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事,恐怕跟他翻这件旧案脱不开关系,担心卷宗落到别人手里又要被压下去,那他就白白忙了。”
我知道他原本想说的是“白死了”,但那个“死”字太残忍,说不出口,马上临时换词。
我还是不说话。
又站了一会,刘毅民的手机响,他接起来听了一会,挂掉,跟我说:“江城的常队长来了,在楼下,要见吗?”
我抿着嘴唇点头,跟他说:“帮我照顾小海。”
进了电梯,他分别按下十二楼和一楼两个键,我目送他走出电梯,看见黎绪靠着墙在抽烟,看着地面,神情很沉,然后电梯门又关上,叮的一声,像从天堂里传来的一样,遥远到不真实的地步。
常坤的车停在离楼两百多米远的地方,看见我从人群里出去,马上下车来迎我,把我扶进驾驶座里坐好,从后面拿瓶水拧开递给我。我仰着脖子一口气把整瓶水灌进肚里,问他怎么会来的。
他说:“谭仲夏打电话给我,他在处理代芙蓉的事,脱不开身,不放心你,又不放心让别人照看你,让我来看看。”
我心里很清楚代芙蓉已经没了,但还是问了一声,他怎么样。
常坤摇头:“中了两枪,谭仲夏尽力了。”
我感觉我的心已经破光了,像陈年的旧棉絮,在风里呼啦啦地飘,一点点往天涯海角去。
短短几个钟头的时间里,失去两个这么好的朋友,一个刀袭,一个枪袭,全都死不瞑目,我居然还能冷静地坐在这里跟人说话,我都有点服气我自己了,我都有点要担心我自己了。
我问常坤代芙蓉的死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他答:“暗杀,像是职业行为,大街上,人流高峰期,迎面走过来,离得很近的时候拔枪,目标是谭仲夏,他正跟你通电话,没注意到,跟他走在一起的代芙蓉注意到了,替他挡了子弹。”
我闭上眼睛,矿泉水瓶被我捏得喀喀作响:“有线索吗?”
常坤摇头:“只确定是男性,一米六多个头,体形壮实,行动敏捷,棕色夹克黑皮鞋,戴了墨镜和围巾,五官一点没看清,枪上装了消音器。谭仲夏说看那气势和步态,像是职业的。他当时抱着代芙蓉,没法追,有目击者看见凶手跑过转角后上了辆白色面包车,车牌被遮挡,我已经找人调那附近的监控,但查到的希望不大。”
我之前以为对方的目标就是代芙蓉,他冲老懒喊的那声“小心”是怕连累他受伤,所以没多考虑,以为是他前阵子跟那帮盗墓贼和文物走私贩混得太深惹到不该惹的人才弄成这样。
但如果对方的目标人物是老懒,就完全是两码事了,除了石岩,我怀疑不到别人。
一定是石岩发现自己被跟踪,怒了,找人查明白跟踪者的身份以后,直接暗杀。
这是我在盛怒之下想到的唯一可能。
常坤说他已经安排人接替老懒对石岩夫妻做二十四小时监视了,也在动用所有可以动用的安全关系在调查他们家的背景。
我点点头,再问他代芙蓉的遗体会怎么处理。
他犹豫着开口:“按一般正常程序走,立案以后等几天会做解剖,他是‘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隐性患者,等dna鉴定结果一输入库,研究中心那边很快就会收到相关的消息,就会派人把他的遗体带到研究中心的实验室做更深入的解剖和研究。”
我听得骨头都疼了,拼命摇头:“不行,绝对不行,留不了全尸也得给他留个清静,得想办法混过去,绝不能让研究中心把遗体带走。”
常坤按着我的肩膀叫我冷静点,说:“研究中心那几个人随时可能会跟踪或监视我,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上任何忙,谭仲夏叫我跟你说,他会安排好的,你放心就行。”
我不知道老懒到底要怎么处理才能妥善安置好代芙蓉,但我相信他,突然之间我觉得他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坚强的后盾,真的可以把所有一切都交给他去处理。
说完代芙蓉的事,常坤小心问起我这边的案子,白亚丰怎么遇害的,有没有线索,有没有嫌疑人。
我不响,他也没追问。
十多分钟后,前面围着的人群突然往两边散开,黎绪扶着小海走出来,我怕黎绪和常坤见面会尴尬,便下了车,叫他到别的地方等我,一会我把她们安顿好以后就打电话给他。
他点头,默不作声开始倒车。
我往前走去,把车钥匙扔给黎绪,她开车带小海离开,然后我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警察把装在黑色尸袋里的亚丰抬上警车,开走以后,两个警察把坐在轮椅上的白老爷子抬下来送他去医院。
突然听见身后有个女人放声大哭,循着哭声找,是他们家的保姆。那女人嚎啕大哭着追上来,扒着车门非要上车照顾老爷子,两个警察找刘毅民确认她的身份以后终于同意。车子开出很远我耳朵里都还是那女人的哭声,想起当初小海招她进来时说她忠厚。
小海看人有时候真准,一点都不会看错,她还说过,代芙蓉不是坏人,也没看错。
我坐进王东升车里,他把初步勘查还原出来的案发经过讲给我听:出事前亚丰在客厅打电话,门铃响,他以为是换煤气的人,开了门却是另外某个人,肯定非常熟悉,所以毫无防备让对方进了家里,两个人站在餐厅里聊了会天,然后可能是上厕所或者别的什么情况,亚丰起身走开一会,对方趁这机会戴上手套走进厨房从刀架上拿了把剔骨尖刀藏在背后,两个人再在餐厅会面时,凶手出其不意下了手。
