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参族的那位老不死么,呵晚辈失态,竟然没有认出您老人家来。”眼看甘小甘不再落眼在自己身上,反而微微动起了脚跟、像是随时都会往吉祥小楼奔回去,原本不准备搭理旁人的斗篷怪客冷哼一声,那只抓住了女童手肘的左掌愈发用了力,将甘小甘死死地拽在原地、不得动弹。
他自己则终于再次开了口,向柳谦君毫不客气地回击起来:“当年鹰族差点将晚辈叼走、可师父血战正酣无力回救时,真是要多谢您老人家出手,才留下晚辈这卑贱一命啊”
然而斗篷怪客全身上下分毫未动,压根没有半分要躬身拜谢柳谦君的意思,倒是他那本就嘶哑如寒鸦的冷笑声再次响彻了九转小街。
“可要是您老人家早些告知晚辈您的打算,竟是要将我厌食族的金鳞长老带到这种山野小城来懒散逍遥,而放任了我全族上下,在长达千载的岁月里被慢慢折磨殆尽、活下来的每一个都要这般生不如死那晚辈,倒是宁愿您放任我,当时就被鹰族那几个混小子撕裂成十份百份的血肉、干脆葬身在那深不见底的涧渊里的。”
“您老人家趁我族金鳞长老灵台混沌、意识不清的时候,将她拐骗到这有山神结界替您遮蔽了行迹的山城来,不让我们这些至亲的徒子徒孙寻到她如今又假惺惺地替我师父喊冤抱屈,实在有些让晚辈迷惑您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在吉祥赌坊前跪了满地的厌食族众们,差点要全体起身、为自家大长老摇旗呐喊起来!
管他什么山神结界、什么木族老前辈修为高绝、灵力绵延算什么本事?
论吵架吵出个大歪理来、还能理直气壮至此的本事,果然只有大长老才是六界第一!
救命恩人什么的在他们堂堂厌食族面前,当然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像是听到了这群废物族众的暗中叫好之声,斗篷怪客冷笑之声犹盛,根本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
“倘若晚辈记得没错,师父也曾经和我提起过,您老人家虽是参族的老祖宗,却偏偏耐不住长白山上的无趣岁月,竟能为老不尊地化出诸番凡人的皮囊外相,到人间界那什么赌界,去欺负根本不知混沌为何物的红尘庸人们您这番作为,果然要比晚辈同门五位兄弟上道得多,当然是不会把我们这些废物后生放在眼里的。”
“师尊舍命救徒,本就天经地义您更不要忘了,我家师父被关到渊牢下长达千年,我与诸位师弟固然没这个本事去把她救出生天,可您老人家好歹是天下参族之祖,怎么就能把她这个老朋友也扔在那牢笼里,从未想起去救她?”
第340章 最废柴的师尊大人(一)()
吵吵起来了!
隐在吉祥小楼阴影里的赌坊三人,眼睁睁看着依旧跪伏在九转小街上的百余虫族来客们发起了抖,那件件奇长拖地的墨绿长袍更是波动如海潮,几乎要把这凡世小城最清冷的街道绘成了极南妖境里的沉骨沼泽。
这并不是方才被大长老和甘小甘吓得六足瘫软的惧怕颤抖。
即使是未与厌食族中打过交道的赌坊三人众,也看明白了这些个个嘴贱、胆子却奇小的虫族后生们,根本就是被斗篷怪客那愈发尖利的讥嘲妒骂声激得高兴得不得了!
这群家伙是有多喜欢骂街?
赌坊三人众当然不知道,厌食族多年来游荡隐迹于人间界的幽深角落,为的就是躲开六界中的诸方人马,而自甘小甘这个数代以来唯一一位的金鳞长老骤然失踪后,他们更成了草木皆兵的胆小鬼,根本不敢和任何的宿敌正面交锋。
于是甘小甘被关在太湖渊牢里那将近千年的岁月里,厌食全族也实在憋屈到了极致——最喜欢挤兑讥嘲外族生灵的他们,为了不至于将自己的小命葬送在外头、落得个投轮回亦不可得的悲惨下场,不得不在五目长老剩下来那四位的带领下,躲到了那些连精怪妖魅都不屑去的贫瘠险恶之地,成了他们最不想成为的山川隐士。
连飞鸟走兽都不见一只的大荒深处,要去哪里找出能跟他们拌嘴掐架的利落生灵来?!
