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兰去看傅念君的脖子,傅念君这才想起来,刚刚自己被这人的刀锋在后颈也划出了道伤口。
仪兰放在傅念君后领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家娘子金枝玉叶,万一留下了疤可怎么办。
“没事。”
傅念君倒是不觉得痛了。
她拉下仪兰的手,随即与她低声耳语几句。
萧凛也没有在听,他正在给自己伤口上药。
傅念君不关心自己的伤口,她没有这个功夫,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等下去,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让萧凛跟自己出去。
芳竹那里惊动了人,大牛大虎他们虽然都是自己的心腹,但是难保傅琨傅渊不会察觉,到时候她不想闹大,也只能闹大了。
萧凛不知为何,也渐渐放松了对她们主仆二人的警惕,甚至再也没有像一开始一样动不动就想动手打晕她们。
傅念君亲自将他送到西北角门前。
路上看门的婆子小厮也都让仪兰支使开了。
“江湖路远,阁下自便吧。”
门内亭亭玉立的姑娘依然是淡淡的表情,从容镇定地不像是亲手放走了一个差点杀了她的凶徒。
萧凛再次觉得疑惑,可这股子古怪劲儿他又说不上来。
“姑娘今日帮了我,在下一定铭感五内。”
他说话也还算客气。
傅念君心中却不无讽刺地想,沐猴而冠罢了。
“不必了,请吧。”
傅念君朝他点点头,很快就想合上门。
“等一下。”
他一只脚却横插进来,已经重新被布巾挡起来的面容又出现在门缝内。
傅念君心中怒意渐起,只好说:“我不可能给你送上真金白银和车马,你怀中的两瓶伤药已是极限,请尊驾不要得寸进尺。”
从“阁下”到“尊驾”了。
萧凛想着,他们宋人说话,花样可还真多,听着怎么都不太对劲。
“小姑娘,你把人想得太坏了。”他说着:“那我们……后会有期。”
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闪出一抹光亮,在门合上的最后一刻,依旧只是盯着她。
傅念君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辽人,契丹人,她为了自己和傅家,放走了一个可能刚杀了几十条人命的凶徒。
仪兰也吓得腿软,整个人靠在门板上喘气,还是大冷的天,可主仆两个都是一身的汗。
“娘子,我们……怎么办啊……”
仪兰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着。
傅念君说:“放走他,是为了方便抓,别怕,回房去。”
仪兰点点头,立刻跟上傅念君的脚步回屋。
回去之后,傅念君吩咐仪兰将刚才那人用过的东西都处理掉,还有一路上过来的,打晕的两个丫头,和他是否曾留下什么痕迹,全部都要处理干净。
芳竹也是因为今夜的事急出一头冷汗,大牛大虎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仪兰却又锁紧了院门,通知她不要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念君也没有多解释,只是让她把郭达叫来。
今夜郭达是别想睡个好觉了。
傅念君亲笔写了信,让郭达交给周毓白,郭达满脸苦涩。
“……小的已经很久没联系上郎君了。”
傅念君说道:“府里新增的护卫,别说没有你认识的人,想法子,一定要把这封信交给他。”
那契丹人藏匿傅家的事她可以瞒着任何人,却不能瞒着周毓白。
他的眼线和势力远胜于她,或许他能够从中发现些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等到忙完了这些,她才有功夫让仪兰替她上药。
“娘子这是平白遭了什么孽啊……”
仪兰一想到今夜的事,就忍不住替傅念君鼻酸。
为什么偏偏是她们娘子呢?
傅念君苦笑,心想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倒霉撞上了这契丹人,或许一半是因为老天,一半是因为自己吧。
老天让小猫阿四领着她去了那里,而自己的自作聪明让芳竹去叫人又引起了对方的疑心。
最后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并不是所有的事老天都会站在她这边的。
“但愿那人还是个守承诺的。”
傅念君说着。
她帮他一次,他也从此忘了今夜。
仪兰却是低声叹了口气,说着:“瞧他那样子,实在不像个好人啊,只盼这事到此为止了……”
第453章 有何赐教()
折腾了大半夜,傅念君并未休息多长时间,第二天清早,傅渊还未去昭文馆,就先到了她院子里。
傅念君早知道自己瞒不住他。
昨夜的动静虽然不大,可到底也十分异常,这阵子又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傅渊只要早起一听下人禀告,就很容易猜到她这里是有事发生了。
傅念君真该感谢傅渊如今是新婚燕尔休息得早,若是在成亲前,他怕是昨夜就发现不对劲了。
兄妹两人坐下,傅念君一五一十地把昨夜的事情交代了。
“胡闹!简直胡闹!”
