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觉得有点感动。
系好皮带以后她突然伸手摸摸我棉上衣的袖子,说:“料子真好,滑滑的,很贵吧?”
我说:“还好,不贵,你要喜欢的话,我送你一件。”
她抬起头,淡淡然看我几秒钟,然后用跟她目光一样淡然的语气问:“你有病吧?”
我居然好一会无言以对,然后噗地笑,又唉地叹了一声,看看早就过了吃晚饭的点,问她有没有吃过,她说没有。我就说我上楼去跟谭副队长打个招呼,然后带她出去吃饭。
她没说什么,只默默跟在我后面。
谭仲夏斜歪在椅子里睡着了,我看他睡得死沉死沉,便没有吵他,写张字条留在桌上,上面就写了一个我的手机号码。他是聪明人,肯定一眼就能看懂是叫他有事打我手机的意思。
转身走出会议室时,突然感觉背上有种虚幻的湿答答黏糊糊的感觉,猛地转回身,正撞见谭仲夏歪着脖子半睁着眼睛在打量我,还是那种定漾漾的目光。
我不喜欢他的目光。
那目光怎么说呢,不是冷的,也不是热的,只是没有神,没有光泽,就好像就好像是个睁着眼睛的死人。对了,就是这种感觉,死人的目光,空洞的,没有温度的。
这样一想,暗地里倒抽一口冷气,后脖颈冒起一片鸡皮疙瘩,凉气乱窜,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不怕死人,但是我怕一个像他这样活生生站在面前,假装自己是活人的死人。
多吓人呵,那双眼睛。
所以一时之间不想和他说什么。
我带着小海下楼,走到二楼拐角的地方,突然听见后面一阵乱响,而后有人尖叫,回头看,见审讯室方向冲过来一个五大三粗头发蓬乱胡子拉碴戴着手拷的男人,龇牙裂嘴,面目狰狞,谁拦撞谁,完全是豁出命去了的架势。
眼看着那男人就要撞上来,我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先把小海推开,可是侧过脸看,她根本没有站在我旁边,于是不用顾她,自己侧身贴墙,专等那疯奔的男人近了,飞快踢出一脚将他绊倒。
活该他倒霉,被我一绊扑出去两米远,一头撞在楼梯拐角的墙上,瞬间晕死过去没了动静。
我往前凑着仔细看了看,认出是“沙堆案”的那个凶手,觉得没什么大要紧的,就不管了。
回转身找小海,怕她一乡下小姑娘,从来没见过什么世面,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坏。找见了,却发现自己纯粹瞎操心,她妥妥地避躲在楼梯上面拐角处,半点分寸不乱,心不惊脸不变俯视下面发生的一切。
我倒真是奇了怪了,刚才只那么短短几秒钟时间错眼不见,她居然就已经跑到上面把场突发意外给避开了,神情很平静,一点都不惊不急,仿佛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似的。
我抬脸看她的时候,她的目光正越过我的身体往我后面看,我顺着她的目光扭头往后看了一眼,看见那个保洁员骆阿姨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一条腿在前,一条腿在后,手里抄着拖把,眼睛死死盯着被我绊倒在地上的壮汉,生怕他再跳起来伤人。
我没管骆阿姨,又去看小海,觉得她可能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但一想她是修叔叔的女儿,又觉得很正常了。
后面警察扑奔上来,将倒在地上的大汉架起押走,说是被他之前老实木讷的状态给蒙蔽,没注意防范,刚办完移交手续准备刑拘,他突然发作起来,完全措手不及。
我耸耸肩膀表示无所谓,招呼小海下楼。
走到楼下大厅后,我给付宇新打电话,让他不用操心小海的事,吃的住的玩的我都会管好。
他那边有很多嘈杂人声,好像是开会,他正焦头烂额,听我这么说,喊了声谢天谢地,然后嘱咐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然后我带小海到外面吃晚饭,又带她找到合适的女装店挑了几身衣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买齐。她不主动挑,但我挑好了交给她试她也不拒绝,等我付完账每人拎七八个袋子走到马路上了,她突然定定地扔给我一句:“我穷,没有钱可以还你的。”
早上出门坐的是刘毅民的车,所以这会只能打车回家了,我一边拦车一边扭转脸跟她说:“压根没打算要你还呀。”
她呆了呆,看着我说:“你真的有病。”
坐在车上,她问我买这么多东西一共花了多少钱。
我白她一眼,说:“你又不打算还,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她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只觉一口气憋得难受,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好意思。却又实在找不出可以回过去的话,只好默不作声,侧过脸看车窗外面万家灯火霓虹闪烁,在心里气自己笨嘴拙舌,但心底却还是感动,老是想哭,得拼命忍才能忍住。
