶手的痕迹,比如风衣,比如胸针,比如脚印和睫毛膏,但这些东西即使到了最后,即使有了嫌疑人,也只能作参考用,定不了谁的罪。
但指纹就不一样了。
一旦找到嫌疑人,匹配上指纹,而其它现场证据和环境证据方面等都支持的话,就铁板钉钉没话可说了。
所以真的很诧异,无法理解到底是多深的仇恨,才能让一个人舍弃自己的命去复这个仇。
怎么想都理解不了。
所以渐渐又偏向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所有这一切,都还是“上帝之手”的设计,不管什么样的证据,最终都无法导向他们中的任何人。比如可能会出现某种情况就是指纹匹配到了,但匹配到的那个人却早就死了,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致使那个人压根不可能犯下这些罪。
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的神转折,不至于搞得这么悲壮。
因为指纹的消息,我往局里跑了一趟,王东升他们正在搜索全国指纹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匹配到。
回专案室碰见老懒,他又开始阴阳怪气询问我这几天上哪去了,怎么也不露面,是不是在谋划下一场凶案,什么什么的,还是一副把我当成凶手嫌疑人的态度,虽然我知道是开玩笑,但我也知道,所有玩笑都有认真的成份,所以还是挺恼怒的。又想到为这种事情恼怒简直有伤我的体面,赶紧就换上一副懒得理睬他的傲骄表情。
可他揪着我不放。
也揪着对我的怀疑不放。
他很不要脸地凑到离我很近的地方,说:“哎,你介不介意我取你的指纹去鉴证科对比一下?”
我没好气翻个白眼过去,冷冰冰说:“介意。”
他嘿嘿嘿地笑,说:“你介意也没用,我已经这么干了。你在局里进进出出来来去去,这里到处都是你的指纹,提取出来易如反掌的事。可惜,跟从那个塑料袋上提取到的不匹配,说实话,我挺失望的。”
我简直无语。
他不理睬我的反应,接着嘿嘿嘿笑,说:“但是,匹配不上也还是不能洗脱你的嫌疑。你自己也说了,留在现场的所有物证和线索都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来干拢警察调查用的,是那只‘上帝之手’设计好的。既然这样,你就不可能把自己的指纹留在现场不是吗?那组指纹应该也是条废线索,跟复仇联盟里面任何一个人都扯不上关系。”
他说得头头是道,而且一本正经。
我听得呆掉,呆了半天才瞪着眼睛问过去一句:“懒副队长,你有病吧?”
他居然很认真地点头:“是啊,有病,嗜睡症,怎么,你有药?”
我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回转身扯着小海就回家,一路上还是气呼呼的缓不回劲,其实想想真没什么好气的,偏脑子里有根筋就想跟他抬扛,结果段位不如他高,只好自己生闷气。
小海倒是看得清,眼睛望着窗外,淡淡地说:“老懒就是跟你开玩笑,不可能真的把你当成凶手。”
她说得很笃定,好像对自己观察人的能力有十分百分的把握。
95、凶手想通过命案告诉我们什么()
我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了,虽然心里认同小海的观点,但嘴上还很不服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是吗,开玩笑能当真去对比我的指纹吗?”
她说:“你怎么知道他真的对比过了?”
我说:“从局里出来之前我发短信问过王东升,他说今天早上老懒确实拿了一组指纹过去叫他做对比,还叫他录入指纹库看能不能匹配到相应的结果。问他是谁的指纹他也不说。当然,最后没什么结果。我很干净,没案底,指纹库里自然不会有我的信息。”
小海凝着眼神不再作声,显然是有点想不通。
第二天,局里打电话来,就像我预料的那样,半个小时前警察在一条荒路上找到了被凶手们抛弃的银色七座商务车,已经核实是租来的,正派人去租车行询问,还要再等几个小时才会有消息返回。
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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