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太多太杂太混乱,海浪样一层层涌过来,像是唐僧的紧箍咒,快要把我咒死了。
我抱着脑袋放声大哭,可他们不放过我,死缠着不放,甚至越逼越紧,他们哭、喊、骂、求、命令,用各种方式叫我帮忙超度他们的灵魂,完全不管这里有多少年时光过去,他们的家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我大概永远完不成这么沉重的使命。
他们从四面八方逼过来逼过来逼过来,我不得不挥手踢脚然后发出连串的尖叫试图把他们都赶跑,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他们还是逼过来逼过来,快要把我淹死了。
我感觉我真的要死了。
正要绝望的时候,突然一瓢凉水兜头而落,泼了我满脸,还从领口灌进直往胸口淌。
我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所有那些恐怖的东西都不见了,鬼魂、杂乱的声音还有陈金紫玉的呜咽,都没了,只有个戴着防毒面具的男人真真实实蹲在旁边扶着我的身体,手里拿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老破水瓢。
这男人见我好像有点清醒了,赶紧扔掉水瓢从身后拿出个防毒面具来往我脸上戴。
我挣脱他,接过防毒面具但没有戴上,只捂在嘴边喘了会气,稍微醒醒差点走火入魔的脑子。这会我满头满脸都是水,完全分不清楚刚才自己那阵大哭是真实发生了的还只是幻觉的一部分,也不知道身处幻觉中的时候,自己到底还发了哪些疯状。
但这个戴防毒面具的男人肯定是真实的,我能抓到他,真切地感觉到他的体温。
我实在太激动,手舞足蹈差点没把手里的面罩给甩掉,那男人着急,按着我的肩膀用手势的起伏引导我的呼吸迫使我平静下来,他的声音从防毒面罩里传出来变得怪怪的,但我还是听出了是付宇新,心里一阵踏实。
幸亏来前做了周全的部署,这会还能有个自己人把我从幻觉里泼醒过来。
我缓过点劲来以后,告诉付宇新说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另外几个人,其中两个掉下悬崖去了,还有一个跟我进了院子之后就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说得太急,连连咳嗽,付宇新小心翼翼喂水给我喝,抚着我的背叫我别着急,他说他已经把那几个人处理妥了,另外黎绪的妈妈还有夏小雨她们也都准备好了,只等找到我就可以撤了。
他一边说一边想把我抱起来,我急急地挣扎,问他钥匙呢,那把牌位钥匙有没有带上。他说带上了,在包里。说着又要把我抱起来。我还是挣扎,拼命地摇头,说不行,我的事还没办完。他也急了,厉声乱叫:“你疯了吧,这里的空气有害物质超过正常指标的上万倍,你现在已经中毒很深了,再呆下去会死的知不知道!”
我把防毒面罩盖到脸上,闭上眼睛用力呼吸,再用力呼吸,贪婪到了极点的样子。
我说:“我知道,但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必须得把握好,事情太复杂我现在没法三言两句跟你说明白。”
付宇新不听我的,强行把我抱起来要往外走,我乱踢乱蹬乱骂,还咬了他肩膀一口。他觉出事态确实严重,就把我放下,问我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能不能交给他去做。
我摇头,把大概情况和他说了一遍,有样很重要的东西,被我忘记了,只有这些魔手菌的毒气和那棵榕树上的铃声才能把封存掉的记忆唤醒。
他长长叹出口气,朝出去那道门望了望,很无奈地将我放下,严肃地说:“你的情况已经很糟了,最多再给你五分钟,五分钟一到,不管你想没想起来,我都得带你走,黎绪说了,无论如何要把你活着救回去。”
我吸入很多氧气,感觉好多了,听完他的话,没心没肺咧着嘴角笑起来,怪腔怪调问他:“怎么?黎绪让你救你这么拼命救,那要是黎绪不让你救,你就不救了?我们俩也还算有点交情的吧?”