我让出租车停在离我家最近那个村子的村口,然后和小海步行三公里的路回家。好在她没问我怎么不叫车直接开到家门口,否则我还得跟她解释一下这是苏墨森留下的规矩,然后她可能会问苏墨森是谁,我就得告诉她是我爷爷,接着她可能会问我爷爷是干什么的之类的问题,那我大概就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说好了。
好在这是个极其沉默寡言的姑娘,只跟着走,什么都不问。
这里路两边都是田野,风呼啦啦刮着,我们两个有着奇特命运却因为巧合而突然相识的女孩静静地在黑地里走,各怀心事,不言不语。
到了家门口,我打开铁门,叫小海等着,自己先走进去把院子和沿廊里几盏高瓦数的节能灯全部打亮,整个院子就照得跟白天差不多了。
回头看修小海,她站在铁门边往院里看,被灯光刺得往后仰着脸,把手挡在额头前面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一片明亮,样子有点像只小小的北极熊,蠢萌蠢萌的。
我招呼她进来,然后转身打开客厅的大门,一脚跨进去,整个人突然僵住。
我屏住呼吸慢慢把刚跨进去的那只脚退出来,蹑手蹑脚退到外面明亮的地方,冷脸看着黑漆漆的客厅深处,突然一阵凉风席地而过,气氛越加阴森,越发有了拍鬼片的感觉。
如果这会真是在拍电影,特写镜头打在我惨白的、带着点愤怒的脸上,却看不到门里的情景,观众就会发挥无限遐想,想象我家客厅的沙发上正垂首坐着一个黑衣黑裤长发披面的女子,门一打开,她就慢慢慢慢抬起脸,慢慢慢慢把脸转过来,惨白的面孔惨白的唇,一只赤红的眼睛从头发缝里射出幽凉的、含着阴狠笑意的冷光。
这是很多看惯鬼片的人处于我现在所处这个环境中都可能会想象出来的画面。
好在仅仅只是想象,客厅里并没有人。
虽然我强烈感觉到客厅里有生人,实际上却没有,没有人,也没有鬼,除了空气里有昨天闻见过的那种带点甜的药草味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客厅就是客厅的样子,院里灯光打进去,照亮一部分家具和电器的轮廓,朝北那面墙上的窗户关得死死的,窗帘也拉得密不透风,像个曲终人散了的舞台布景,荒暗并且有几分颓败。
即使这样,我也能够百分之百确定,又有人闯进来过了,空气里入侵者的气息如此近如此浓,让我不得不怀疑那人现在还在我的房子里,这种感觉真的糟糕透顶,分分钟会爆发脾气。
我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每往后退一步,我就把脸仰起一点,看看楼上有没有什么问题,比如哪扇门或者哪扇窗打开在那里。或者哪个房间里有不明来源的灯光。再或者,如果运气好的话,是不是能看见一个漆漆黑的人影,正贴着哪面玻璃俯视着院子里的我们,会不会来个目光对接然后生死追击。
还好又是我想得太多,至少从外面看没什么大问题,但仔细一想,看不到才更糟,我们在明处,那闷声不响的入侵者可能躲在暗处,万一真的玩命,我会很吃亏,况且现在身边还有个拖油瓶。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照顾好修小海,不能让她卷进这种莫名其妙是非不明的危险里。
我想叫她先到院子角落里随便找件顺手的玩意当武器以防万一,然后退到外面等我检查完房子确定安全后再进来。
可扭脸看去,惊得我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28、碰到高手了()
我扭脸一看,修小海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稳扎马步,身体弓起,双眼圆瞪一动不动凝视前方,最骇人的是,她右手居然握着一把雪亮的短刀,绝对完美无瑕的御敌状态。
我看呆掉,霎时连呼吸都忘了,真的太吓人,吓人到近乎滑稽的地步。这感觉,就好像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带着一个傻子闯荡江湖,闯到后来却发现身边的傻子才是盖世豪侠武林高手,自己才是个旷世的傻子。当然说她傻子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只是眼下脑子太混乱,只能想到这一个比喻。
情况紧急,来不及多问多想,看她的状态,恐怕比我还能打能杀,所以干脆配合着来,两下眼神一交错,双双猫下腰就往房子里奔,动作又快又轻,迅速把整幢楼给搜检一遍,搜得比之前那次还彻底。
可仍旧没找到什么,别说是人了,真的连一根毛都没有,所有门窗都是锁着的,看不出破入的痕迹,也没有撬损的地方。
想来想去,大概只有两个解释。要么入侵进来的根本不是人,而是鬼,可以穿墙无阻,来无影去无踪。再要么就是我的感觉出错,其实家里根本没有陌生人进来过。
两个解释都扯淡。
所以,头很疼。
我遍寻不着入侵者,只好放弃,回楼下客厅,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气呼呼把两条腿搁在茶几上。
小海见我放弃也就不搜了,走出去把我们刚买的那十几包东西拎进来,搁在茶几旁边,然后锁上门,特冷静地看着我,问:“你是不是真的确定家里有外人进来过?”
