幔诊治的,只以为薛宝琴是个出嫁了的妇人,不会出去乱说。也幸好她之前为了谨慎起见,没有叫丫鬟进屋来伺候。因此知道这件事的,目前还只有宝钗与薛蝌两个人。而这两个人,是绝不会乱传这种对自己家百无一利的丑事的。
薛蝌显然拒绝相信这种事,面色青白的断然说道:“不可能,我妹子向来乖巧懂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宝琴身孕()
薛宝钗说道:“适才那位大夫虽然只是个民间大夫;却是远近闻名;想来;是不会误诊的。”
薛蝌烦躁不安的满屋子乱转;只是拒绝相信这件事:“不会的;绝不会的”
宝钗轻叹一声站起身来;道:“我进去问问琴儿吧。”
屋子里面;宝琴依旧躺在床上看着帐子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面色发白,还有些浮肿;原本白皙无暇的脸颊上,甚至隐约起了一些斑点。见此情景,宝钗心里更是沉了下去。
怀孕的妇人她也是见过的;多是面部浮肿生出斑点来。宝琴此时的情况;实在是令她不得不相信,她真的是怀了身孕了。
宝钗端了一只绣墩在床前坐下;轻声开口说道:“琴妹妹;你此时觉得怎样?”
宝琴闻言转头看向宝钗;问道:“大夫怎么说?”
宝钗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最近你的小日子;可来了吗?”
宝琴不明白宝钗这个时候问起此事做什么;还是回答道:“我记得似乎上月没有来过不过我的小日子向来不准,迟来早来都是有过的,不要紧。”
闻言;宝钗的眉头皱了起来;又追问道:“那上上个月呢?”
宝琴想了想,道:“似乎也没有来”说到这里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瞪大了双眼看向宝钗,颤抖着嗓子问道:“大夫怎么说?”
宝钗抿了抿唇,对着宝琴满是期盼的双眼说出了她最不想听到的话语:“大夫说,你有了身孕了。”
宝琴听了这话,竟然很是冷静,但眼里的痛苦之色出卖了她。她喃喃自语道:“就那么一次,就那么一次而已”
宝钗叹了口气,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宝琴对宝钗的话恍若未闻,犹自神情恍惚着。宝钗顿了顿,又道:“琴儿,这个孩子,不能留下来。”
宝琴用力的眨了眨眼,眼里的恍惚之色退去,冷冷的对宝钗说道:“这是我的事,就不劳姐姐操心了。”
宝钗道:“我也不想操心,但是琴妹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关系到我们薛家所有女子的声誉,你不能如此自私。”
宝琴的手骤然收紧,抓住了姜汁黄染着云朵花纹的被单:“我自有分寸。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宝钗看了看宝琴惨白的面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等到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宝琴坐起身来,愣了许久之后,挥手将床头搁着的一只彩釉瓷瓶扫下地去。在瓷片的碎裂声中,痛哭起来。
外面的宝钗和薛蝌都听到了屋子里的声响,薛蝌想要进屋去,却被宝钗出言阻止了:“这个时候,琴妹妹怕是谁都不想见。”
薛蝌停下脚步,闭了闭眼,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都是我不好,忙着外面铺子里的事,疏忽了琴儿要是爹爹和母亲泉下有知,一定会怪我的”
宝钗道:“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何必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就算你是她的哥哥,可能时时刻刻跟着她?”
薛蝌沉默了一下,眼里露出愤恨之色:“琴儿向来懂事乖巧,一定是有人强迫了她!要是让我知道是谁,一定扒了他的皮!”
宝钗道:“据我看来,并非有人强迫了琴儿。她的性子你也清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哪里能有人强迫得了她?”
不再赘述宝钗与薛蝌商议要将此事压下来,但说薛宝琴起身之后,径直出了蘅芜苑,朝着潇湘馆行去。
此时黛玉正在竹林里闲闲的漫步,闻得宝琴来了,很是诧异,但还是吩咐道:“请琴姑娘进屋去奉茶,我随后就来。”
黛玉离开竹林进了屋子,见宝琴正对着一盏热茶发愣,便坐下开口说道:“有事吗?”
宝琴抬眼看向黛玉,见她还是那样光彩照人,不由得伸手抚上了自己浮肿粗糙的面颊,心里愤恨之情愈发浓重。凭什么自己要日夜受着煎熬,她却可以悠闲度日?自己的痛苦,也要让旁人来感受一下才好。若不是因为林黛玉和朱梓弈,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等地步?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之下,她开口说道:“林姐姐,最近可跟王爷见面了么?”
黛玉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淡淡的回答道:“我一直在这园子里待着,何曾出去过?”
