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白卓寒答应得太爽快。白瑞方反而有些不放心。他装逼装了一辈子,临到走也是少不得期期艾艾的儿女情长。
“还有卓澜……我一直都知道,你最重情义了。这些年,多亏你一直照顾着他……”
“应该的。”白卓寒别过脸去。
“还有叶溪,一把年纪了也不赶紧成家……让她差不多行了,别再挑剔了。”
从白卓寒有记忆的那天起,还是第一次听到白瑞方用这么低微的口吻说话。
人生就是这样,春花秋月看遍仍未看够,辛酸苦辣尝尽也不过佐酒。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爷爷,放心吧。”
白卓寒捏了捏爷爷的手。这双动辄就要家法处置的手。也曾在自己幼年时,变出过一根五彩缤纷的棒棒糖。
白卓寒记得,他刚来白家的时候。多年没有孙子的老太爷,是打心眼里高兴着的。
“你呀……跟你爸一点不一样。”白瑞方拉近了目光,落在白卓寒的眼睛里,意味深长地吐出最后一口绵长的气息,“同样是背负那么多地东西,你看看你爸,想得多开,过得多洒脱呢……”
“是呢。”白卓寒抿了下唇,低头。
白瑞方的眼睛直视着上方。慢慢的退出一丝暗灰色的光。
他最后也没有能合上眼睛,是白卓寒帮他合的。
合了三次才闭上。
他想:爷爷可能是看到谁了吧……
白卓寒颓然走出门去,挥挥手,叫医护人员进去处理。他一步一缓地往前走,沿着黎明来临前的黑暗,走在漫长的走廊里。
爷爷死了,比起悲伤的程度,白卓寒只觉得心情莫名地轻松了起来。
只不过,在这世上真正能称为他亲人的人——貌似又少了一个呢。
“黄律师。”转向那位穿着西装的男子,白卓寒看了看他手里的文件,“爷爷的遗嘱,您都记下来了吧?”
“是的白先生,等到遗嘱上的全部受益人都到场,我们会公开划分资产。”
“我可以先看一眼么?”白卓寒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但还是做了请求。
黄律师犹豫了一下,也没有特别坚持:“这只是记录手稿,老先生还有录音为证。我会在葬礼结束后一一通知各位的。
你若是坚持要先看的话,看一眼也无妨。”
翻开黄凯文的抄录单,白卓寒很深刻地意识到,爷爷在最后的时间里,意识还是那么的明晰。
他的遗嘱,立得很有门道也很有意思。
爷爷持股白氏圣光近百分之六十。名下房产商铺,及其他股票债券统统收拢起来,也是不小的一笔数目。
白卓寒记得他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话,他说他对不起的人,都在遗嘱上了。而对不起的程度,只怕是要跟每个人所得的份额有关吧。
他把自己在圣光的全部股份分成了四风份。最大的一份为百分之五十,全数给了父亲白靖瑜那个——差点被他逐出家门的老种马。真是够讽刺。
第二份和第三份各占全部的百分之二十,分别给了自己和白卓澜。
最后一份百分之十,给了白叶溪。大姐一直在圣光有持股,却从来不参与经营。但至少,她不会像二叔那样搞坏了事。
所以老爷子还是挺明白事的,最后的遗嘱里。他没有把一股分给二叔白靖怀。但其他资产和现金的分配上,都带了他的一份。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唯有白家老宅子,老爷子说不许卖,但也没有具体交代属于谁。
黄律师表示,这种情况,一般到几十年后家里找不到直系继承人,也就给国家收走了。
白卓寒想,也许老爷子的用意很简单。家不能卖,就永远是家。放在那经风历雨多少年,也还是别人口中的白家。在他心里,还是渴望家和万事兴的吧。
白卓寒将遗嘱还给黄律师后。白卓寒打了个电话给上官言。
“帮我提两百万现金出来,让白靖怀把钱还上。”
“你怎么了?不会是被白天茹她们抓到什么把柄了吧?”上官言还没睡醒,所以完全跟不上白卓寒的思路。
“爷爷今早过世了,遗嘱里没有白靖怀的股份,他们已经出局了。
没必要再让他落个断手断脚的,以后大家分道扬镳。”
“白老太爷走了?”上官言从床上挣扎起来,韩书烟此时就依在他臂弯里。也许是错觉,他感到怀里的女人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在韩书烟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下,低语了一句让她去隔壁哄小蛋起床。然后披着睡衣,上官言捏着电话来到阳台。
这个细节,貌似被电话那端地白卓寒一一捕捉到了。
“上官。你和韩书烟算是真的在一起了?”
