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一听便明白了,道:“哦,额尔德克跟你提过了?”
钱昭点了点头,道:“他俩的事,你怎么看?”
多铎接过她捧到面前的茶盏,道:“不好说。”
钱昭心道,倒忘了满人多妻室,如此,牧槿要嫁过去,怕也是举步维艰,沉吟半晌,又问:“额尔德克的阿玛过世,是谁袭的世职?”
多铎啜了口茶,答道:“他是嫡长子,自然是他。承的一等阿达哈哈番(注:乾隆年定此爵位汉字为轻车都尉)。”
钱昭心道,这婚事律规都过不去,那小子也真敢信口开河!因而蹙眉道:“我想倒不能操之过急了。”
多铎轻捏她滑腻的脸颊,道:“随他们去吧,坏人姻缘,没人会承你的好。”
钱昭抿唇,道:“是我的人,怎么能不管了。万一闹出什么乱子来,还不是你旗主的事儿。”
多铎见她认真,笑道:“好,你想干什么,我给你撑腰。”说着在她唇上亲了亲。
钱昭拉他起身,道:“进屋吧,晚饭备了江米酿鸭子。先吃些茶点垫垫。”
多铎便随她进了次间,后檐炕上搁着把团扇,他拿起来细瞧,见素绢扇面绘着荷花蜻蜓,雕漆柄儿,红丝绳结了络子,坠着那花生粒似的伽南香,轻轻一摇,香风阵阵。
他满意地放回去,坐到桌边,就着她手吃新剥的核桃。
第五十章 (上)()
瓷白的手握着肉色的石榴,不长的指甲掐进果皮里,甜香弥散开,随后用力一掰,那石榴成了两半,露出艳红如玛瑙的内瓤。
钱昭把半个石榴放下,轻甩了甩右手,接着剥下一瓣果肉递给多铎,道:“喏,尝尝,不是一直惦记么。”
多铎接过来,又握住她的右腕道:“手酸么,给你揉揉?”
“晚些。”钱昭抽回手来,掰了一块籽肉,塞进自己嘴里,轻轻一嚼,甜中带点微酸的汁液在舌尖溅开。她微眯起眼享用着,多铎却凑近去,舔了舔她下唇沾的石榴汁,赞道:“甜。”
钱昭索性喂了他一块果肉,道:“求你办个事儿,将牧槿家户籍编入包衣佐领,行么?”
侍立在旁的牧槿闻言一个激灵,却是不敢插嘴,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多铎在她指尖咬了口,道:“这事何须求,明儿就给你办好了。”抬头扫了眼牧槿,又道,“她是跟着你的,合该给这脸面。”
钱昭没想他真咬,皱眉轻呼:“疼!”
“疼么?我瞧瞧。”他攥着她几根手指,凑近看了又看,道,“有牙印了,可怜。”说着又含在嘴里嘬了几口,笑问道,“好些没?”
钱昭真想一掌拍他额头上,生生忍下,道:“籽吐出来。”
他依言将嚼完的籽吐在她手心,她握了丢在五□□鱼水藻大盘里,牧槿即递上温水里绞过的棉巾供她擦手。
“再给点。”他也嚼出味儿来,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胳膊,示意接着喂。
钱昭小心剥着皮儿,几乎是一粒粒塞他嘴里,道:“你说的,可别拖着给忘了。”
“答应你的,我何曾食言过。”
两人就这样黏黏糊糊地将那石榴分吃完,钱昭在他下巴捏了一记,道:“去冲个凉再睡。”
他只觉短须上沾了果汁,甜腻腻的,便在她脸上轻掐了把,道:“回来收拾你。”说完便起身转去澡房。
门外候着的小太监即递上铜盆,牧槿接过搁在桌上,伺候钱昭净手。小圆上来帮她挽袖,她略一搓洗,便将湿哒哒的双手拎起,牧槿忙拿过干棉巾包住。
钱昭见牧槿欲言又止,挥退了其余人等,对她道:“你和额尔德克莫非没谈拢么?”
牧槿跪下,道:“奴才不愿离开福晋,愿意一辈子伺候。”
钱昭笑道:“我又不是菩萨,用不着姑子守身侍奉。”
牧槿知她向来没什么忌讳,只是拿佛祖消遣终归有些不敬,也不敢接口,只是叩头道:“福晋别赶奴才走!”
