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簿作者:营长小五(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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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簿作者:营长小五(完结)-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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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颜子睿看在李世民眼里,全无了平日的心性,居然有些神似当年的青城子。如此作想,李世民心里就莫名地慌了一刻,像什么物事守不住要脱手一般,口气不由就有些焦躁:“当此世道,纷争未平,反贼余孽尚在作乱,不以杀止杀,如何还天下苍生一个宁定?且大丈夫立足天地,一味隐遁,见不得些许刀剑搏命,还能允称须眉?休说儒、法、墨、孙,就连以己渡人的佛学,在佛祖菩萨以外,不也有十八罗汉,四大金刚吗?”

    颜子睿原本心头萧瑟,被他一问,言语中的热火气浸染过来,原本少年心智中的血气仿佛寻着火星儿的炭木,慢慢就热起来,烧起来。他阖上眼深深吐息,然后再睁开眼,眼波之下已经有了一缕少年人的意气,他挠挠头,看着李世民:“今天看了太多伤兵死者,人不由就消沉起来。殿下说得对,建功立业可不是这么伤怀作态可达到的,死者已矣,英雄血却还需热着才行。叫殿下见笑啦!”

    李世民看着他不由也笑出来,眼中剑芒流转:“你能明白就好,其实你那么想也没错,但男儿当世,岂可不问功名成败?”说着搂着颜子睿的肩膀亲厚地道,“而且啊,我那么多兄弟,都是靠打仗来的。这才叫快意人生嘛!不过我第一次上战场时可比你差远了,那时我才十七,壮志凌云地骑马出征,杀了第一个敌人后手都抖起来,当时若不是我大哥在旁边吼了我一声,说不定这条命就交待了。”

    李世民说到李建成,言语间便有些唏嘘。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当年打天下时的亲兄热弟成了现今的水火不容,心中的隐痛虽日益深埋,却从不曾消减。

    颜子睿见他神情有些落寞,便也搭了他的肩膀道:“殿下是青龙星,自然有神灵庇佑。提当年作甚,眼下刚打胜仗,该仔细计划下一步才是,哪怕不想,也该喝口烧刀子小贺一番嘛!”

    李世民听他劝慰,心情便大好起来,拍着颜子睿的肩道:“说得很是!你是大功臣,虽然守着酒戒,也该以茶代酒,陪我一醉方能放过你,这大晚上的冷风吹也够了,走罢。”

    颜子睿笑道:“末将领命。”

    他说着要迈步,腿脚忽地一软,竟要跌下去,李世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急道:“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颜子睿靠在他身上,尴尬道:“打仗的时候逞强,猛提了真气在空中死冲,心动气动,伤了中下两路丹田。”

    李世民精擅军中骑射刀枪,功夫和颜子睿不是一个路数,听他说得云里雾里并不明白,只是他也略通医理,看颜子睿额上渗出一层细密虚汗,血色仅聊胜于无,且他靠在自己锁骨处的脖颈上脉动快而弱,却也知定是亏虚所致,当下急道:“这样还喝大半夜冷风,伤了气岂是儿戏?”说着横抱起颜子睿就往楼下走。

    颜子睿大窘,不由叫道:“喂!这、这我不用!不用!哎,我自己能走!”说着死活从李世民挣出来,却站不稳一个趔趄撞到乌木柱子上,闷哼一声。

    李世民抢上前一步扶住,脸色却有些尴尬。他本无心为之,本来情急之下未曾多想,却教颜子睿一番反应勾起一股无名懊丧来。扶过颜子睿后,他直想凭一时意气再次将眼前人抱在怀里,然而看到颜子睿在月色下越发寡淡的脸色,只得忍下,道:“我扶你下去。”

    颜子睿脊背在柱子上一撞,胸中恶心欲呕。今日伤了之后颜子睿不愿被人轻看,打着精神帮着罗士信料理半天,消耗到此时再受了夜寒,只觉得眼皮针扎般涩疼,丹田之中越发郁结难调,便只得胡乱点头,依仗李世民手臂托着往楼梯走去。

    楼梯回旋下行,堪堪容下两个人,因城破战乱,墙壁上的油灯没人照看,楼梯望去越往下越深暗。颜子睿少年好强,强自作正常步态往下走去,却在轻微的眩晕之下一步踏空,登时滚下楼去,李世民大叫一声“当心!”同时一撑扶手翻越而下,恰让颜子睿狠狠撞到他身上,两个人吃痛出声,李世民一手死死扣在扶手上。回旋过半圈才稳住身形,颜子睿却是一口殷红的血喷溅在李世民的领口。

    吐血是不详之征,李世民骇了一大跳,再不顾颜子睿愿是不愿,揽住他脊背横抄入怀中,道:“别闹!”说着抱着颜子睿大步流星地往自己在洺州府暂时的住处走去。

    颜子睿跌得气息紊乱,四肢疲软,脑中似有把重锤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神智。他恍惚中觉察到被人稳妥地抱在怀中,如父兄般宽和安宁的气息萦绕他周身,隔开冬夜的凛冽苦寒。也不知怎么,沿路被刻意降到最轻微的颠簸之中,颜子睿心中的好强之心慢慢便烟消云散,心神松落,竟不知何时就沉沉睡去了。

