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辛苦吗?”蒋妤转头问向朝阳。
向朝阳挠头,在摄像机下有些许的不自然,笑道:“还还行吧,不是很累。”
“真的不累?”蒋妤灼灼望着他。
在蒋妤目光下,向朝阳嘴角的笑容凝滞,塞满了苦涩,向朝阳低声说:“都过去了。”
近十年的训练,三千多天的日复一日,总结归纳也不过四个字,都过去了。
将以往洒下的血泪和陪伴永生的残疾,也用四个字概括,都过去了。
简陋的的炉子上的铁壶滋滋的叫唤,向朝阳沉默地将烧开的铁壶提起来,拎铁壶的地方塑料被烧没了,只一圈铁丝绕着,也许是烫手烫得很。
提起来的瞬间从铁壶口漏了不少开水到烧红了的煤炭上,烧得通红的煤炭滋得一声,冒了青烟。
狭窄的房间内登时充斥着刺鼻而令人窒息的气味。
没有窗户,向朝阳只能将冒着青烟的铁炉子挪去了走廊。
门外传来大妈嘹亮的喊声,“朝阳啊,把这铁炉子挪外边去,好大一股味,熏!”
“大妈,我这就去。”
陈轲扛着摄像机,跟着向朝阳去了室外。
因为这房间里的刺鼻的味道,向大叔低头撕心裂肺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得吓人,双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桌上的药。
蒋妤连忙起身倒了杯水,又把药递给他,“向大叔,慢点。”
向大叔熟练地在手心倒了几颗药,也没数,仰头合着水咕咚全吞了。
吃药后靠在床头喘息了好久,才带着歉意笑道:“一早起来忘记吃药了,蒋主播,刚才没耽误你们采访吧。”
蒋妤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没有。”
“朝阳那孩子也是没办法,是我拖累了他,如果不是为了给我治病,他哪能待在这个小地方!”向大叔一脸痛心疾首,“他是个好孩子,应该有更好的前途的,都挂我!”
蒋妤宽慰他,“向大叔,您别自责,这病哪能由自己控制,朝阳做这一切都是自愿,谈不上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您放宽心。”
向大叔还是连连摇头,“可惜啊,朝阳腿出事了,不能再比赛为国争光了。”
“那朝阳退役之后,你们的情况上级部门没有来了解过吗?”
向大叔皱眉,“我们这是自己的事,哪能麻烦国家呀!”
向朝阳与陈轲从屋外走进,倒了杯水递到蒋妤手里,“蒋主播,我这地方小,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您,要不待会,我请您去吃个饭?”
“对对!请蒋主播吃个饭!”向大叔侧起身子,费力地掀起厚重的被褥,从木板底下的缝隙里抠出一用破布包着的几张人民币,十块的,五十的,二十的,一大撂。
向大叔选了几张出来递给向朝阳,“吃点好吃的!”
“不用不用,向大叔,真的不用!”
“什么不用,我一见你啊,就喜欢得很,你们大老远的跑来也累,就让朝阳带你们下馆子吃个饭,多点两个菜,别客气。”向大叔数了数里面包着的仅剩的几张十块五块,数着数着喃喃道:“这些都是我还干的动的时候卖的废品攒下来的,原本是想着攒多点,给朝阳娶个媳妇,可我这身体没用,没干几年就干不动了,这点钱也不够给朝阳娶媳妇,就用了算了。”
粗糙黝黑的手将几张纸币数了又数,最后用布卷起来,用麻绳系了,塞到床板底下。
“几点了?”向大叔抬头问向朝阳。
蒋妤低头看了眼手表,“五点半。”
“五点半,那、那朝阳你赶紧的,带蒋主播几人出去吃饭,那小娃娃那么瘦,扛着那么重的东西肯定是累了饿了。”
陈轲笑道:“大爷,我不饿,您就别担心我了。”
向大叔直摆手,“快去快去。”
要采访的也都采访到了,蒋妤起身,“那向大叔您好好休息,过两天有空,我再来看您。”
向大叔握着蒋妤的手,“那感情好,你来的话,大叔给你杀鸡吃!”
蒋妤笑着应承,“好勒,那我下次一定来。”
一直到地下室走廊门口,蒋妤还能听见老人淳朴响亮的笑。
向朝阳挠头,“蒋主播,今天真是谢谢你,我爸好多年没这么高兴过了。”
蒋妤看着他,“朝阳,有时间还是带老人家去医院检查检查,费用我来出。”
向朝阳凝眉,急了,“这怎么行,那是我爸,又不是您爸,哪有您出钱的道理。”
“就当是提前预支你上节目的酬劳,怎么样?能接受吗?”