钱昭扣住她的下巴,命她抬起头来,道:“你先不跟他去,也是好事。”见她泪盈于睫,接着道,“别伤心,我总不会让你吃亏。只是这条路太难,得慢慢来,你再等等。”
牧槿哭出来,道:“福晋,您别费心了,奴才没那命,往后不想他便是了。”
钱昭抽了帕子给她抹泪,道:“你跟额尔德克有没有缘分这不好说,把你家户籍改过来,却不只是为了配他。包衣虽也不过下仆,好歹算是正身旗人,比之户下人,便是良贱有别。往后你不管与谁婚配,起码律条上没了阻碍。”
钱昭见她哽咽说不出话来,温言安慰道:“好了,别哭了,去洗把脸。你记着,没有人命里合该为奴。”
牧槿一双眼都哭肿了,起身抽咽着道:“福晋,奴才伺候您沐浴。”
及至两人都洗了澡,钻进床帐里,钱昭也不别扭,任他将自己剥得干干净净。
月色自侧窗透进来,似在她身上打了层薄霜,玲珑饱满一如初见,多铎得意地拢了一把,心道,再养些时日,抱起来一定更软和柔滑。
然而,相处虽融洽,枕席间却并不得趣。他百般讨好,却只换来她睡眼朦胧的一句:“快些吧,不是明儿一早还赶回去么。”顿时觉得挫败,只得草草了事。
他不知她是怎么了,以往稍一撩拨,便软软地缠上来,时而娇柔可口,时而热烈如火,总之不是这样例行公事似的冷淡。自从生下孩子,就变了许多。这么想着,他对小七越发不待见起来。
因烦闷着,第二天便没再来。心里越是惦记钱昭,就越不敢面对,特别是夜深人静时,总觉得身边躺的是另一个人。
有时会怀疑自己,但将侍妾压在身下时,却畅快得很。哪怕他在她们鲜嫩的身体上肆意妄为,那些年轻的女子也会默默承受着侍奉着享受着,真心实意地臣服于他,眼里满是眷恋与渴求。
钱昭倒也不介意他隔三岔五的探望,反正她请托的事他都做了,故而每日心平气和地照顾孩子。
她耐心地教他认数字认颜色,哪怕毫无进展也不气馁。然而半岁多大的婴儿,却不能理解她的坚持,往往被迫着学了一刻钟,便开始哇哇大哭。
钱昭从来没兴趣应付歇斯底里的孩子,他一哭便把他扔给奶娘,抱出去哭完了眼泪收干了,又重新开始教,周而复始。
卢桂甫见她如此,暗中着急,委婉地进言道:“福晋,七阿哥没个年岁相近的兄弟姐妹也太孤单了些……”
钱昭瞅着他,道:“他就算一个月只来一回,该有孕也不会耽误。”
卢桂甫被她驳得面红耳赤,却也明白过来她心里清楚得很,不敢再多话。
眼看着快到中秋,多铎这日傍晚来了园子里,向钱昭道:“中秋那天,你跟我进宫。”
钱昭也不问进宫做什么,挑了挑眉,道:“好。我穿平日的衣裳成么?”
多铎沉吟片刻,回道:“成,也就是走走亲戚,没那么讲究。”她也没朝服顶戴,还能做什么打扮。
钱昭听完便笑了,也不点破,转而道:“我准备将七阿哥身边的奶娘和嬷嬷都撤换了,跟你说一声。”
多铎呆了一呆,问:“都换了?为什么?”这些人大多数是多尔衮特地指派的,都遣出去,恐怕会生出事情来。
“我带孩子,最怕有人啰嗦。老那么娇惯着哄着,男孩儿都养成什么样了!”钱昭顿了顿,又道,“你不是说给我撑腰么?”
“那是。我不过问问。”多铎心知就她这霸道脾性,定是不乐意奶娘跟她唱反调,也不关他什么事,就让他哥去烦恼好了。
第五十章 (下)()
多尔衮得到讯报的时候,那几个奶娘与教养嬷嬷已被递回原佐领候差。说是扫地出门也不为过,妇人们当然都满腹怨气,有一名家里是睿王府下包衣的奶娘便告到他面前。
“她待七阿哥严苛?”多尔衮其实并不怎么相信生身母亲会虐待亲儿。
奶娘跪着回话道:“回王上,钱福晋虽是七阿哥生母,却无怜爱之心。七阿哥才多大,就强要他学算认字,哭伤了也不顾……”
多尔衮倒是起了好奇之心,问道:“你究竟犯了她什么忌讳才被撵出来?”
奶娘惶恐道:“王上,奴才冤枉得很。奴才虽疼惜七阿哥,却也不曾违拗福晋的差遣。兴许是……说话得罪了她。有一回,钱福晋给七阿哥喝石榴汁,奴才怕七阿哥尝惯了那味道,以后石榴果期过了不好戒,便进言别给阿哥吃。”
“哦,她怎么回的你?”他接着问道。
“王上若准,奴才给您学学。”见他点头,奶娘便继续道,“钱福晋说,这孩子投生在王府,只要他喜欢,便是什么金贵的吃食都不用忌,至于像过了季这样不能有的,他也得学会要么戒要么等。”
多尔衮听到这里,不禁笑出来,道:“像她会说的话。知道了,你先回去。”
他虽笑着,奶娘却瞧不出他喜怒,心里七上八下,叩头道:“奴才告退。”
等她退出去,多尔衮又想了想,虽不全信这奶娘的话,却也务必得去看看才放得下心。
钱昭得闲在小池边喂鱼,卢桂甫来报,有一名姓林的乐师求见。钱昭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有这么个人。
卢桂甫见她手心撮着一点鱼食停在半空,便觑着她脸色道:“这乐师与那唱曲的少年往日受过福晋不少恩惠,奴才以为您或许愿意见他一见。要不这就赶走了?”