现场没有任何反抗造成的破坏,尸体身上也没有任何抵御性的伤痕,一共刺了三刀。
怕我太难受,他没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想知道。
我希望凶手下手够狠,没让亚丰受太多苦。同时我也知道,等我把凶手抓住,我会让他受很多苦。
我会让他受很多很多很多的苦,让他生不如死。
刚才坐在常坤车里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的那十几分钟里,我已经在心里设想好了一百八十种折磨何志秦的办法,叫他生不如死。我要拔光他的头发敲碎他的牙齿扯光他的指甲然后一寸一寸剐他的肉,慢慢地剐,慢慢慢慢地剐。我知道古时的凌迟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哪些地方最讲究,吊起来,动手之前先往心口猛击一掌趁着血液往心脏涌的当口开始割肉,小块小块地割。早些年我看过清时刽子手留下的一本手抄笔记,里面淋漓尽致描写了凌迟的过程和感受。那是个变态,能在剐别人肉的过程中达到性的高潮,天生有杀人虐人的基因。当时我一边看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变态,居然能逐字逐句细细读完,然后一边怀疑一边又在心里把苏墨森凌迟一遍一遍。我相信玄理论的内在逻辑,相信所有过去发生的事情都在为将来发生的事情做着准备,我可以忍受自己受过的所有苦难一年年放过苏墨森,但我绝不原谅伤害亚丰的人。
绝不。
世界上当然有原谅这回事情,但那是上帝的事,跟我没关系。我想我也不会送何志秦去见上帝,那太便宜他。
我不会让他得到原谅的。
我也不怕我会因为这样的恶行下地狱,趟进这潭浑水里的人,谁不是身在地狱呢,有什么好怕的。
510、脖子里的淤青()
刘毅民叫我坐他的车,开出小区以后,没往公安局去,而是调转方向拐进旁边一条小路里,飞快把他之前从亚丰家茶几上收起来的那包卷宗材料塞给我,然后说:“我看见这些东西在亚丰家茶几上,吓了一跳,觉得可能和今天的事有关系,担心他们和以前一样,把卷宗收走,那亚丰真就白”
说着,顿住,眼睛望向窗外,用力控制住情绪,又开口:“前天上午,亚丰不知道怎么回事情,自己跑到江城那边公安局的档案处要求看另外一件陈年旧案的卷宗,那边档案处的人不给看,他打电话叫我找关系帮他通融,我觉得这几件事都有关系。”
他说着,把前天亚锋查看过那件旧案的的卷宗编号转发到我手机里,说:“正好常坤在,你让他帮忙叫江城那边把材料送过来,你看看能不能找出线索。”
刘毅民的表情很冷,语气很厉,眉宇间却是巨大的悲茫,不忍心直视。
他和白老爷子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么些年,为了老爷子受伤的案子能真相大白,他忍辱负重,对他来说,老爷子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悲伤。
他比我厉害,懂得这种时候悲伤没用,重要的是保持理智寻找线索抓紧破案抓到凶手。
他的沉着和控制力给到我鼓励,我渐渐比之前有更多力气了。
我下车的时候,他突然喊住我,咬着嘴唇用鹰一样的目光看了我一会,然后用发颤的声音说:“如果你找到凶手,别急着报警。”
我用力地点头。
目送刘毅民的车远去以后,我打电话给常坤,他就在附近等,只两分钟就接上了我,把车开到一家酒店的停车场停好。然后我把白亚丰案件的情况讲一遍给他听,包括刚才刘毅民说的话。
他马上打电话回江城,让那边的部下把前天白亚丰去调取过的那份旧案卷宗所有文字性材料和相关照片都发到他邮箱里。
几分钟后电子版卷宗发到,我们用平板电脑查看,是七年前的一桩恶性持枪抢劫杀人案,两名劫匪,两把手枪,抢了三家珠宝店,打伤两人,打死一人,在闹市区开枪、劫持人质、拒捕、袭警,最后两名劫匪都在追捕中击毙。
从文字材料和各项报告里都看不出这桩案子跟白亚丰遇害有什么关系,但是打开照片翻了几页再结合起来考虑就清楚了。
当年那桩劫案的其中一个劫匪在遭击毙的前两天跟何志秦交过手,脖子里被何志秦掐出三个指头的淤青。
我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眼皮子都跳了跳。
关键就在这三个淤青上。
五年前白老爷子那个搭档昏倒在巷子里,被送到医院,当时没什么外伤,到第三天,他脖子里出现很深的淤青,有照片留档,卷宗里就有。
我拿出照片进行对比,两处指印的位置几乎一致。
亚丰在最后打给我的那通电话里说他发现一点情况,不能确认,想让我帮着确认一下,说的肯定就是这个情况。
所以,凶手一定是何志秦,白亚丰到江城去调看旧卷宗的事情,激起了他的恐慌,杀人灭口。
我还猛地想起几个月前那天深夜,我受代芙蓉之托去化工厂老宿舍取代文静留下那个本子,出来时遇袭,跟对方几个人打成一团,其中有一个出招时,就有锁喉这一招!