他看我能耍嘴皮子了,稍微放下点心,也跟我打嘴仗玩,呸了一声,说:“没深到够给你卖命的地步,我有老婆女儿等着去养,没道理为你把命给丧了。”
这话听着,真暖心,黎绪是对的,他和常坤不一样,常坤的使命是拯救全人类,他的使命只是她,再加他们的女儿。
女人嫁这样的男人才会幸福,所以黎绪爱对了。
我让付宇新把我抱到榕树底下石桌旁的凳子上坐好,然后我把脸上的防毒面罩拿掉,用力把空气里的有毒物质吸进肺里,想让它们尽快起作用,把那首童谣的全部内容想起来。
真的是豁出去了。
我甚至都没认真想一想,我很有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
我也是个超人,在全人类的安危面前,我把自己的生死扔在了脑后,老懒要是知道,一定会气到发疯。
付宇新寸步不离守在旁边,喋喋地教我甄别幻觉和真实,说所有不合现实逻辑的,都是幻觉,比如你看见一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就没什么好怀疑了,绝对是幻觉。
他说:“妮儿,千万别把幻觉当真,会心理崩溃的。”
他说啊说啊说啊说啊说个不停,我听得有点烦,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别担心,告诉他我的心理没那么脆弱。
他静默地望着我,不再言语,隔着防毒面罩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有风吹过,头顶的铃声又响了,叮铃叮铃叮。
公主铃响了,叮铃叮铃叮
577、陈家的灾难()
铃声又响,刚才突然消失掉的那些鬼魂也都随着铃声回来了,晃晃悠悠漂浮在周围,最前面几个我似曾相识,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在陈家坞事件里看到过,那边村里荒败的祠堂里有陈家全家二十几口人的遗像。
陈家人的魂魄也都来凑热闹了,于是我就把七十几年前发生在陈家的惨剧想起来了。
苏墨森把他死去的孙女的遗体做了特殊防腐处理以后,一直带在身边,还带到了这里,早在七十几年前,他们终于完成陈家坞地底墓葬里的“寄生实验”以后,他就想用我的身体来复活他的孙女,计谋被陈左识破,两个人吵起来,苏墨森把他杀了,就是刚才在那间置放棺材的房间门口听到的状况,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插进了他的脖子,陈左完全没有防备。
苏墨森杀了陈左以后,怕他家里人造反,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天就给陈家坞那边陈家全家的伙食里下了毒,将他们弄昏,然后全部扛进地下墓葬里,大部分喂给了墙上的千缠姬,留下几个年龄和相貌都正好的用做了实验体,也就是黎绪在地下墓葬里感觉面熟的那几个。
特别是中央圆型墓区里的那个孩子,黎绪当时就觉面熟得不行,后来才想起是在祠堂里的遗像上见到过,是陈家的孩子。
这些事不是苏墨森一个人干的,他还有好几个帮手,所以他能在陈家的地盘飞扬跋扈。
那个从前对我很好的陈伯伯也是陈家子嗣,陈左的第八个儿子,他之所以没死是因为那天正好和修叔叔到外面办事去了,逃开一难。
陈家被灭门的事,一向负责心理实验和催眠机制的姚克臣没有参与,但不是默许,而是无奈,当时和他站同个立场的人很少,他势单力薄,救不了陈家,只能隐忍,之后找到机会把装着转移灵魂最重要的那样东西的密码筒偷了,一夜逃之夭夭,这才是苏墨森直到前阵子才把我抓到地堡想让他孙女用我的身体复活的最主要的原因,其他那些原因,都是次要的。
装着食灵虫的密码筒丢失了七十多年,苏墨森追踪来追踪去一直找不见,直到夏东屹安排好一切以后,故意用它弄出一桩扎眼的连环命案以告诉知情人密码筒又现世了,命案一结束,夏东屹就偷偷把空密码筒交给我,然后放出风去说密码筒在我手里,将苏墨森从暗中引出来。
我整个被他们当傻瓜遛了一圈,先差点死在北排沟的地牢里然后又差点自作聪明把命丧在研究中心。
榕树上的铃一阵一阵响,勾魂夺魄似的凶,那首之前想起后来又突然忘掉的童谣终于又回来了,公主铃响啦叮铃叮铃叮,公主铃响了,叮铃叮铃叮
可是我有点走神,想起很多往事的碎片,陈金紫玉的蓝灰病也不是无缘无故得上的,是墓葬里面一次实验意外导致混乱,跑出两个蓝灰实验的受试体。那两个病源体从井里爬出时陈井紫玉正好在海棠树底下坐着绣花,拉扯在一起,把病过给了她。
这么多年里,人人传说是陈家大太太从白慈根手里买毒药害得她,而乔兰香又以为是二太太害的,原来都是冤枉,说到底还是苏墨森和他丧尽天良的实验给害的。
公主铃响啦叮铃叮铃叮,公主铃响了叮铃叮铃叮,鬼手来点兵,四五六七八九,九排九排你在笑什么,树上的鸟都飞走啦
陈家被灭门以后,苏墨森留下一封书信,就带着我走了,而黄福康在那之前就已经带着苏醒离开,因为苏醒自长生殿出来以后就开始装傻,姚克臣说是催眠治疗失败导致,苏墨森怀疑过一阵,后来也相信了。之后,经过修叔叔陈伯伯他们的几番争取,苏墨森也觉得没必要让个白痴浪费自己的精力,所以让黄福康带他走了。