向朝阳迟疑道:“你们上节目还有酬劳?”
蒋妤从容道:“当然有,总不能让你白去一趟不是?”
向朝阳若有所思点头,“那、那行,有时候我带老爷子去一趟医院,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吃个饭,蒋主播,我请你!”
蒋妤看着向朝阳裤袋里囊鼓鼓的一团,不由得失笑,“行!”
陈轲凑了过来,在蒋妤耳边低声、带着笑意促狭问道:“师姐,咱们节目组,什么时候开始给嘉宾酬劳了?”
蒋妤瞥了他一眼,“从今天开始,有了。”161
第54章()
向朝阳带着蒋妤两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家菜馆;正是饭点;饭馆里满了座,可家菜馆的老板是认识向朝阳的,更认识蒋主播;爽朗的声音大笑了两声,趁着低头吃饭的客人不注意;把三人领去了包间。
一进房间就抓着向朝阳贴耳询问;“朝阳啊;你怎么认识蒋主播的?”
朝阳腼腆地笑;“就偶然之间认识的;徐姐,那个;把你们店里的五个招牌菜都端上来。”
徐姐麻利的从围裙兜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笔,飞快的在本子上记上;“行;马上来!”
蒋妤一直坐在那保持着微笑,时不时观望着四周的环境。
她没来过这种地方;隔音不太好的单间里还能听见外面大堂里饭碗相碰清脆的声音;以及人群鼎沸的声音;第一次体验却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向朝阳看着蒋妤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意思,心内惴惴不安;“蒋主播;真是不好意思;这么简陋的地方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吃吧。”
蒋妤摇头,“不用,这里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习惯。”
“咱们都一样,吃的是五谷杂粮,怎么会吃不习惯?”陈轲大大咧咧的将面前的饭碗从保鲜封口中戳开,用开水将筷子和碗烫了烫,推到蒋妤面前。
蒋妤看着向朝阳喃喃失神的脸,问道:“朝阳,今天在你家,我光采访你爸去了,还没来得及采访你,介意我问你两句吗?”
“我?”向朝阳笑道:“您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蒋妤问他,“运动员为了参加比赛一直处于训练状态的事情我知道,所以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有限,我记得你退役的时候是在06年,你那时候应该才24岁?”
“嗯,24岁,”向朝阳点头,笑道:“我从小学习不好,不太喜欢读书,其实如果没被选进当运动员,我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其实说起来,还挺感谢当时的教练的,如果不是他,我哪能拿下冠军的头衔。”
“那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向朝阳不解的看着她。
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清澈的印出蒋妤的脸,是很费解与迷茫的眼神。
“后悔当上运动员,让你的腿”蒋妤低眉看了他的腿一眼。
向朝阳笑了一声,随即坐好,隔绝蒋妤的视线。
可越装作不在意,就越在意。
“我知道,因为你腿的原因,年纪轻轻不得不退役,又因为腿的残疾”
“蒋主播!”向朝阳打断他,“我不后悔,这腿的问题,是我自己的原因,怪不了谁。”向朝阳倔强地笑道:“除了走路有一点影响外,没其他的影响了。”
蒋妤不是个喜欢戳别人伤疤的人,只是向朝阳身体上的残疾,会是很好的一柄利器。
不过向朝阳对此而产生了过激的情绪,蒋妤也就不问了。
徐姐将向朝阳点的几分招牌菜端了上来,都是大份,热乎乎的,色香味俱全。
“蒋主播,您这第一次来我们家菜馆吃饭,吃不惯的地方多多包涵。”
蒋妤毫不客气夹了一筷子,鱼的肉质鲜嫩,口感很不错。
蒋妤由衷称赞,“很好吃。”
“好吃就行好吃就行!”
向朝阳的担心也随之消弭。
“朝阳,关于你想卖金牌的事情,向大叔应该还不知道吧?”
适才在向朝阳家里时,向大叔看着挂在墙上的金牌和证书一脸骄傲,如果让他知道向朝阳起了这种心思,肯定是不准的。
向朝阳点头,“我爸他”随即又叹了口气,“是啊,我不敢让他知道,最近想着,先去买个假的金牌应付应付。”
对于向朝阳的决定,蒋妤无权置喙,“那我能问问,当年你得冠军后,总共得到了多少奖金吗?”
