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怎么可能是日游巡?
倘若这族群个个都像她这么死皮赖脸,那还不早就搅得人间界风云变色?!
可她还能是谁?
还能是什么玩意?
毕竟是西海的龙子,敖启自认从小也见过了六界中的不少古怪族群,然而自打这自称日游巡的女子进了龙宫后,他就没能辨认出这位自来熟的外来客到底真身为何。
倘若果真是日游巡那个出了名矮小的地界神官族群,化出本尊外相来,倒还真的能挤过这蛟龙骨的缝隙入口,和楚歌一起进到渊牢里去的。
可是
“你怎么进得去?”楚歌仰着小脸皱着眉,果然抛出了龙王爷最想问的那句话。
师姐大人面上的笑意未减,竟还踮着脚在原地滴溜溜打了个转,炫耀般地向小房东舒展了两只骨白色的袍袖,十足像只发了魔障的蝶妖:“就以这副皮囊进去啊!”
巨大湖石隔断而成的狭小空间里,一时间死寂如坟,只有那五丈缝隙里漏出来的阴风呼呼地拂动着众人的衣衫。
直到张仲简好心地打破了这尴尬的静默:“你、你会卡在中间的”
“哈?”女子讶然回了头,眉目依旧清婉明艳,一如九天谪仙,“本神又不胖!”
师姐大人孩子气地挥了挥袖,差点扇到张仲简的面上去:“想要看本神的真身,当然要有破解本神障眼法的本事”
她还甚至不忘翘着嘴角,朝坐在她脚前、此时只有两尺的小房东挑了挑眉尖:“怎么样?想不想见识本神的金蝉脱壳?”
楚歌不耐烦地再次倒吊了一双缝眼,就要转身跃入那后头不知为何的蛟龙骨缝隙里去:“不想看,你不准去。”
“去去去!”忘了这个犼族幼子不像自家小师弟,是个从来都看不懂挑衅、亦绝不会捧场的冷血土地爷,师姐大人慌不迭地收回了自己下半截的玩笑之语,极其迅速地认了输,“大宝,收好你娘的衣裳!”
乍然听到了自己被唤,原本落在最后头的失魂引箱车听话无比地转起了四个轮子,咿咿呀呀地往前靠了几步,等来的竟是两件在半空被横甩而来、继而准确无比地掉在它箱车顶上的古怪衣衫。
除了那件从一百七十六只日游巡身上扒下来缝接而成的骨白色袍衫,另一件被遮掩在下、只露出一角的衣物,赫然便是甘小甘不久之前在冷风萧瑟的山路上惊鸿一瞥的紫棠外衫。
这衣衫上头,绣满了恰似繁花、又如雁羽长翎的纹样,与殷孤光以前那件月白衣衫的袖角里侧纹样有几分相似之处,让人一眼望去,压根分不清、辨不明到底看到的是不是幻梦。
然而和此时目瞪口呆的龙王爷与张仲简一样,甘小甘的眸光早已被此时已然现出了本尊真容的师姐大人吸引了过去,哪里还能往这被主人断然抛弃的紫棠外衫上多瞄几眼?
将身上的衣衫霍然掀开、再往半空中随意一甩后,孤光家的疯魔师姐竟也倏尔消失在了原地。
那个眉目清婉、宛若谪仙的秀丽女子,像是把自己的整副皮囊都和那两件古怪衣衫一起抛了开去,只剩下了个又小、又矮、又面黄肌瘦的小人儿。
龙王爷差点把怀里的山神官袍给一口吞了下肚。
他眼睁睁看着个矮小的身形从那骨白色的袍衫下跑了出来,此时正飞奔着朝楚歌扑了过去,像是要抓住犼族幼子的毛茸大尾巴、借此搭上进入渊牢的顺风车,那两只枯黄干瘦的小手比起深冬山间的枯枝都要凄凉上几分,更别提她从头到脚都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索命小鬼!
这个自称是日游巡、把楚歌骗得团团转的女子,竟是只傒囊?!
楚歌只觉得自己尾巴尖骤然吃痛,也恨恨地停住了正往前迈去的两足,皱着眉回过头来,不无意外地也被这位“新来”的同伴吓了一跳。
师姐大人死死地抱住了小房东的尾巴,两只干瘦的脚丫也奋力地卡在湿冷的湖底泥泞里,嘴角的笑意却依然自负飞扬:“怎么样?本神明这个样子是不是也够资格跟山神大人您一起进去渊牢?”