往后的几十年里面,陈伯伯一直都很清楚苏墨森是陈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却动他不得,因为他又跟齐家联合上了,还因为他手里攥着我的命
七排七排你跳两跳,狐狸也远远不见了
那些漂在空中的鬼魂中的几个也加入合唱,跟着我心里的声音念童谣,但更多的鬼魂却叽叽喳喳说着别的话,控诉苏墨森,控诉这禁锢着不让他们离开的阴宅阳墓,控诉所有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不公,各种各样的语言和声音把我的脑子都弄乱了,得很努力很努力辨别才能找回童谣的旋律。
三排的孩子们别闹了,月亮钻进了云里面
脑袋越来越疼,胸越来越闷,我在一点点窒息,感觉快死了,挣扎着想爬起来离开这里,可我动不了,全身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压着迫着,一动不能动。
我的意识开始恍惚,迷迷糊糊好像听见耳边有窃窃的笑声,是个小女孩子的笑声,是苏墨森那个死了好几十年的孙女的笑声,她哀怨而毒厉,说好啊,你终于也要死了,不让我活,你也得死,这才公平。
我感觉血从我的鼻子里耳朵里和嘴角淌出,抹一把看看,是黑色的,中毒太深了。
这黑色的血是真实的。
看来这次是真的活不成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去不甘心的,所以心里一股劲泄掉,慢慢闭上眼睛,不再挣扎,不再去管那些铃声,只想着死就死了吧。
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居然在想天堂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以前看见一本书里说,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样子,好像是个外国诗人讲的。我不喜欢天堂是图片馆的样子,我希望那是个蓝天白云鲜花盛开有很多小动物在里面玩耍的地方,我希望
我希望我真的能去天堂而不是被罚下地狱。
突然有点后悔那年住在裕民岛的时候,没有听邻居婆婆的话去教堂听听上帝的声音,挺想念那个老婆婆的,她做的饼干很好吃,有点甜,还有点辣,她说那是来自天堂的配方,说得真真的,好像她是个堕落凡间的天使。我想啊,如果她还在世
还没想完,脑子就彻底黑屏了,失去意识前似乎听见付宇新在遥远的地方大喊我的名字。
然后我就坠入了一片昏沉沉的黑暗里,之后的事情就都不清楚了,连自己怎么离开龟背崖的都不知道。
我中毒太深,整整昏迷了六天才醒过来,眼睛还看不清楚,张嘴就吐一大口黑浓的血。
小海飞快将我扶起,用毛巾擦血,小心往我嘴里灌苦苦的药汁。
我觉得像是在梦里,或者还沉浸在幻觉里,看小海的脸都看不真切,有点虚浮,阴森可怖。
我喊了她一声,她答应了,问我哪里不舒服。我说哪里都不舒服,头疼,全身没力气,看什么都有重影。她说哦,跟喝醉酒差不多。我说呸,你倒醉个来给我看看,什么酒能醉到吐黑血?她说得了吧,我仔细问过了,这事不赖别人,只赖你自己,付大哥早想把你从那鬼宅里拖出来,你死活不肯,要不是王东升有魄力,你这会也变成那里的鬼了,没人心疼。
我惊了一下,怎么这事还扯上王东升了。
小海这才跟我讲原委,我进研究中心之前,和黎绪说了去龟背崖陈家老宅取钥匙的打算,黎绪就安排付宇新带了两个人先去那边踩点,发现里面空气有毒会致幻以后,马上撤回来找人帮忙。
黎绪联系夏东屹,夏东屹从殷家那边问明白魔手菇的事,但不同意马上就让殷家人参与进来,因为研究中心的人到那会为止还不知道殷家在暗中帮助我们的事,这是优势,万一动作早了,被对方发现,加强防备的话,反而对以后的救助和保护不利,要黎绪自己想办法,他只保证等我顺利出来以后,殷家一定会派人接应。
于是黎绪让付宇新去王东升帮忙,因为之前我跟她讲过我们的交情以及他对我无条件的帮助。
付宇新找了王东升,王东升二话不说查了些资料,带上防毒面具和一些保持头脑清醒的花草香料跟他们一起去龟背崖守着,我和番薯脸丑男翻墙进宅的时候他们都在大宅后面的小宅里,和夏小雨还有黎淑贞呆在一起,已经把钥匙拿好随时准备离开了。
我们进了大宅以后,番薯脸丑男朝幻觉开枪,付宇新他们听见,马上窜进大宅前院对付,王东升把丑男捆好弄到院外去,付宇新回头到花园里找我,我死活不肯跟他离开,中毒越来越深,王东升把黎淑贞和夏小雨都接出去以后,返回来找我们,我陷进幻觉太深,对他们又打又踢,他只好一枪托把我打晕然后扛到外面,正好殷家人上来接应,这才及时回来治疗。
一切都跟打仗样忙乱。
原来我沉浸在幻觉里那点时间,老宅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想想真是后怕,我在那里跟鬼对话,他们拼了命想把我从鬼门关拖回来,再慢点的话,就拖不回来了。
突然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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