钱昭却道:“不,叫他进来。”
卢桂甫领命去了,须臾带着那乐师到了小池畔。
“林瑜见过福晋。”林乐师说着躬身一揖,却并不跪。
钱昭微笑道:“当日林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正愁无以为报,不料先生便来了。”
林乐师对些微嘲讽充耳不闻,坦白道:“那时不过受人所托,何况酬劳不菲,福晋无须放在心上。林某此来,只愿为福晋效犬马之劳!”
钱昭听他说得如此直截了当,也收了调侃的心思,问道:“不知林先生有何长才?”
林乐师见她没有屏退左右的意思,便也不避人,拱手望着她道:“福晋金尊玉贵,手下自然不缺得用之人,不过难免有些事儿不便……林某不才,于三教九流都能搭上点边儿,甘为福晋驱使,必不负所望。”
钱昭眯眼看着他,半晌方问:“林先生回京之后于何处落脚?”
林乐师答道:“林某现暂住南城石鼓胡同。”
钱昭道:“那便先在园子里住吧,兴许不久就有劳烦先生的地方。”但愿用得称手,她心道。
林乐师见她干脆,面带喜色道:“谢福晋!”
钱昭命卢桂甫带他下去安排,临去之前,却又唤住他问:“你那个徒弟,叫什么名字?”
林乐师神色一黯,回道:“姓陆,陆小山。难为福晋记得他。”
“那个孩子,很了不起。”她轻轻吐出一句,便背过身去,将顺手摘的一朵黄婵抛入池中。
多铎料到多尔衮近日会来,故而每日都去园子里候着,果不其然,第二天就被他等到了。
接到通传时,钱昭正抱着小七,左手托一朵白菊,让他扯瓣儿玩。孩子开始一揪一把,她便掰开小手,教他一片一片地摘,每摘一瓣都轻数着。小七虽还不懂,却极有耐性,直到扯秃了,才高兴地捏着花蕊递到母亲面前。
多铎见她只顾与孩子玩耍,瞧都不瞧自己一眼,不免有些嫉妒。听闻多尔衮到了,便将小七抱过来,道:“定是来瞧他的,我出去招呼就成了。”
小七舍不得离开母亲温软的怀抱,骤然被他抢着箍在臂弯里,十分不自在,扁着嘴就要哭出来。
钱昭起身轻抚孩子的脸,道:“嗯,别耽搁太久,我等着。”
多铎搂了她在唇上香了口,道:“定给你囫囵着抱回来。”
多尔衮在前厅喝着茶,待多铎抱着孩子走出来,才将盖碗递于小太监,道:“我来瞧瞧七阿哥。”
多铎也不说话,径直将孩子交给他。小七大半个月没见他,似有些生分了,睁着圆圆的大眼瞧他一会儿,便回头找多铎。
多铎暗赞好儿子,嘴上却道:“他现在谁都不要,就和他额涅亲。旁人抱一小会儿还好,久了便要哭的。”
多尔衮见孩子长得结实,身上穿的夹衣柔软鲜亮,倒没什么可担心,只是几日没见便成了“旁人”,心里头有些难过,问道:“我的人有什么不妥,都打发了?”
多铎笑回道:“照顾孩子那是女人的事,我可不管。何况,她做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多尔衮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见他推得一干二净,却有些来气,皱眉道:“合着我过问反而不对了?”
多铎道:“哥,我没那意思。不过你知道的,奶妈子怎比得上亲娘尽心,况且你还怕她跟那些蠢妇似的,养坏了小七么?”
多尔衮沉吟道:“这孩子见着我都认生了,抱去我府里让你嫂子带他住些日子。”
多铎心道想得美,当即笑道:“这事再说。后儿就是中秋了,按例宫里头赐宴,我得带着钱昭一起。”
多尔衮心道,她没名没分的,连座次也排不上,对的大约都是冷眼,到时别提多难受,便道:“不妥,她去了能坐哪?”
多铎不以为意道:“我坐哪儿她就坐哪儿。前面行礼就在后殿坐会儿,待开宴了自然跟着我。你让嫂子照拂些。”
多尔衮见他不听劝,也不勉强,又抱了会儿孩子,便告辞去了。
第五十一章 (上)()
从议政处出来已届申初,多铎立刻出城赶往西郊。进园子时见钱昭已妆扮停当,正在前厅与两个面生的嬷嬷说话。
钱昭瞧他进来,笑道:“竟劳王爷亲自来接。”
多铎牵了她的手,道:“也就你能叫爷来回折腾!”
钱昭命牧槿跟着,出了内院,搭多铎的手上了大鞍车,见他也挤进来,忍不住问:“你怎不骑马?”
多铎在她身边坐了,往后一靠,道:“这一路大半个时辰,陪你说说话。”多铎既与钱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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