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坐在沙发上,颤颤巍巍将茶几上的一小瓶药酒盖上,又将药酒放置回原位。
门外张斐的哭声引来了邻居的围观,模糊不清的劝告声在门外响起,老人家却无动于衷。
过了许久,门外的声音这才渐渐弱了些,老人家站在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没看见张斐,这才回沙发前,猝不及防,跪倒在陆争面前。
陆争连忙将老人家扶起,“您这是干什么!”
老人家泪眼蹒跚,两只手被陆争扶着,坐在了沙发上,“陆争啊,算大叔求你的,把这孩子带走吧!”
蒋妤也吓了一跳,连忙扶着老人家,“大叔,您别着急,慢慢说!”
老人家泣不成声,手心紧紧抓着陆争的手臂颤抖着,绝望地祈求着陆争,“陆争啊,你之前说过,可以带张斐离开这,给他一个更好的教育,我请求你,现在你把他带走吧!”
“我知道,张斐这孩子有事从来都不和我说,这些年经常带着一身的伤回来,那衣服啊,总像是从泥泞里滚过了似得,半夜的时候我经常看见他悄悄的一个人躲在厕所里洗校服,他还以为我不知道。”
老人家哽咽,“我知道,他在学校肯定受委屈受人欺负了,可是我一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肯说,我人老了,没用啊,没那个本事保护他,更何况我还只是个扫大街的,我一去学校,他们同学老师肯定更看不起他!”
说到这,老人家又紧抓着陆争的手,“他和他爸不一样,这孩子孝顺又善良,好好教,以后肯定能成大器,让他继续待在这,这孩子就毁了呀!”
“您别担心,这次来,我就是和您商量这件事的,”陆争冷静望着老人家,低声道:“我也实话和您说,但是您别着急,张斐他这次和人打架,把人打进了医院,打伤的那个人的父母可能不会善罢甘休。”
“打打伤了?进了医院?”老人家老实忠厚了一辈子,待人和气,就没和人红过脸,更何况是和人打架,听得陆争这话,瞬间就急了,“那怎么办啊!那孩子在医院那、那会不会告张斐啊?”
蒋妤安抚着老人家,说:“您放心,张斐未满十四岁,属于未成年人,这种过失国家不会太过苛责。”
老人家不明白为什么打伤了人还可以逍遥法外,“不会苛责可是他这是打人了啊!”
“对于未成年人,国家认为还没有形成正确的三观和行为能力,所以对于未成年人,国家主张教育为主,惩罚为辅,所以这件事您不用担心,只是我看得出,张斐善良又孝顺,肯定是不愿意留您一个人生活的。”
“是,他不愿意走上次陆争过来的时候就说了,可是这孩子就是不愿意走!”老人家锤着自己的双腿,“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我一个半截身体都入了土的老头子,就是个拖累,有什么不愿意走的!”
“您别这么说,您这些年辛苦把张斐养大,张斐也是记在心里的,他就这么一走了之,岂不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人?”
老人家摇头,不住地说:“不行啊不行,这孩子必须得走啊,这街坊邻居的,当面不说,背面都在说他爸爸,我知道这孩子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难过的,还有学校里那些同学都看不起他这这么下去不行啊!”
说了两句,老人絮絮叨叨,喃喃自语,“不行,一定得让这孩子走啊,一定不能再留在这,一定得让他走啊。”161
第75章()
老人家刚才那一番举动是怎么回事;蒋妤彻底是明白了。
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老人家只得用自己认为是最简单;也是最快的方式把自己孙子从这个充满了流言蜚语的地方推开。
正如老人家所说,邻居对张斐的父亲充满了偏见;同学对张斐指指点点;在这么一个环境里;张斐是得不到好的教育的。
只有到一个不认识他的地方,才能真正的;好好的生活下去。
蒋妤明白老人家的苦心;但那样的言语伤害一个孩子,蒋妤实在觉得不妥当;“您刚才实在没必要那么对他;咱们可以好好和他说。”
老人家摇头,“没用的那孩子认死理,之前我和他磨破了嘴皮子;他一星半点都没听进去,我就是想啊;让他赶紧离开这,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能吃能睡,根本就用不着别人照顾。”
说着;他又看向了陆争;“陆争啊;你说你是我儿子的朋友,我那个儿子啊,我自己知道,从小虽然皮,可是心底是好的,那些年他虽然做了不少错事,可是我这个当爸爸的知道,他不是个坏人,我也知道,你这次来,肯定是有事瞒着我,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我那儿子,到底去哪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考虑到身体问题,陆争一直没将张斐父亲的真相告诉他,现如今被老人家当面问起,陆争犹豫了。
“你就告诉我,我那儿子,是不是个坏人吧。”
陆争沉默片刻,坚定摇头,一字一句,说:“您儿子,不是坏人。”
听到这,老人家心满意足松了口气,他双手扶着膝盖,缓缓起身,“我知道,我就知道,我儿子绝对不会是那种坏人的。”
说完,泪如雨下。
蒋妤心里极不好受,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下不得。
老人家看了眼斑驳墙壁上挂着的老壁钟,“晚了晚了,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陆争啊,你答应我,一定把张斐带走。”
陆争眼神坚定望着他,信誓旦旦保证,“您放心,我答应您!”
