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命案现场没有仇恨气息,和其它那些现场不一样,这里只有疯狂的、变态的杀戮,却没有复仇的因素。
杨文烁终于把气喘匀把体力恢复些以后,并没有急着杀人。她可能和陆瑶琳说了什么,比如让她想想她这一辈子做过多少缺德事之类的。然后慢慢走到外面客厅里,将刚才打斗中弄乱的家具收拾回原位,捡起地上的茶杯碎片,扔进垃圾桶,从冰箱里拿了点喝的,打开电视坐进沙发里休息,也许还睡了一觉。
时间也是问题。
杨文烁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昨天晚上吗?不对,一个晚上的时间不够她用。前面几个被害人在死亡之前都失踪过三天左右,那是凶手用来进行“灵魂转移”和最终审判所必须用到的时间,所以杨文烁可能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在这房子里了。
我像从梦里醒来一样,目光灼灼地瞪住正好站在我眼前的付宇新,他的神情阴戾,全身弥散着消极的气息。
我问他有没有派人到律师事务所那边查过。
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去过,陆瑶琳的领导说她一个星期前突然要求休年假,很着急地将手里的案子移交给别人然后就休假去了,没有说去哪里,或跟谁去。”
我点点头,再问他刘毅民查监控录象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回来。
他说:“还没回来,不知道情况。”
我马上给刘毅民打电话,他说他还在物业管理处看监控录象,凶手从房子里走出去的镜头已经找到了,是今天上午八点三十二分,也就是说,杨文烁打完那通报警电话以后就离开了。
刘毅民说视频显示凶手从陆瑶琳的房子里出去时,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下楼以后扔在花坛旁边的垃圾桶里,已经派人找出来检查了,里面是些生活垃圾、一只汝窑茶壶的碎片,还有一些带血的餐巾纸,刚刚送到实验室去做检测,估计跟客厅地毯上的血液是一样的。
然后他说他还没找到凶手进入房子的录象,从昨天下午一点的录象开始加速看,看到凌晨两点都没发现。
我急急地打断,叫他往三天前四天前五天前甚至一周前找。
杨文烁在这屋子里呆了有好几天,我非要找到那段录象看见她进来时的样子才行,穿着打扮和动作表情。
非看不可。
我觉得我以前对她的看法好像有哪里出错了。
而且好像错得很离谱。
这个命案现场没有任何“上帝”的悲悯意味,只有冷漠残酷又血腥的杀戮。
我正想得乱,厨房里突然跑出来个鉴证科的女警员,带着白手套,拿着张透明的纸纹膜,很激动地、张牙舞爪地跟付宇新说:“我让他们拿了杨文烁的指纹过来,然后一处一处进行手工对比,发现这套房子里到处都是杨文烁的指纹,客厅里、卧室里、书房里、厨房里、卫生间里、阳台上,到处都是,床头柜、衣橱把手、洗衣机、冰箱、电脑键盘和鼠标,所有地方都扫出她的指纹,感觉就好像她一直住在这里似的。”
这就越发证实了我刚才的推测:把陆瑶琳扔进浴缸以后,杨文烁就一直呆在这套房子里。
我看付宇新还是有点不在状态,便转身叫胡海莲帮忙仔细查查梁宝市那桩“浴缸案”死者的家属情况。
胡海莲相当在状态,听着声就行动了。
我再转身,猛地从付宇新眼睛里发现一抹类似于食肉性猛兽的凶狠劲,虽然只是一瞬间,但结结实实把我吓了一跳。
卫生间里有很大的动静,他们正把陆瑶琳的尸体抬出浴缸放进黑色尸袋,我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她半侧着的脸,嘴里的毛巾拿掉以后,没之前那么可怕了。然后拉链被拉上,彻底看不见。
我侧身让他们出来,法医走到我身旁时摘下口罩,说:“尸体左侧后腰的位置有一小片灼伤,应该是电击枪造成的。”
我点点头,心里想哦,原来杨文烁是做好万全准备才来的,否则以杨文烁的体力,断然不敢冒这无谓的风险。但事到临头她仍旧想试试自己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所以最开始时只用绳子,导致一场混乱,到底也没能招架住陆瑶琳的力气,最后只好使用电击器。