听到这比自己还要矮上几分的小怪物嘴里,竟然发出了和日游巡女子同样的语声,小房东悻悻然地回转了身子,痴怔地呆坐了下来。
她突然伸出了前右爪,犹犹豫豫地搭上了师姐大人枯瘦发黄的脑袋。
“你们日游巡真的长得好小。”
第418章 冷渊里的刀光(一)()
她真的不是日游巡。
龙王爷、张仲简、乃至小脸苍白的甘小甘,都有些替师姐大人哭笑不得起来。
然而从小就呆在犼族属地里、直到最近这一甲子才逗留人间界的小房东,确实是从未“有幸”见过日游巡和傒囊族的。
龙王爷甚至悻悻然地和两位外来客对望了眼,都心照不宣地放弃了与楚歌争辩——不管是少时相识,还是这十余年来的朝夕相处,至少他们三人都对犼族幼子的致命弱点了然于心。
对外族生灵几乎认不出脸、只能靠嗅出对方味道来辨别生人的小房东,就算真的分别有一只日游巡和傒囊并列站在面前,她大概也是分不出这两者的区别的。
别说他们三位,就连孤光家的师姐,也早就认清了这一“残酷”的事实。
“你还真的分不清啊”被小房东的爪子一拍,师姐大人只觉得自己的整副身躯忽而搭上了股宛如山岳天降的重量,逼得她双腿哆嗦、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湖底的尘泥里,顺道也把楚歌毛茸温暖的大尾巴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生怕这化回了兽形的犼族娃娃会再次不管不顾地冲进缝隙里去。
跟着四师兄归于师尊膝下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褪掉了施布在身魂深处的化形术,毫不避讳地现出了她身为傒囊族的真身皮囊。
倘若殷孤光此时能同在这太湖底,同在这被蛟龙骨隔断得无波无澜的古怪缝隙前,恐怕也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常年疯魔无状、以整蛊世间所有生灵为乐的师姐,是在当年傒囊族被六界围剿后,才被四师兄收留成了师尊的第六位弟子。而紫凰回了上神界后,他们一众弟子不得已地要四散于天涯海角,六师姐不能再一步不落地跟在四师兄云游人间界,这才“迫不得已”地化成了这副与师尊凡人外相极为相像的人族女子模样,从此以日游巡这个蹩脚得根本没有人相信她的假身份嬉戏在红尘里。
即使已过了千年光阴,傒囊族依旧是六界谈之不屑、见之也要将其打得神智不清的“恶名昭著”之族。用四师兄的话来说,自身灵力并不强悍、也从不擅长争斗的师姐大人,倘若在外人面前现出她傒囊族的真身来,甚至再漏出她紫凰门下弟子的身份,那就唯有一个下场。
那是必将比被沉入弱水还要凄惨百倍的漫长命数。
被四师兄这么一吓唬,十八个兄弟姐妹里最最怕死的师姐大人,当然没有再在外人面前现过她的真身本相。
天可怜见,就连她最疼爱的小师弟说漏了嘴、几乎把她傒囊族的身份告知赌坊诸位好友时,师姐大人就发了疯地差点亲手屠了那时还在失魂引箱车里的殷孤光。
把自己的本尊真身当成了绝密大事的师姐大人,大概已有千年不曾褪掉身魂里的化形术法,如今竟会毫不犹豫地在赌坊三位怪物、乃至见面不过几刻辰光的龙王爷面前,这么轻易地现出她傒囊族的真身来。
“你们族里全都和你一样小?”
打小倒是听幺叔提起过不少次,然而当面见到日游巡这个地界神官族群的本尊皮相,对小房东而言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楚歌的狭长缝眼不自觉地渐渐撑了开些,露出里头漆黑如墨石的两颗瞳仁来:“小成这个样子怪不得连土地爷都当不上啊”
她认定了眼前这个比自己的兽身还要矮上一截、面黄肌瘦的小怪物就是日游巡。
“小个子有什么不好?”毕竟已有多年不曾变回这个索命小鬼般的枯瘦模样,师姐大人一时间竟不大习惯自己的真身皮囊,伸手缩脚间,都像是在用着别人的肉身,别扭得连骨血都发起痒来,而小房东那只方才看起来还小巧玲珑的右爪,此时在师姐大人眼里倒更像是蛮荒巨兽的肉蹄,每一下拍在她肩上、额上、手肘上的“轻拂”,都宛如重锤猛击,几乎要拍得她呕出血来,“小个子才能跟着你进渊牢啊!”
第一次见到比自己兽形还要幼小的“地界神官”,楚歌只觉得好玩得紧,压根没把师姐大人的怪叫声听进耳来,依旧不可置信地伸着右爪、上下拍打着这面黄肌瘦的小人,像是不多拍几下,眼前这个小人就是泥糊的玩偶罢了。
小房东几乎要把师姐大人拍得去了半条性命时,后者怪叫着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歪着脑袋往湖底尘泥里猛地栽倒下去,终于逃出了楚歌的魔爪。
于是她也终于能吼出最要命的那句话来:“本神这个样子总能跟你去救孤光了吧!”