老人家欣慰点点头,而后又忍不住自言自语,“走走走,走了就好,我这个老头子有啥好眷顾的。”
蒋妤沉默地跟在陆争身后,离开了这个狭窄而简陋的房子。
可刚跨出大门,楼梯口一个身影急急往下走,陆争眼尖,一眼瞧见了,匆匆下楼去追。
那个身影,像极了张斐的。
蒋妤也跟在陆争身后往楼下追去,刚到一楼,就看到陆争拽着张斐的胳膊拉到角落里。
“跑什么!”
张斐眼眶通红,咬牙哽咽道:“我我没跑。”
“没跑刚才喊你你听不见?”陆争怒斥他,“刚才你爷爷的话都听到了?”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而张斐刚才应该是没走的,在门外,老人家说的那番话,肯定是听见了的。
张斐咬着下唇,艰难点头。
陆争沉声,“既然你听见了,应该知道你爷爷的苦心!”
张斐将头偏过去,倔强不说话。
蒋妤走过来,眉心紧拧,手搭在张斐的肩头,“张斐,听你爷爷的,离开这。”
“可是可是爷爷他怎么办?”张斐垂着头,倔强用手背擦眼眶里落下来的眼泪,“爷爷他年纪大了,留他一个人怎么办?我在的话,还能给他做饭洗衣服跑腿,我走了,他一个人发生点意外怎么办?”
蒋妤看着这个善良的男孩,身上还散发着药酒的气味,“你别担心,你爷爷确实年纪大了,环卫工人那种工作肯定不能做了,这样吧,我过两天联系一家养老中心,将你爷爷送到养老中心去生活,在那儿,你爷爷能得到专人的照顾,而且那也有很多老人,你爷爷肯定不会寂寞,你有空就去养老中心看看他,好吗?”
现如今,不少老人晚年不能自己照顾自己,晚景凄凉,送到养老院,是个不错的选择。
张斐仍然有所顾忌,一时之间,没有答应蒋妤的这个方法。
陆争凝眉,说一不二,沉声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张斐,这一次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跟我走!”
张斐有心想说什么,可双唇啜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蒋主播,今天辛苦你了,不过我还是最初的那个意见,希望你不要以报道校园暴力事件为由,公开或者透露有关张斐的任何讯息。”
蒋妤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好好思考这期节目怎么做的,你不用担心。”说到这,蒋妤不由得笑道:“如果你真的放心不下,节目直播那天,欢迎你到真相周刊节目组监督。”
陆争顺势应下了蒋妤这看似开玩笑的话,“既然蒋主播邀请,那么节目当天我一定到。”
听了这话,蒋妤楞了片刻,转而不可置信看着他。
陆争眨巴眼睛,对刚才自己的话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反问道:“蒋主播,有什么问题吗?”
蒋妤摇头笑道:“没问题,节目当天我在节目组等你。”
“好的。”说完,陆争打开车门,邀请蒋妤上车,“我送蒋主播去星光电视台。”
天边余晖只余一抹微弱橘色,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蒋妤顺势上了车,一路上,三人都安静得很,张斐坐在后座里,沉默地看着车窗外。
还是未成年的年纪,面容清秀,五官还未曾长开,车窗外金黄的路灯偶尔照在他侧脸上,将他五官印得越发的柔和。
蒋妤倏然有了兴趣想了解张斐的父亲,想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没过多久,星光园到了。
蒋妤解下安全带,下车,陆争也随之下车,犹豫并踌躇地走到蒋妤身边,迟疑着说:“刚才刚才那番话,我不是不相信你。”
蒋妤笑道:“没关系,你来了也好,替我这期节目把把关,毕竟”蒋妤看了车后座里的张斐一眼,“张斐他爸爸保护了他这么长时间,我不想因为我一期节目而让张斐的父亲这么多年的隐瞒而功亏一篑。”
陆争看着她,点点头,“蒋主播,谢谢你。”
“我应该的,”蒋妤心里一直惦记着张斐父亲的事,现在在陆争面前,沉默片刻后,还是提了出来,“张斐他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争警惕看着她,“怎么?你想做一期节目?”