    梦里仍是在灵妙宫的样子。似是书房的光景,青城子在案边执半卷古籍闲适地翻看,颜子睿便趴在榻上看着青城子发呆,日影悠长,漫漫转过窗棂,悄然描摹青城子清和冲淡的侧脸。

    一只巴掌大的鸟雀扑棱着飞进书房,颜子睿下意识地弹去一枚棋子,雀儿尖叫一声落地,慢慢洇开殷红的血,也不知那小小一只野鸟何来那么多的血,仿佛地下的血池子翻涌上来,那血顷刻铺开一大片,颜子睿惊惶失措,求救似的看向青城子,青城子的面目却始终模糊,渐行渐远,最后成了渺茫的烟尘。

    “师父——!”颜子睿惊叫着坐起,身上两床厚被滑落下去,一个温醇的声音传来,不及青城子清雅,却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名将风流:“相时,被梦魇住了?”

    颜子睿喘息着回顾,正是李世民坐在塌侧的案几后看着军报,清早的日光蒙在他的侧脸,竟与梦境中青城子的姿势位置无二。颜子睿觉得自己似是陷入了未知的迷障,梦景与现实交织倒错,如方士的卜算之语隐秘得让人心悸。

    但颜子睿也最不耐这些玄虚的物事和直觉,干脆翻身下床,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不是安排给自己的卧房:“我……昨天睡在了殿下这?”

    李世民放下军报,眼中有旭日般的笑意:“相时的睡相颇好,一点没挤着我,只是握着我的手如何都不放。”

    颜子睿脚步一滞,手指蜷起又松开,睫羽低垂遮住了眼中情愫。

正文 叁肆

    那厢颜子睿自顾穿戴,似乎再没有说话的打算,李世民有些意外地见到他脸上并无意料中的窘迫,不明所以,只得问道:“身体还是不舒服么?”

    颜子睿摇摇头:“已经大好。只消执心决调息三周天就可完全复原。”

    李世民笑道:“昨天晚上医官也来给你瞧过了,只是气虚加之过劳,给你开了几副补益的方子,我已经吩咐下去煎煮。”

    他声调神色都仿佛关念幼弟的兄长,颜子睿心中淡淡地暖起来,眼光向他看去,只见他手里的军报末尾是一方焦黑印信,便问道:“洺水那边王君廓将军的急报?”

    李世民见他关心,苦笑着指着案几上其他几份军报道:“罗艺从幽州出发,已经相继攻克定,栾,廉三州,再拿下赵州便可赶到洺水,与我主力军对刘黑闼形成合围之势。叔宝在列人也打了个小胜仗,趁汉东军主力未来得及反扑已经过洺州,现在正在罗士信那交割。但——”李世民指着手里的军报道,“刘黑闼死了范愿,丢了都城,又被投诚的李去惑兄弟气得发狂,誓死要夺回洺水。王君廓那,快要守不住了。”

    颜子睿道:“才这么几天都不行了?洺水不是还有河面这道屏障吗?刘黑闼手下都是飞过去的?”

    李世民皱眉道:“这就是我没料到的地方,原以为刘黑闼手下的兵将大都勇敢有余而智力不足,现在看来,是我低估对手了。”说着起身指着墙上的地图道,“相时你看,这是洺水县城外的洺水河,宽五十步,深四尺多,汉东军正在东北角这两个地方,填柴运土,挖甬道,居然在要河上搭起两道浮桥!”

    颜子睿皱眉道:“河深四尺,浮桥上过个一千步卒已是勉强,刘黑闼要过他的主力,两道浮桥不早踩烂了?”

    李世民道:“我奇的也是这里,君廓的信上写,一道浮桥已经造好,汉东军的主力浩浩荡荡冲过去两千人,那浮桥居然还稳在河上!”

    颜子睿盯着地图出神,心里隐隐有股奇异的直觉。李世民见他神色不定,似喜似忧,不由问道:“相时,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颜子睿沉吟一刻,慢慢地道:“殿下听过无钉屋么?”

    李世民摇头道:“无钉屋?未曾听过。”

    颜子睿道:“若不是亲眼见过,我也只当是民间杜撰。无钉屋是鲁班所造。鲁班擅木工,是天下木匠的祖师爷,相传鲁班有一同乡擅钉凿,技艺同样高超。这人平素不服鲁班名声比自己高,便和鲁班在约下每人各造一间屋子,鲁班只许用木头来造,而他则只用铜铁钉螺。

    两人比试一共进行了七日。鲁班果然造出无钉屋,整栋屋子连接之处全用各式精巧榫头,没有一个钉子,竟能承担下一栋屋子的重量。”

    李世民思索道:“是否就像张亮给凤儿买的孔明四季锁一样?由数个榫头勾连拼接,本来不过是寻常木头,拼接在一处后竟堪比钢铁之坚?”