“steven,你是不是还要继续追查老爷子的死因?”上官言呵出一口气,白悠悠的,像烟。
“我们两个,现在是在谈同一件事么?”白卓寒的欲言又止与上官言的欲言又止,分明就让这场对话变得十分疲惫。
“应该不是吧。”上官言回答。
“嗯,我也觉得不是。”白卓寒低吟了一声,“跟书烟说一声,让她过来帮帮忙行么?爷爷生前,是很信任她的。”
“好。”
挂了电话,白卓寒被主治医生叫住了。
“白先生。我还有件事想要跟您披露一下。”说着,医生将手里的一摞报告单翻了翻,“白老先生的病理检验出来了,我们怀疑,他的心肌梗塞很可能是日常服用的一些药物引起副作用。
您是他的直系亲属,有没有想过,这事会不会有些蹊跷。如果有必要,我们院方可以出具可疑病例的报告,当然如果要做进一步检查,还需要你们家属同意解剖遗体。”
白卓寒抬起头,窗外冬日的暖阳徐徐洒下金光。
他的心情突然开始轻松了起来——
“不用了,老爷子信佛,定然不愿自己的遗体残缺破坏。”
“那,就是说您同意正常死亡报告,并接受遗体火化?”
“嗯。”白卓寒点头。
他想,无论是妈妈还是爷爷,在他们死去的瞬间一定已经做了这样的选择。
他们把一些秘密保守在灵魂最深处。只是希望活下来的人们,能多点期盼。
这么难得的轻松,如果不被白天茹的电话打扰,那就更美妙了。
白卓寒无心与这个蠢女人挣扎,刚想开口,对面就一连串机关枪似的:
“白卓寒我告诉你,唐笙现在在我手上!不想她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就把我把那部分股份解冻拿出来,否则——”
“堂姐,爷爷已经走了。别再跟我玩这种把戏了行么?”白卓寒并没有相信白天茹的话,因为她恶狠狠的威胁听起来就跟小孩子告状似的。
何况唐笙昨晚去了疗养院,她白天茹多半是看自己一时找不到唐笙人在哪,才出这么low的幺蛾子吧。
“你说什么!爷爷他——”
“遗嘱现在在黄律师手里,目前谁都不能动。二叔欠的钱,我已经叫人提现来帮他。至于白天翼的罪证,我也可以向警方推翻。
白天茹,拿了你们的东西赶紧滚。从此你们将和圣光没有半分钱关系。再在我面前耍花样,别怪我再也不认你们这滴血。”
挂了白天茹的电话,白卓寒又觉得眼皮莫名有点跳。横竖想想不放心,于是准备再给唐笙打个电话。
然而汤蓝的电话却先一步打了进来!
“卓寒!出事了……唐笙她…”
076 别怕,有我在()
汤蓝的声音又哽又咽,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昨晚在东海酒店被应酬上的客人欺负,唐笙经过正好救了我。没想到她下楼去我车里帮我拿手机的时候,却被白天茹派去的人抓走了!
卓寒,都是我的错,他们本来可能是想抓我的!”
“你说什么!”白卓寒的脸色顿时青了,“汤蓝你给我说清楚!唐笙真的是被白天茹绑走了?!”
“是……我也不知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我睡醒了也没等到唐笙,就去了东海酒店车场。有人说看到三个男的开了辆陌生地黑车进来,很可能就是那时候把她抓走的!她的钱包都还留在我房里,完全联系不上她啊!我……我先去找她!卓寒,我一定会帮你救出她——”
“等下!汤蓝——”还没等白卓寒说完,那边手机嘟嘟就挂了。
麻痹的白天茹!
白卓寒一个电话反打回去,冲着白天茹声嘶力竭地咆哮:“白天茹,你他妈的把唐笙给我弄哪去了!”
白天茹这会儿已经从医院那里确认了爷爷去世的消息,正准备联系黄律师问问遗嘱内容呢——对她来说,爷爷死了唯一的影响就是,他们到底可以分到多少钱。
一听白卓寒的电话,她更是不知气打哪里出了:“白卓寒我说了唐笙在我手里你还不信,识相的,赶快把我爸爸的钱——”
“天茹天茹!”白靖怀抱着手机里支票账户的头寸提醒,一个箭步就扑女儿身旁来了,“你看看,这真的……真的是刚刚收到白卓寒给我的两百万?”
白卓寒愿意妥协?却并非因为唐笙——
白天茹手里还捏着两张‘狗血淋头’的照片没等发过去吓唬他呢!