我好像感觉到这里面有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恼怒,那是杨文烁的情绪状态。
尸体运走了,鉴证工作收尾,付宇新跟谁都没打招呼就走了,他出门前的步态让我觉得心悸,腾升起很不好的预感,像要出事,想追上去问问,犹豫几秒钟终于还是放弃。
他不会和说什么的。
老懒问我要不要走,我说我还得再呆一会。他歪着脑袋耸下肩膀又摊了摊双手,表示跟我一块呆着。我问鉴证人员要来相机把他们最初进入现场时拍摄的照片全部看一遍,基本和现在没什么差别,就是照片上原本放在卫生间里洗脸台上一瓶打开的红酒和一只沾着明显唇印的酒杯被送到实验室去提指纹和唾液做dna鉴定了,我没看见实物。
等他们走得差不多以后,我表现出了一点抓狂的情绪,因为实在想不通那些血是怎么回事。
死者身上没有出血的伤口,屋子里和早上被杨文烁扔出去的垃圾里也没有带血的凶器,但客厅里有两处血迹,杨文烁扔出去的垃圾中,还有不少带血的餐巾纸,据鉴证员说,扔在洗衣机里的一件白色睡袍上,也有血迹。
这真是奇怪。
不管怎么分析,那些血都应该是杨文烁的。是陆瑶琳在被制服前将她打伤的吗?不对,如果陆瑶琳及时发现危机,打斗的动静和范围就会很大,客厅里面这么多摆设至少会砸坏几个,杨文烁也会提早使用电击枪,因为陆瑶琳作为擅长一个刑事案件的律师,接触过太多恶性伤害事件,知道在危急关头需要做些什么来获得援助,杨文烁在她手底下做了两年的助理,也很了解这些,绝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所以她们之间,一定是以杨文烁突然袭击开始的,但这样又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流血。
我再仔细看客厅里几处血迹,是呈垂直滴溅形态的,也就是说杨文烁当时是站在这个地方,突然之间流血了,流血量不是很大,也不凶猛,只滴了六七滴的样子在地毯上。
这真是个匪夷所思的情况,百思不得其解。
我抓着头皮问老懒对此有何看法,他站在朝北的窗户前往下看,很专注,似乎根本没听见我的话。我走过去,倾着身体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看见下面密密都是凑热闹的人,蚂蚁般大小。
这是十八楼,不知道这样看有什么意义。
后面突然传来白亚丰的声音:“唉哟我去,怎么我才走开一会,这里就撤得差不多了。”
我转身问他刚才到哪里去了。
他瞪着眼睛说:“在物业管理处检查监控录象啊,刚刚找到凶手进入这里的镜头了,是五号晚上七点四十分,刘叔已经带着那段录象回局里去了。”
我想问他被监控录象拍到的杨文烁是什么样子的,但觉得以他的脑子和观察能力还有表达能力,问了也白问,所以懒得开口。
可我不问,白亚丰却自顾自往下说了,他说凶手对这栋楼很熟悉,知道哪里有监控,而且嚣张得要死,还冲着镜头笑。
我听到这话全身的关节和神经都不舒服起来,木然地问白亚丰凶手是怎么笑的。
他说:“就那样笑呗,还眨了下左眼,明摆着是挑衅。”
我想象了一下,大致能够想象得出那是一副怎样的笑容,心里越发不舒服起来,像是喉咙里卡着只绿头苍蝇那么难受、恶心,还有深深的、深深深深的被耍弄了的挫败感。
我想,我可能一直都搞错了。
我一直都觉得整个案情的分析里面好像有什么地方错了,但万万想不到会是错在杨文烁身上。
她不是“上帝之手”。
她不是!
她不仅不是“上帝之手”,她还是个变态!
163、她不是上帝之手()
想到那天杨文烁在人民医院附近跟踪我,我将她放跑,胸口就憋一股气,难受得不行,茫茫然环顾这房子,觉得画面有点发虚,像对焦不准的照片,身体也有点晃动,想找个地方坐下,偏这是命案现场,不能坐。
原本这种情况,小海一定会走过来撑我一把,可偏她又不在,我就显得有点无助,直到老懒突然扫了一眼发现我的虚弱,疾步走过来将我扶住。
白亚丰没看出我的不舒服,还在房子里转来转去走动,因为领导都顾不上管,他就很放肆,戴着双白手套这里碰一下那里摸一下,看看这个闻闻那个,然后站在客厅中央仰着脑袋啧啧啧地叹,说:“这只吊灯,应该是传说中的意大利货吧,我不吃不喝存五六年的工资都不一定能买得起吧,还得空运过来,咦!”