傅渊很少会有这样激烈的情绪外露。
这样危险和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傅家的内宅,傅念君的院子里,竟是就这样巧潜入了外头禁兵找得天翻地覆的人。
“这阵子添了这么多人手,他们都是怎么办事的!”
傅渊第一次觉得自家的人真是不中用到了极致。
他也开不了那个口骂傅念君,他知道她做出了最对的选择,在那样的当口,她除了将贼人送走,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保全自己和傅家。
他的怒火只能转移到护卫们身上。
傅念君叹了口气,无奈道:
“府里添了很多护卫,但是我这院子靠着四叔四婶他们那里,我猜那人八成是通过他们那边进来的。”
傅家新晋招募了许多家丁护卫,府外和几道大门都加强了守备,可傅家这么大,又是分房不分家,如金氏那样小心思多的人,自然有的是鬼主意。
四房夫妻两人都不事生产,金氏又素来是铁公鸡性子,竟是近来辞退了不少院子里的老仆,明摆着是占大房的便宜,那些新招募的人手她才肯用,要自家掏钱养人,想都别想。
何况傅念君也没那个本事让人将傅家围成个铜墙铁壁,光梅林那一片,就很难防备。
“说到底,咱们家这座大宅子,确实挺招风的。”
傅念君中肯道。
换了她是贼人,肯定也找好躲藏房屋多的人家去,谁会躲在一眼就能望个遍的小户人家?
傅渊噎了噎,朝傅念君瞪了眼,还是忍不住责怪她:“你胆子也太大了,与虎谋皮。”
傅念君反过来劝慰他,“也有好事,那契丹人并不知我们查过章家,若他知道了,那昨夜我大概就是……”
凶多吉少。
傅渊叹了口气。
她怎么能一大清早用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和自己说这样的话,在昨天夜里,她这样一个小姑娘,可能瞬息之间,就遭遇不测了。
“总之你这里,往后该用的人还是要用。”
傅渊最后叮嘱她。
傅念君不习惯在自己跟前放太多人,但凡在她眼前的,都是受信任的。
傅念君点点头,表示赞同。
看来还是要用几个贴身护卫来得安全些啊。
******
隔了一日,齐昭若这个不速之客却又登了傅家的门。
门房和老管家对他的恨几乎可以从眼神中满溢出来了,不过齐昭若倒是安之若素,迎着傅家上下仇恨的目光领着人大步就进了傅家的大门,半点惭愧和不好意思都没有。
他当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连夜探傅家这样的事都做过。
傅渊在家中,傅念君和钱婧华自然就不用去面对齐昭若,只是她们二人到底放心不下,派了人在一边偷听。
齐昭若比起从前来,是真的判若两人。
连傅渊都不得不承认。
在军中历练或许真的能够让人很快成长,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无论从相貌还是气势,都非是昔日吴下阿蒙。
齐昭若的来意也很简单,依然是为了捉拿杀人狂徒。
傅渊冷着脸道:“前几日齐都知已经带人来过了,今日却还要来这遭,试问你把傅家当作什么地方了?”
齐昭若如今不再是游手好闲,在侍卫步军司也有了官职。
齐昭若却很镇静,只是淡淡地对傅渊说:
“前几日来是例行公事,可今次来,却是事出有因。如果……贵府没有窝藏要犯的话,我也不会走这趟,请傅东阁见谅。”
傅渊静静地抬眸望过去,目光如刃,“窝藏要犯?还请齐都知慎言,这里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
齐昭若笑了笑,一对桃花眼却是再无平素春情,只是眸深似海,“我是武人,不比探花郎高才,论道理我是说不过你的,请令妹出来吧,这事自然有分晓。”
傅渊不知他究竟是他从何处听到的传言,敢这样大胆上门质问,傅家私放要犯一事除傅念君几个心腹以外无人知晓,他又是怎么……
“无凭无据的事,我若真让我妹妹随意受你盘问,岂非显得傅家心虚?”傅渊冷笑:“齐都知拿出证据来就是,何必如此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齐昭若勾了勾唇,只觉得傅渊这人极大地碍事,他还以为自己的当初的齐昭若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扬了扬,说道:“这封信出自谁手,想必傅二娘子比在下清楚。”
傅渊沉了脸色,他虽不知道什么信不信的,但是见齐昭若这么信誓旦旦,他便不免也动摇了几分。
“你……”
他刚要开口,却被人出声打断了。
“三哥。”
傅念君的身影出现在侧帘后。
她缓步走出来,对傅渊点点头,然后转向齐昭若,冷笑道:
“不知齐郎君有何赐教?”