看来,爷爷的遗嘱内容——多半让他们已经大势已去。两百万对白卓寒来说就跟打发叫花子一样。但着实可以先缓解父亲的债务危机。
既然事已至此,白天茹当然不愿再结梁子了。
“卓寒你听我说,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啊!你放心我们没有伤害唐笙,她就在福龙仓库一号,真的,我们没有伤害她的!”
她赶紧换了一副口吻,隔着电话都能听到感受到那张猥琐的小人嘴脸。
“白天茹你给我听着,唐笙要是少一根头发。我叫你全家陪葬!”
白卓寒叫上了高斌,一路沿着高速开过去。从这里到那边至少要三小时,他只觉得心跳都要蹦出喉咙了——
不管白天茹究竟会不会伤害唐笙。但这么冷的天,她一个人被抓进仓库,就是吓也吓死了啊!
何况,她还怀着孕……
无论那孩子究竟是谁的,就算是冯写意那个混蛋的他也认了!
这一刻白卓寒就只有一个念头,绝对要保唐笙母子平安。
“天茹!天茹怎么办啊!我们会不会弄巧成拙激怒了他,”白靖怀抱着这笔救命钱还没捂热乎呢,因为白卓寒让上官用地现金支票对账,24小时才能解款。
要是唐笙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两百万没了,白卓寒不把他们一家屠戮得鸡犬不宁才有鬼!
“你先别急啊!我已经叮嘱过他们不要伤人了,唐笙不会有事的。”白天茹在原地踱了一会儿,“爸,你还是先去医院处理爷爷那边的事儿吧。我亲自过去仓库看看。”
要说这白天茹也是纸老虎一枚,看着嚣张,其实最不敢闯大祸。
眼下爷爷都已经没了,要是白卓寒真跟他们撕起来,还不只有挨打的份儿?
麻痹的汤蓝,算是把她坑惨了!现在,她只能祈祷唐笙千万千万别出任何状况才好。
***
白卓寒赶到福龙一号仓库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下车就往巷子里冲,却先在门口的地上看到躺的像条美人鱼一样的汤蓝!
“阿蓝!唐笙呢?”
心下一惊。他抱起汤蓝先探了探鼻息。
汤蓝躺在白卓寒的臂弯里,虚弱地皱了皱眉。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鲜血糊住了,整张脸看起开越发苍白。
“卓寒……”
她先冲着白卓寒挤了一个笑容,然后向着门内指了指。
“卓寒……她没事的。她要是有事,你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对么?”
“你别说话了!”白卓寒心里一痛,却无法再给她任何安慰。转手将汤蓝丢给高斌,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仓库——
在阳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发霉的气息充斥着每一寸角落。
白卓寒只觉得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叫他不敢呼吸了,地上躺着的两个男人更是把这诡异的气氛——渲染到恐怖的极致!
“阿笙……”
唐笙缩在角落里,上身的衣料被扯开一半,头发全散乱开了。
她脸色苍白,浑身的血迹让白卓寒一下子就把可怖的回忆拉了出来。
如果这些血都是她的,那么现在她一定已经死了。
“阿笙!”白卓寒扑上去,一把扯下自己的外套围住唐笙瑟瑟发抖的身子!
他捧起她惨白的脸颊,声嘶力竭地吼着她的名字:“阿笙!你看看我!”
“卓寒……”唐笙木然地转过脸,泪水一下子就丰盈了双眸。
她的双手死死扣着,在胸前形成一个同心结一样的弧度。
白卓寒试着去掰开,却掰不开,最后才看清——她手里握着一枚生了锈的,染血的剪刀!
“卓寒……我好像,杀人了……”
唐笙哇一声哭了出来,像触电一样把剪刀丢了出去。然后一头扎在白卓寒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他要侮辱我……我……我就戳了他一下,我是不是杀人了!卓寒,我杀人了!我怎么可以杀人啊!”
“阿笙!这不怪你,不怪你!”白卓寒将唐笙搂在怀里,心碎片片散散的。
小时候连个蜻蜓都不敢抓的唐笙,定然不会想过。若有一天,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需要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其崩溃程度可想而知!
白卓寒不知道自己还能用怎样的方式来安抚她,劝慰她。他唯有这样抱着她,哪怕把自己最后一丝生命力燃烧成支撑她的能量,也在所不惜。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要欺负我,我只能拼命!”唐笙还在崩溃,浑身筛子一样颤抖,让白卓寒想用力又丝毫不敢用力。
他捧起唐笙的脸,心疼地擦去她肌肤上的血污:“阿笙,伤哪儿了?告诉我你那里受伤了!哪里痛?”
“我没有……”唐笙摇头,牙齿还在上下打架:“都不是……不是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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