他咧着嘴,一脸造孽的表情,说:“这房子的价格、满屋子的高档家具、艺术品、红酒,还有那些水晶做的酒杯,咦,这得花多少钱。哎,妮儿你知道吗,刘叔以前跟陆瑶琳打过一次交道,有桩蓄意谋杀案,她给凶嫌做辩护,愣是把蓄意谋杀辩成了自卫过当,只判了八年而且还缓刑,当时跟刘叔一起办那件案子的警察气得发疯,在法院门口朝陆瑶琳脸上吐了口痰。”
我因为被杨文烁气到了,反过来对陆瑶琳倒是没那么生气了,对白亚丰说的话不发表意见。
白亚丰也不管我感不感兴趣,自顾自继续说陆瑶琳造的孽:“我从小道消息听说那桩案子的凶嫌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杀了人以后,他家里第一时间不是报警也不是藏匿而是打电话给陆瑶琳让她帮忙,陆瑶琳赶过去帮忙布置犯罪现场还帮凶手伪造了说词,接着让凶手报警自首,之后就以自卫过当给他辨护。”
说来说去,就是在说陆瑶琳跟这起连环案里其他那几个受害人一样,都是人渣,都该死。
可现在我不关心这个,我只关心我有点混乱,还有点后怕,抱着脑袋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踱步。老懒心里有疑问却不问,交抱着双臂斜靠在墙上半眯着眼睛看我。
稍微冷静点以后,我凭现场分析的脚步,将杨文烁在这屋子里的行为大致走了一遍,她五号晚上来的,也就是说在这房子里呆了将近四天的时间,把陆瑶琳捆好扔进浴缸里并做好“灵魂转移”的工作将她变成梁宝市那个变态杀手成冬林以后,杨文烁就像主人一样悠闲地享受这奢华的一切,冰箱里上好的牛排、酒柜里昂贵的红酒、高级组合音响、两米宽的橡木席梦思床。时不时,她会回卫生间里观察并且和死期将近的陆瑶琳——哦,应该是成冬林,跟他对话,在精神上一点点折磨他。直到今天早上,才真正执行最后的死刑。
我咬牙切齿地念叨了几个含混不清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词,找到遥控器狠狠把音响打开,是阿黛尔的歌,someonelikesyou,低回温暖的声音瞬间充斥整个空间,一直在那里念叨哪样哪样家具有多贵哪样哪样电器是国外产的白亚丰听见音乐响起立刻闭上嘴,呆呆地仰脸听着。
我的情绪在音乐里放松,放松,越来越放松,放松到了和当时的杨文烁差不多的境界,感受到了她在这音乐里面行动时清晰而凛冽的愉快。
我把自己沉浸到杨文烁的状态里,顺着她的心情去做她做过的事情,打开酒柜,用手指轻轻地滑过去,第一排,第二排,然后,随着歌声间歇之后重新开始的第一个词响起,抽出第三排第二瓶红酒。杨文烁肯定是这样做的,把犯罪弄出情致,每个感官都有享受。这些精致的东西不过是前戏,真正的高潮在莲蓬打开,热水洒下之后,看陆瑶琳慢慢死去,她饱受折磨生不如死的过程才是杨文烁想要的。
杨文烁就坐在马桶上,慢慢品着红酒,看陆瑶琳忍着着巨大的折磨一点一点死去。
她把这一切当成人间美味样全身心地享受。
这不是复仇。
这桩凶杀和复仇没有半点关系。
这就是赤裸裸的杀戮,一个反shehui人格的精神变态自以为是的作品,就像美国病人里面那个华而街精神病,白天是上层社会的精英,晚上是杀人狂魔,一个注重细节、拥有高端品位、讲究艺术氛围的精致的变态。
杨文烁也是这么个变态。
而这种反shehui人格的连环凶手,除非落网,否则绝对不会停手,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人,她有嗜血的本性,不杀人她自己活不下去。也就是说事态脱离我的判断甚至是掌控了,跟我之前预想的不一样。
所以,杨文烁不是“上帝之手”。
真正的“上帝之手”到目前为止别说露面,根本就是连蛛丝蚂迹都没有露出一点过!
杨文烁只是“上帝之手”下的那盘大棋里面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大概是只过了河的卒,马上要被他放弃了,只要这起复仇性质的连环案完成,对成冬林执行完九次死刑,“上帝之手”就会把杨文烁彻底放弃。
目前这八桩案件的死者之所以都是些精挑细选过的人渣,并不是因为杨文烁的原则,而是她背后那只“上帝之手”的原则和规矩,杨文烁只是个执行者,前面七桩案件,都由梁宝市那边的受害者遗族执刀,她只做边缘工作,嗜杀的本性被“上帝之手”死死压制住,没办法自由发挥。不知道为什么,“上帝之手”却把这桩“浴缸案”全权交给了她,而没有梁宝市那边“浴缸案”受害者遗族参与进来。
也许是梁宝市那桩“浴缸案”的受害人没有家属了,又或者是有,但没能说服来参与,所以就交给了杨文烁办。
这样能从某个侧面理解为什么杨文烁明明和梁宝市九桩案件的受害人都没有关系,复仇动机不成立,却还是参与了进来。是因为“上帝之手”需要她这么个有嗜血爱好的人做执行者和操刀者。
问题是,一旦报完成冬林的仇,复仇联盟一解散,杨文烁从她背后那只“上帝之手”的掌控下脱离出来,以后会怎么样,就真的不一定了。
“上帝之手”在每个命案现场留下指向杨文烁的证据,是为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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