齐昭若望着她的脸,只觉得两人数月不见,她却是神态依旧,目光里的不驯也一样没变,对他不客气地说着“有何赐教”。
洛阳一别,再见却是如今了。
齐昭若在心底笑了笑,笑自己痴妄,也笑自己可悲。
傅念君扬了扬手里的信,对傅念君道:
“我想傅二娘子还是应当对令兄解释一下。”
傅念君的眼神落在他手中的信上,目光随即一冷。
这正是她写给周毓白的信,竟然落在了齐昭若手上。
她不说话,齐昭若就也不说话。
他在等她自己做决定。
傅念君微微转头,对傅渊说:“哥哥,让我和他单独说几句话,稍后我再向你解释。”
第454章 他想要什么()
傅渊点头,只是看了齐昭若一眼,未置一言就起身回避了。
他离去后,齐昭若却是对傅念君说着:“看来你们兄妹感情现在似乎还不错。”
“多谢关心,我们兄妹关系如何不劳你费心,你还是顾着你与长公主的母子之情就是。”
傅念君对他说话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两人经过洛阳之行后,傅念君对齐昭若的恐惧在她自己不知不觉中也减少了部分,但是到底仇是仇,恨是恨,她觉得自己一辈子和他都是不会走同一条路的人。
她还以为他学乖了,知道不该来打扰自己,可他今天却又讨人嫌地出现了。
他究竟是何来意?怎么就不能有点自觉呢?
齐昭若将手里的信扣在桌上,淡淡地望着她。
“私放要犯,证据确凿,这是你自己写的供词,你可知这封信若到了衙门,你傅二娘子和傅家,恐怕就……”
他没有说下去。
她明白她的未尽之言。
这对她自己的姻缘和傅渊傅琨的仕途,都是巨大的伤害,甚至往大了说,傅琨能被政敌扣上通敌卖国的罪状。
傅念君却不害怕,只是冷了脸质问他:
“你几时在我家里放了眼线?”
“错了。”齐昭若说着:“我的眼线没有放在傅家。”
傅念君有一瞬间的疑惑,但是揣摩了一下他话中之意,却又立刻明白了。
郭达必然是通过那几个新招入府的侍卫来传信,而这几人是周毓白安排的,其中却有齐昭若的眼线。
是了,从他开始有意识培植自己的势力那天起,他就不可能永远处于被动。
傅念君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她盯着他:“你竟安排人在他身边!他是你的……”
“父亲么?”齐昭若勾了勾唇,打断她的话,眼神黯了黯,“已经不是了。”
何况或许本来也就不是父子。
齐昭若用手指点了点那封信,对她道:“不过你放心,我若要害他,今日就不会只是拿这封信过来。即便你恨我,但是我们是同一阵线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周毓白和他长谈过,齐昭若也明白自己现在最该做什么,他要报他的仇,他要弄清楚自己前世今生的生死宿命,所以他这样害周毓白和傅念君有什么好处。
傅念君听了他的话连连冷笑,“你何必把我当作三岁孩子来骗,你若无所要求,就不会拿出这封信来威胁我了。”
她的眼神透亮,仿佛能够洞悉人心。
“你在他身边放人,说明你很想占据主动,不想永远被人压制,周绍敏,承认吧,你一身反骨,造反,然后身死,你或许根本不是为了家仇,那就是你的必然结局。”
她的表情讥诮,在说出“周绍敏”三个字时,他心底就陡然蹿出一股火苗。
她的神态是如此高傲倔强,看着他的目光又是如此嘲讽。
齐昭若的右手渐渐紧握成拳,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力度攥着,骨节泛白。
她没说错,她一句都没有说错!
傅念君也不再惧怕,她还怕什么呢?
他威胁她,就和从前一样,区别只是少了一把剑指在她的胸口而已。
她已经不怕他的威胁了,她知道,在平等对立的基础上,她未必输他!
她继续:
“所以你若是想达成你的目标,继续培养能够和所有人抗衡、能够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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