楚歌茫茫然地收回了右爪,点了点头。
既然真的是日游巡既然真的小得能抱住她的尾巴,当然也能从这蛟龙骨的缝隙里穿过去。
“仲简。”小房东眯了眯缝眼,将她的两颗瞳仁又藏得不见踪影,神色肃然地往数步开外的大汉望了一眼。
“我知道。”张仲简半张着右臂,将几乎也要朝那古怪缝隙扑去的甘小甘稳稳地挡在了身后,也朝着楚歌点了点头,“小甘会和我一起在龙宫里等你们回来。”
这是他们早在未踏入这太湖之前、就商量下的最终定夺——若无张仲简陪同在侧,甘小甘必会想尽一切办法跟着他们进到渊牢里去,即使要面对她此生最大的心魔,她也不愿柳谦君、殷孤光和县太爷葬身在那禁锢之地里。
可她要真的进了渊牢,恐怕到时候回不来的就是女童自己了。
楚歌和张仲简再大胆,也不敢与老天爷赌这一盘——如意镇六个怪物里,向来也只有柳谦君才敢与众生、与天地赌,是不是?
“看好山神官袍和山神棍,哪一件都不能丢。”小房东再次轻点四足、准备跨入那缝隙之前,没忘了和龙王爷作最后一句交代,“要是破了、摔了我就让幺叔住到你这太湖来。”
这威胁果然比什么都有用。
想到那个嘴碎聒噪的中山神,敖启只觉得两条龙须的根处都痒得发疼。
“要是找不到他们,就早点出来吧我在这蛟龙骨上下的禁制有去无回,就算尽力拖延,也过不了三十天,要是把你也赔在里头,我这太湖龙宫岂不是要养中山神永生永世?”
第419章 冷渊里的刀光(二)()
渊牢好冷!
师姐大人死死地抱紧了那团毛茸温软的大尾巴,恨不得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包在里头,却还是被四周不断聚拢而来的彻骨冷意刺得直打哆嗦。
龙王爷还没来得及多嘱咐几句,小房东就不耐烦地撒了四爪、往阴风森森的蛟龙骨缝隙里一跃而下,于是且时还抓着她尾巴尖的师姐大人也得以“顺利”地被拖了进来。
即使做好了要从龙潭虎穴里救回小师弟的打算,师姐大人也被这缝隙里足以撕皮裂肉的冷意吓了个半死。
自从跟着四师兄归了紫凰门下后,她还是第一次闯入这么毫无生气的古怪地界。
她瞪大了眼望去,几乎看不清自己的脚趾是九根还是十一根。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掌从楚歌的毛发间探出去,还没来得及摸到身边有无任何异物,就激灵灵地缩成了一团。
这种又冷、又黑、又静得可以逼人发了疯的牢笼还真是磨掉众生求生念头的绝佳地界啊。
所幸楚歌难得地没有嫌弃她。
像是知道这趟劫狱之行并无多大胜算、而不得不珍惜这个唯一的同伴般,小房东竟默许了师姐大人赖在她后背上、甚至用她的尾巴当做被褥的“霸道”举动,一路无言地驮着这被她认定了是日游巡的枯瘦小人。
除了目之所及皆是诡异的黑暗,除了耳边偶尔有水声流淌,这名为“渊牢”的地界倒更像是条畅通无阻的洞窟大道,就连小房东四足下的冰冷湖石都被磨尽了棱角,并不怎么咯脚。
与其说是来劫狱她们似乎是闯进了个无主的荒芜之地。
师姐大人甚至有一刹那的恍惚——倘若在这片黑暗里烧上几把腾腾的篝火,这里会不会还是个上好的隐居地界?
老七在极东废城下住得都快成了活死人,要是能换到这里来住几年,说不定还更欢喜些!
直到那无法估摸到底离她们有多远的暗里,忽而亮起了道雪亮如雷电的光华。
小房东极为迅疾地挪动了四足,带着师姐大人无声地躲入了道巨大石墙的拐角里。
幽沉死寂的诡异黑暗里,只有那三尺雪亮的刀光伴随着来人的缓慢脚步声,渐渐朝他们逼近而来。
然而小房东和师姐大人藏在冰冷的湖石后,往那刀光的来处眯眼忘了许久,也没能借着那煞气腾腾的刀影,窥出来人的半分轮廓。
这前进不得、后退亦无处可去的窘境,让师姐大人下意识地拽住了楚歌的两只尖长耳朵,想把这不知不觉探出了大半脑袋的同伴拉回湖石后头来——她们才刚进了这渊牢,又没有甘小甘这个昔年囚徒带路,此番根本就是四处胡乱寻摸,能不能找到小师弟和万年参王、甚至能不能活着从蛟龙骨的缝隙出去,都不过是凭着老天爷愿意给予的运道罢了。
可如今连孤光在哪都无从得知,她们偏生就先碰上了个显然不好对付的死敌。
能在这禁锢之地自由来去,脚步声沉重缓慢、不见丝毫慌乱之态,甚至还能让手中大刀这般肆意散着煞气的当然不会是这禁锢之地的阶下囚。
不是囚徒,亦不是像她们俩这般偷偷摸摸的劫狱者这刀光的主人,当然只能是渊牢里的看守。
千年来难得才恢复一次真身本相的师姐大人,像是连自认神明的胆魄都与那凡人女子的皮囊一起抛在了太湖底,只觉得那至今不闻人声的雪亮刀光实在吓人得很——所谓劫狱,当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带走、顺道气死所有狱卒才算上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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