    颜子睿笑道:“殿下英明。那孔明四季锁其实也叫鲁班锁,有传不是诸葛孔明所创,而是鲁班做了给儿子打发时间的玩器。”

    李世民道:“但这事史书上从未有过记载,且鲁班不少技艺如今已经失传,刘黑闼仓促起兵,旗下多是窦建德的草莽旧部,怎能有如此神人与机括?”

    颜子睿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其实……我见过类似的构造。”

    李世民道:“你见过?在哪里?”

    颜子睿摇头道:“不,不可能是他。”

    “谁?”

    “没什么。不可能是那个人。决计不会。”颜子睿用力闭眼,仿佛要把自己的想法从脑海中赶走

    似的,不容李世民再问,他便转而道,“无论如何,浮桥完工之日便是洺水城破之时,王将军若守不住洺水,我们就很可能功亏一篑。为今之计,只有火速赶去救援。”

    “所以我已经吩咐罗士信和尉迟敬德准备,今日过午就发兵去洺水!”李世民道。

    “殿下打起仗来真是雷厉风行。那我先下去休整,否则行军时扛不住。”颜子睿说着退下。

    未到正午,唐军就提前造锅吃饭,调息过后颜子睿又是生龙活虎,蹲在一众军士之中扒饭甚欢,顺便听老兵油子讲荤笑话下饭。

    兵贵神速,吃了饭李世民就下令动身,大军赶到洺州城外百里处,派出刺探军情的斥候还未动身,王君廓的急报又到:汉东军半数过河,唐军一千五百骑兵对刘黑闼的汉东军主力,胳膊拧不过大腿,洺水陷落在即!

    李世民眉峰聚起:“这么快……”说罢毫不迟疑地道,“罗士信,你拨出五千步卒和两千骑兵,算上玄甲军,要快!”

    不到一刻,七千军士便整队完毕,李世民巡视一遍,道:“大唐的勇士们!反贼刘黑闼已占我洺水,王君廓将军和一千五百骑兵兄弟犹在浴血拼杀,丈夫誓许国,功名图麒麟,兄弟们可愿与我前去打退那狂徒?!”

    众军士轰然道:“唯天策将军马首是瞻!唐军威武!大唐威武!!”

    李世民拔出长刀劈向洺水,道:“出发!”

    拳毛騧和飒露紫一同嘶鸣起来,大军取道洺水于漳水交界处,一时沙尘飞扬,李世民一马当先,身侧是尉迟敬德,颜子睿紧随,一同向洺水赶去。

    李世民意欲从洺水北面插入汉东军——刘黑闼率军从南面突入洺水,北面应是薄弱之处。

    然而令他们都始料未及的是,汉东军不愧为强兵,不到半日已将洺水团团围住,大军在洺漳交界口便被汉东军阻住了,而王君廓尚在城内拼杀。

    洺水是兵家要地,面对隔水对峙的汉东军领兵高雅贤,李世民在马上冷冷挥剑:“杀!”

    两路人马便相向对冲,须臾便激战到一处。

    李世民带着唐军冲杀,而高雅贤则躲在大军后自保。李世民指挥两千步卒为锋刃,直插入汉东军心腹,而两千骑兵则充当壁垒,维护在步卒周围,剩下的三千步卒则紧随其后。

    然而汉东军士气正盛,且熟悉地形地势,河北的朔冬又冷得迫人,地面上一层薄冰,习惯了长安湿暖的唐军在李世民的带领下再三拼杀,人马折损不少,却始终难以突入洺水城内救援。

    一场拉锯战从晌午激斗到黄昏,眼见士卒们已现出疲态,李世民只得下令撤军,回到洺州休整。

    入夜,李世民一人在房中苦思克敌妙计,颜子睿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坛烧刀子:“这是罗士信将军让我给带来的,说是加酿过一遭,入口醇和些。”

    李世民看着手头的资料,头也不抬地道:“放着罢。”

    颜子睿把酒坛放到炭火边烤着,坐到李世民对面:“殿下,外面云沉重得很,还刮起来东风,怕是明日要落雪。”

    李世民食指扣着案几,沉吟半晌,干脆推开面前的资料,道:“下雪也要打。洺水失不得,不能让刘黑闼回到老巢再夺回洺州。”说着问颜子睿,“我们现在粮草还够多久?”

    颜子睿道:“算上洺州府粮仓里的,还够一个月。长安那里来的消息,正在筹措下一批粮草。”

    李世民道:“不成。大唐立国不久,府库亏虚,粮草只能盘剥百姓,这次出征的粮草已经征得不易,若是民怨四起就要坏大事。相时,你替我给长安那边回信,我这边粮草先缓一缓。”

    颜子睿道:“可是以目前之势,一个月拿下刘黑闼只怕艰难。”

    李世民眸色深沉,道:“只要夺回洺水……”

    颜子睿道:“殿下,上兵伐谋,难道真的无法可想,非要用那一招吗?”

    李世民喟然道:“兵书上虽如此说,却也还有一句,叫做将有五危,爱民其一,此将之过,用兵之灾也。该决断的时候流于妇人之仁,非但救不了无辜性命,还要连累整个军队一起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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