“这”向朝阳神色迟疑。
蒋妤放下筷子,“朝阳,我实话和你说,如果你上我的节目,关于你的腿我说清楚一点,关于你身体的残疾,关于你这些年的经历,以及你现在的生活状况,都要事无巨细的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做一起完整的节目,我不想在你身上任何一点遗憾。”
向朝阳低着头,保持着沉默。
自那天在西餐厅遇见向朝阳以来,蒋妤见得最多的是他低头保持沉默的样子。
向朝阳这个样子代表着自卑,代表着逃避。
蒋妤知道他的自卑源自于什么,所以更迫切的想要打碎他的自卑,重塑他的骄傲。
“朝阳,你把头抬起来,你还记得吗?八年前在领奖台上,你把头抬得好高。”
“我抬得高,那是因为这样才能看得见国旗。”向朝阳苦笑道:“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干不了,我只能做一些服务员的工作。”
“可是你曾经有过的荣誉是确切存在的!你应该为自己感到光荣!”
向朝阳摇头,“那是曾经的我,不是现在的我。”他抬起头来,低垂着眼眸看着蒋妤,“蒋主播,我觉得,我会让您失望的。”
蒋妤摇头,她笃定道:“不会,你不会让我失望,朝阳,即使你不相信自己,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于你退役之后的问题肯定不是只在你一个人身上出现过,可能在其他的地下室里,也挂着象征着荣誉的奖牌和证书,可是我现在找不到他们,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把你的事情报道出去,告诉有关部门,告诉他们当年做错了,他们不应该那么对待一位为国争光的英雄!”
向朝阳扒拉了几口饭,囫囵吞枣咽了下去,哽咽道:“蒋主播,咱们先吃饭好吗?吃过饭了咱们再谈这事。”
向朝阳态度消极且坚定,无奈之下,蒋妤只好中止了这次聊天,继续吃饭。
吃过饭,向朝阳掏钱,看着零零碎碎的零钱,徐姐尴尬笑道:“朝阳啊,要不先欠着?”
徐姐将‘这钱不够’几个字在蒋妤面前咽了下去。
蒋妤登时明白了,拿出钱包来,将几张钞票递了过去,“不用,徐姐,这顿饭,我请!”
陈轲作势要拦,“我是男人,当然是我请客!怎么能让你一个女人掏钱?”
蒋妤将百元钞票递给徐姐,“别拿男人女人这一套的来说我,我不吃这一套,对我而言,男人和女人只是器官上的不同,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样也能做,同理,男人可以付钱,女人也同样可以付钱。”
陈轲看着她半晌,良久才摇头失笑,“行行行,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蒋妤看向向朝阳,“今天就先这样,之后上节目的事情我会提前通知你,另外,你爸去医院检查的事情可别忘了,明天我会让节目组员工和你联系,把稿酬提前打给你,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这是你应得的,知道吗?”
这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攥着大摞的零钱,像个大男孩似得,不自觉红了眼眶。
***
蒋妤与陈轲刚回到星光园,还没进组,门口就听见了响彻节目组内拍桌子的声音。
蒋妤与陈轲面面相觑,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疑惑,走进一看,陶蓁蓁气喘吁吁站在自己办公桌前,啪一声,将话筒砸回原位,指着电话拍着桌子怒骂,“混蛋!什么叫不方便采访!什么叫核实身份,我这么清晰的记者证他们看不见?还说什么和台里打电话?政府部门了不起啊!”
陶蓁蓁旁边办公桌上的同事幽幽回了一句,“就是了不起。”
“了不起呵了不起,他政府部门怎么了?我还是电视台的呢!我还是星光电视台的!惹火了我,我天天盯着他们做新闻!”
陶蓁蓁这火爆脾气蒋妤还是第一次瞧见,原以为节目组里除了编导徐甘脾气火爆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怎么了?”蒋妤走进,敲着桌子引来陶蓁蓁的注意。
陶蓁蓁回头,见着是蒋妤,火冒三丈的怒火转而成了委屈不已,“蒋妤姐,体育部门真的太过分了!”
情绪转变之快,蒋妤直接笑了,“好了好了,看得出他们很过分,不过你倒是和我说说,怎么过分了?”
陶蓁蓁将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和蒋妤说了个清清楚楚。
其实对于政府部门的采访,星光电视台有专属的部门以及记者,采访的题目也会事先沟通好,毕竟政府机构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往外传的。
也怪蒋妤没有提前和他们打招呼,陶蓁蓁几人第一次采访政府部门,犯了忌讳,问了两个敏感问题就被人赶了出来。
政府部门为国家办事,难免有那么些高高在上的意思。
有关部门还专程打电话过来警告,叮嘱他们不许在电视节目上胡说。
媒体抹黑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不信任的问题很是严重。
蒋妤静静听陶蓁蓁说完,“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你们还没有和政府人员打交道的经验,慢慢来。”
陶蓁蓁仍然是愁眉不展,为自己一天的一无所获而垂头丧气,“体育局的人这不许问那不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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