宝琴脸上露出遗憾之色:“我倒是想要见见王爷,可惜没有机会。”
黛玉道:“你今日来找我,便是要跟我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么?”
宝琴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要求姐姐一件事。”
黛玉道:“那你恐怕找错人了,我帮不了你什么。”
闻言,宝琴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恶意的笑容来,说道:“不,你错了。这件事,只有你可以帮我。”
黛玉看着她古怪的微笑,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来:“此话怎讲?”
宝琴忍住心里的酸苦,伸手抚摸上自己完全看不出变化的平坦的小腹,脸上露出羞涩来:“那一夜本是个错误,我也想将其忘却,可是,上天偏偏不肯如今,我已是有了王爷的孩子了,还请林姐姐找个时间,告诉王爷一声。宝琴不敢奢望名分,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
眼看着宝琴的嘴唇开开合合,黛玉却仿佛一个字都听不懂似的。她的话语声突然变得遥远起来,似乎跟自己隔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她的脑子晕眩起来,眼前也开始一阵阵的发黑,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几晃。看到黛玉的模样,宝琴心里十分得意。在自己痛苦无比的时候,有人比自己更痛苦,似乎自己的痛苦也减轻了一些似的。
伸手抓住扶手,借着那凉冰冰的触感使自己清醒冷静一些,黛玉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不要胡说八道。”
宝琴道:“是不是胡说,姐姐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原本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可是今日我哥哥请了大夫来跟我看诊。我这才知道,腹中已经有一个小生命了。”
此事做不了假,那么宝琴说的,就是真的了。黛玉的心脏里像是有一把刀子在搅动似的,一时间痛得似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这么说来,朱梓弈跟自己说的话,都是假的?他跟宝琴,其实已经春风一度了?想到这里,她更是难过的几欲落下泪来。
宝琴觑着黛玉的神情,心里更加舒坦,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本来已经放弃了,不想再跟林姐姐争什么。毕竟王爷的心在林姐姐这里,我争也是白争。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为了孩子,我不得不替他的将来争一争。能不能请林姐姐跟王爷说一下,也许他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黛玉站起身来背对着宝琴走到窗边,不想再对着她的脸,冷声说道:“此事我帮不了你,你自己找办法通知他吧。”
本来宝琴这次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请黛玉通知朱梓弈,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他的,他还能不清楚吗?她前来潇湘馆的目的,就是让黛玉知道自己怀了朱梓弈孩子这件事。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她也可以功成身退了。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委委屈屈的说道:“既然姐姐还是不肯原谅我不肯帮我,那我也不好再强人所难,告辞。”说着,立即迈步走了出去。
墨香端着一盆洗干净了的红艳艳的樱桃走了进来,见屋子里只有黛玉一个人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便放下那白色琉璃盘子走过去说道:“琴姑娘走了?”
黛玉没有回答,只是单薄的双肩不断耸动着。墨香的心沉了下去,伸手掰过黛玉的身子来,见到了她满脸的泪水。墨香急了,连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那薛宝琴气着你了?真是可恶,我找她去——”说着便要迈步离开,却被黛玉拉住了手。感觉到黛玉的手冰得厉害,墨香连忙用自己的手温暖着她,轻声问道:“琴姑娘跟你说什么了?你不要理睬她就是了。”
黛玉摇了摇头,凄声说道:“他骗我”话音刚落,珠泪滚滚而落,显然是伤心得狠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墨香如坠五里雾中:“谁骗你了?琴姑娘骗你了?”
黛玉抽泣着,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墨香听了,不禁一时间瞠目结舌的呆住了。这琴姑娘可真是人间极品,竟然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来!并且听她的意思,她还要将孩子生出来!世间男子对不喜欢的女子可以绝情,但是面对着亲生骨肉,那就不一定了。万一他真的接受了宝琴腹中的孩子,那么接受孩子的娘,也是很有可能的事。这种事太恶心了,叫姑娘要怎么去面对?墨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打起精神来安慰黛玉,期盼她不要就此沉寂下去才好。
事在人为,总有法子可以解决的。
王爷震怒()
一晚上;墨香都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第二日清早起身;匆匆梳洗完毕便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找到了娴儿。
娴儿此时正在拿着笤帚打扫地面;见墨香过来;直起腰问道:“这么一大早的;姐姐怎么来了?”
墨香道:“娴儿妹妹;王爷最近可有空么?”
娴儿闻言笑了:“若是林姑娘有事,便是没空也是有空的。”
墨香脸上殊无笑意,眼中忧心忡忡;娴儿见了也收起了笑意,拉着她走到无人的僻静角落里,问道:“是不是林姑娘那里出什么事了?”