蒋妤登时被他气笑了,扬眉笑着怒斥道:“说什么?!我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
前世陆争想和自己见个面,都偷偷摸摸像是打游击似得,关于缉毒警的隐私保护,蒋妤有着深刻的体会,怎么会这么不知轻重?
陆争也是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是我太紧张了。”
蒋妤白了他一眼,而后沉声道:“我是想知道,这样一位忍辱负重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争眼神凝聚于蒋妤脸上,一瞬不瞬,却又什么话也没说,心底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陆争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包,从钱包隐蔽的地方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蒋妤接过,半手掌大小的照片上,两穿着迷彩服的男人勾肩搭背,其中一人是陆争,只是照片上的陆争还很年轻,眉目也远没有如今的凌厉,双唇轻勾,神色轻松看着镜头。
而陆争身边那个男人,嘴角勾起,笑得张扬,嚣张跋扈的劲从照片里扑面而来。
“这是”
“张斐的父亲。”
蒋妤仔细看那个男人,从那男人的五官,依稀看到了张斐的影子。
“当年,其实上头选派去当卧底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可是我家里不同意,所以这个任务才交到了他的手上,”陆争望着车内,目光坚定不移,“他的儿子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父亲,我也会照顾到底,这些,都是我欠他的!”
关于这些,上辈子蒋妤从来不曾听他提起过。
曾经过往太艰难了,也就没必要说出来让别人唏嘘。
陆争摇头失笑,“不说了,今天就到这,我先走了。”
蒋妤将照片还给他,下意识说了句,“开车小心。”
陆争转身之余诧异回头看她一眼,疑惑看了蒋妤一眼,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开车小心这几个字,是蒋妤曾时常与陆争说的。
上辈子说顺其自然,这辈子说,就显得有些奇怪。
以后还是得多克制自己,等这次节目完成之后,最好是离陆争远远的,越远越好。
偌大的广场上灯光四射,这个时间点距离下班已经很久了,正准备回节目组加班的蒋妤一转身,就瞧见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的许薄苏。161
第76章()
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许薄苏修长的轮廓在黑暗中无比的模糊,就在整个星光园在陷入黑暗的瞬间;灯光全亮。
一束探灯绕着星光园的广场来回的扫视,空气中飞舞着的细小的灰尘;像是剪碎的金箔;在这强烈灯光下飞舞着;无所遁形。
许薄苏逆着光,身前是被拉长的影子;看不清他的样子;站在那,静静望着蒋妤。
蒋妤凝眉,抬脚想进星光园,许薄苏也朝她走来。
两人离得近了,蒋妤这才发现许薄苏面带不善;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阴翳;眉心紧皱,隐隐夹着不耐的意味。
蒋妤自觉与他无话可说;在这遇见;擦肩而过是最好的结果。
可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许薄苏说话了。
“一天不在节目组,去哪了?”
按理而言,许薄苏身为星光台的副台长;管理着整个新闻中心;身为她的顶头上司;在上班时间,确实有这个询问她一天踪迹的权力。
蒋妤脸上毫无半点不悦,回复着许薄苏的问话,“采访。”
她是真的毫无芥蒂,纯粹将许薄苏当成一个普通的上司对待。
和领导说话,自然要毕恭毕敬,以及,事无巨细。
“这期的节目内容我打算以校园暴力为主题,之前网络上流传的视频,其中被施暴的就是怀南中学初三的一名学生,今天去了医院以及这名被施暴者的家里,了解了他的家庭情况。”蒋妤顿了顿,看着许薄苏越发阴沉的脸色,笑问道:“今天一天的行程就是这样。”
“采访?”许薄苏转身看着她,“什么时候采访可以连个摄影都不带了?”
今天走的太急,蒋妤也没喊陈轲,一个记者,以及一名摄像,才能构成一个采访。
只她一个记者,却打着采访的口号,着实不对。
“我只是粗略的了解一下而已,毕竟校园暴力事件涉及到的都是一群未成年人群体,而国家对于未成年人的保护”
“蒋主播,”许薄苏淡淡打断蒋妤的话,“工作时间,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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