也是何志秦。
这就更加验证了他是a组里那个“内奸”的猜测,化工厂老宿舍的行动和公安局门口抓代芙蓉的行动从各方面线索看都是“上面”安排的,但常坤从头到尾不知情,那就应该是何志秦在实施了。
不把他碎尸万段,我都觉得对不起这些日子里吃的苦受的罪,想着,脸上居然露出了不自觉的笑意,从镜子里看见,笑得阴惨至极,吓人极了,仿佛我体内有个可怕的魔鬼,洪荒之力马上就要爆发。
我怕常坤也看出苗头,然后在最后如何处理何志秦的问题上产生分歧,到那时候难办不如这会别让他看出来,所以冷着脸匆匆浏览一遍,把资料转发进自己邮箱,说两句客套的过场话就准备走。
但常坤把我喊住了。
他问我命案发生的时候,白老爷子在房间里看见或听见凶手是谁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不知道常坤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就算老爷子心里清清楚楚知道凶手是谁又能怎么样,他说不出也写不了,一点忙都帮不上。
但看常坤的样子好像有用意,便实话回答,老爷子知道凶手是谁的可能性很大。
常坤定定沉默几秒钟后艰难地开口:“研究中心有两个脑科专家,他们和林太医一起彻底讨论过白老爷子的病情,实在伤得太重,颅内积水、於血导致大部分神经坏死和萎缩,肯定治不好的,华佗在世都不行。但有个办法,也许可以刺激他的身体在短时间内恢复部分功能,比如语言和肢体行动。但这种效果,只能是暂时性的。”
我从他的表情里读懂了他没说完全的话,一阵难受,但还是问他什么叫“暂时性”的。
他说:“药效过后,身体各部分器官会加速衰败,也许就是死之将至,从说法上有点类似针灸学中的‘回天术’,用强力刺激的方式迫出体内蕴藏的全部力量之后,就只能面对死亡了。
我咬着嘴唇不作声。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林太医在替老爷子诊断之后没几天就把这话告诉我了,我怕告诉你们徒让你们烦恼,在忍不忍心之间纠结,想来总是不忍心的,所以想想觉得还是别让你们为难比较好。但眼下情况不一样了。你看你要不要跟小海还有刘毅民他们商量商量。“
我没搭腔,抱着刘毅民还给我的那份卷宗,闷着脸下车,砰地把门甩上,头也不回走掉。
走到路口我给黎绪打电话,问他们在哪,答说在医院陪老爷子,便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我把常坤的话一五一十一字不落说给小海听,说得很快,但没有倾向性,没有建议她把老爷子转移到研究中心让林涯他们做治疗的意思,也没有不建议她这么做的意思。老爷子是亚丰的爸爸,是小海的公公,我做不了这么大的主,但我觉得小海有权知道这些,最后到底怎么办最终还是要她拿主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基本缓过劲来,之前那种摇摇欲坠的崩溃感随着下一步的安排渐渐清晰而渐渐消失。黎绪出去抽烟的时候,我再次跟小海重复之前说的那句话:赶在警察前把凶手抓到,千刀万剐。
小海的神情冷酷而强硬,不管望向哪里,目光都冒出寒气,像条修炼了几千年的蛇。
我跟她说:“你什么都不用管不用问,照顾好老爷子就行,等全部安排好以后,我们一起动手。我会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