墨香一脸的欲言又止;顿了顿;道:“妹妹别问了,赶紧去禀告王爷一声吧。找个时间机会跟我们姑娘见一面;就知道了”
娴儿听了;连忙答应下来;下午便找了个机会出府去;面见了朱梓弈。
此时朱梓弈正在自家府邸的书房里临摹书法;听闻娴儿求见;忙放下狼毫笔召了她进来。一室的窗明几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闻之令人心平气和。然而娴儿却是眉头紧锁;施礼后说道:“王爷;林姑娘那里,怕是出了什么大事”说着,便将墨香急急来找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
在朱梓弈心里,黛玉的事自然是无比要紧,与之相比,别的什么事都要靠后。于是次日一早就进宫见了太后,请她召林黛玉进宫。太后自然是乐见其成,立马下了懿旨传召林黛玉。而朱梓弈则是坐立不安的待在宫中,等待着黛玉进来。
黛玉接到旨意,虽然心里闷闷不乐也不愿意见到与朱梓弈相关的人,却不得不换了衣裳,坐上了来接她进宫的马车。一路上都是愁眉不展,心里一片冰天雪地。
黛玉觐见了太后又被赐宴之后,太后一边喝着香茶,一边笑道:“近来春暖花开,园子里的景色倒颇能一看。玉儿去散散步,消消食吧。”
太后都这么说了,黛玉焉能不从命?于是离开了宫殿,在宫女的引领之下,来到了御花园里。果然四处风景如画,一片姹紫嫣红。可是春天虽然降临到了御花园,却没有降临到黛玉心里。她心不在焉的听着宫女的介绍,慢慢的来到了花园深处。
忽然间,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水汽。黛玉抬眼一看,原来已然来到了一大片宽阔的湖泊之前。湖水平静如镜,碧波盈盈。湖面上有曲折的白石回廊和小桥,一直通向湖泊中间一座朱红色的亭台里。风吹起亭台四面挂着的白纱,隐约可见,有人坐在其中。
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黛玉心中一痛,不由得垂下了眼眸。引路的宫女笑道:“王爷就在前面亭台里等着林姑娘,奴婢就不打搅了,请林姑娘自行前去吧。”
黛玉心知此次见面势在必行,于是点了点头,慢慢的踏上了回廊。脚底下是凿花的灰色石板,有葵花形状的,也有海棠形状的。她低垂着头颅细细研究那些花纹,一步步的慢慢向前蹭。可是路途就只有那么长,哪怕她刻意拖延时间,不多时,还是来到了亭台前方。
朱梓弈迎出来,欲要伸手去握黛玉的手,却被她避开了。他也不恼,只道:“玉儿来了,且来喝杯茶吧。”
黛玉沉默不语的跟着朱梓弈走入凉亭,在石桌旁边坐了下去。桌上摆放着精致繁复的茶具,红泥小火炉上面的一壶水已经烧开了,咕噜噜的响着。
朱梓弈也掀起衣摆坐下,伸手拿起水壶,开始动作优雅的施展起茶艺来。黛玉却不想看他,侧头朝着亭台外面看去。此处地势开阔,四面都是湖水和回廊,有没有人一眼可见,倒是个说隐私话儿的好地方。
一阵茶香侵入黛玉的鼻端,回头一看,面前已经摆好了一杯淡绿色的茶水,散发着清雅的芬芳。朱梓弈微笑着说道:“这是刚进贡上来的西湖龙井,玉儿尝尝看味道如何。”
林黛玉哪里有心思喝茶?伸手拿起那甜白瓷的茶盏来抿了一口,也尝不出什么滋味,微微点头敷衍着说道:“还不错。”
朱梓弈喝了半盏茶水,放下杯子看向黛玉说道:“玉儿心情不好?”
闻言,黛玉心里一阵酸痛,扭头不去看他。只怕看了,会失态。
朱梓弈柔声说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不要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好么?”
黛玉低声说道:“我怎么样,王爷还在乎么?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好了。”
朱梓弈轻叹一声,说道:“玉儿,你这样说,不是诛我的心么?”
黛玉低垂头颅沉默了,那边朱梓弈轻轻的说道:“看着我好么,玉儿?”
黛玉闻言心里酸酸胀胀的,不由自主的抬起眼看过去,一下子就撞进一双潋滟而深情的眼眸里。那眼里满满的都是自己,仿佛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改变正沉醉其中,她猛然想起薛宝琴的话,刹那间眼神便黯淡下来,垂下了眼皮,遮住了自己眼里的神色。
朱梓弈伸手拿过黛玉面前冷掉的茶杯,给她换了一盏热茶,缓缓开口问道:“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