我没好气地点头:“很确定,我闻着味就知道不对劲。”
她说:“行,你坐着,我查下你家的门户。”
我劝她:“别费劲了,这房子上上下下的锁和内外插销都是我家老头子找行家买的高级货,除非不怕动静大使用蛮力硬砸,否则根本撬不开。”
她不听劝,问我讨了一根缝被子的长针,一把镊子,然后认认真真检查门和窗户去了。
她不听我的,我也懒得再劝,看她很有把握的样子,好像是个行家里手,查查也好,总得搞清楚到底哪里有破绽,能让外人把我家当成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海查了近两个钟头,才终于有结果。
她喊我到二楼书房的阳台上,让我在里面把通往阳台的那扇门锁上,我照做了,还上了保险,把她锁在外面。结果不知道她怎么弄的,只听啪嗒啪嗒几声轻响,门就被她开进来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叫得有点凄利:“什么情况?!”
她说:“你碰到溜锁高手了。”
我跟个白痴似的腆着脸问她什么意思。
她用手拍拍锁把,说:“有人溜了这道锁,从这里进的你家。”
她说完,问我有没有手电筒。
我赶紧把手机里的电筒弄出来给她。她不接,让我替她照着锁眼,她自己蹲下身去往里面看了一会,又把长针伸进去拨弄了一会,然后贴上右边耳朵听了一会,抬起脸跟我说:“确实是个溜锁高手,但也不是十分高明,锁芯已经损坏了,我才能这么容易溜开,真正的高手是不会弄坏锁芯的。而且”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重新把门锁上,然后,让我照着手电,再次把长针插进里面拨弄,贴着耳朵听。
我看她那么专业,跟电影里面那些绝世大盗似的,忍不住心里发痒,也屏着呼吸靠近了去听。能听见里面细碎轻微的啪嗒声,但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名堂,想问又不敢,怕打扰到他。
她再次把锁溜开,然后喃喃地说:“这锁坏掉很久了。”
我听见我的心咚的一下跳,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声音都有点颤:“坏掉很久是什么意思?有多久。”
她摇头,说:“我只能听出不是今天坏的,也不是这个月坏的,具体什么时候坏的很难说,可能半年前,也可能一年前,也可能更久前。”
我盯着那锁,满脑袋浆糊。到底什么时候坏的?为什么我要到最近才发现家里有外人进来过?难不成之前那入侵者拿我家锁练手玩,玩坏就走,压根没有进门?还是她之前进来都很小心,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包括空气里特殊的药草味道都没留下过,所以我一直没发现,但她最近突然变得没那么小心,或者说不那么害怕被我发现了?
我搞不懂。
小海研究完了锁,站起身上上下下把整扇门打量一翻,再左左右右看两边的墙壁,又返身扶着阳台的栏杆往下看,说:“我刚才就注意过,你家围墙筑得很高,上面还插着碎玻璃和尖铁丝,而且从一楼爬到这里都没有什么可以稳当落脚的地方,一般人进不来的,你碰上高手了。”
不用她这么认真地强调,我也知道我碰上高手了。
这房子是苏墨森督造的,他设计的式样,他挑的材料,他找的工人,样样都按他的要求办,应该是很能放心的。平常人家二楼通往阳台都会装玻璃移门,里面装月牙锁的那种,但苏墨森选的还是和一楼差不多的左右两扇式的防盗门,又重又笨,门锁的锁眼都在外面,里面是把手和保险,我平日里开这扇门都是从里面往外开的,从来没用到过钥匙,所以根本就没有机会发现它有问题。
而且,我估计以这高手的手法,我就是用了钥匙也未必能发现它坏了。因为小海说它作为锁的功能没有丧失,只是随便拿把差不多类型的钥匙塞进去转一下都能打得开而已。
小海叫我回屋里查查有没有丢值钱东西。
我摇头说:“没有,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值钱东西,刚才看过了,没少什么。”
她低头想了想,喃喃地说:“费这么大的劲翻墙溜锁进来,什么都不偷,太没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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