而在多年辗转奔波、疲于奔命的狼狈岁月里,那四位脾气只比金鳞长老差那么一点点的五目长老也接连丧命在了外族的手里,让这本就虫心惶惶的族群几乎要全体自戕了事。
若不是金鳞长老膝下还有一位早年间不愿身居长老之位的大弟子,在四位师弟尽数身魂俱灭后,终于还是临危受命、接下了五目长老之首的高位,恐怕这群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去找生路、必须要听从五目长老定夺才能苟延残喘的虫族后生们,就会在不到三天的辰光里,尽成了南疆宅子里的蛊虫。
然而这接下大长老之位、却死活不肯干脆把“金鳞”名号也一同接下的古怪救星,偏偏是个就算昔年五位长老联手、恐怕也斗不过的阴冷脾气,让找不到外族生灵去讥嘲、已然锻炼成了见到至亲至友也能随口毒舌的厌食族众们,在见到他这个大长老时都心生忌惮,绝不敢和他老人家正面交锋。
这固然是因为大长老根本不走寻常路,连给对方狡辩的机会也无,一开口就必然要动脚狂踹在他面前的可怜族众,他本就是族里一等一的高绝修为,这看似“嬉笑打骂”的亲昵之举,几乎能亲脚屠尽全族生灵。
然而从出生那刻起、就将毒舌之能奉为神明的厌食族众们,更相信大长老这显然是看他们不耐烦的狂躁行径,还有另一个不能与外人道的由头。
比起已然故去、但在生时赫然能与大长老吵上三个时辰不歇嘴的那四位五目长老来,他们这群辈分太低的徒子徒孙们,想必是根本还没习得讥嘲骂街的精髓,才会让大长老独孤求败多年,寻一对手而不可得,最终生生憋成了这么个阴鸷性子。
然而自从进了这如意镇,自从见到了金鳞长老的真容,自从碰上了这群大概是金鳞长老隐居后驯服的仆从,大长老便像是活鱼落进了江河湖海,句句都直刺这些外人的软肋、毫不客气,而他的真身六足压根没有从斗篷下现出一次,更不用说气急败坏地狂踹了在座任何一位“无辜”的厌食族众足可见他此时有多么高兴!
就算这次不能把金鳞长老她老人家带回去也许,也许大长老也会因为这次酣畅淋漓的随意妒骂,而把他肚里的憋屈邪火给倾泻个大半,从此不会再拿他们这些可怜的族众后辈们出气!
更不用提这种毫无忌惮地谩骂外族生灵的戏码,实在是厌食全族千年来都不曾享受过的有趣辰光,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也算是见过了世间不少古怪生灵的赌坊三人众,被这百余个身形不过两尺、却透着股喧嚣直上的恶趣味的厌食族众们“吓”得都往吉祥小楼的阴影里又退了几步。
这群家伙果真是甘小甘的同族后辈?
别说甘小甘早就被那禁忌术法折磨得失了原本性情,就算是她千年前的那副跋扈煞气模样,赌坊三人众也能从女童这些年来偶尔显露出的固执之态揣测到几分。可要说到和眼前这群不成器的虫族沾亲带故,却让赌坊三人众只觉得天地阴阳颠倒、死活都无法想见。
这十余年来,女童从来不曾提起过自己的过往,而向来就万事皆遂甘小甘之愿的柳谦君,更是若非必要、便极少在赌坊诸位好友面前提起厌食族,于是赌坊三人众根本不知,为什么多年来受尽折磨的甘小甘在逃出生天后、身边竟会没有一个至亲相随。
然而这疑云,被这群听到自家大长老妒骂旁人、便暗暗笑得发起抖来的虫族来客们打了个烟消云散。
别说柳谦君是为了躲开人间修真界的探寻、才带着甘小甘遁迹无踪,就算千王老板果真是存了私心,有意不放女童回族里与至亲相聚,赌坊三人众也差点要为好友叫起好来。
要是有这些个后辈天天在眼前晃悠,哪里还要等到被关进了封印、才不得已离去?
若换了他们,恐怕早就趁着自己还能跑能跳,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狂逃而去了!
赌坊三人众被脚下那细微却绵延不绝的猥琐笑声逼得毛骨悚然之时,他们身前那犹在对峙的三位正主,却在这顷刻间,出了旁人料想不到的变故。
这场分明是斗篷怪客和柳谦君之间的明暗交战,还未来得及分出胜负,便被一直都痴立在旁的女童彻底斩断。
十余年来都行事温吞、连举手投足都比他人慢上不少的甘小甘,不知哪里来的气力,骤然以极快的手法往斗篷怪客身后探去,在柳谦君都来不及窥得清楚之前,就将自家大徒弟那拖到了青石道上的墨绿斗篷一角扯了上来。
继而一把塞进了斗篷怪客那犹自微微冷笑、而半张着的小嘴里。
第341章 最废柴的师尊大人(二)()
“师父这涧梁族做出来的衣袍好丑!”
“这衣裳做出来,是为了让你们在外族的眼皮底下浑若无物,不被他们识破你们的虫族本相,又不是给你们自己看的。”
“这种又丑又长的斗篷穿出去,会被六界众生笑掉大牙的!我们好歹是五目长老剩下来的四个您让涧梁给我们重做好不好?”
“你以为涧梁是天生给你做织作师傅的?被你们吵吵嚷嚷地烦了三天,他留下这匹布就算仁至义尽,这时候早就跑了个没影,还去哪里给你们找回来?”
“可是真的好丑!”
“嫌丑就把你们自己的面容身躯都藏进去,旁人看不到是你,丑死也无妨。”
“为什么大苦可以不穿?”
“他又不像你们争着抢着要做这五目长老,当然可以随他的意,不穿就不穿。”
“他明明就是想等师父你把自己身上这件给他”
“既然苦伢儿愿意跟着我,走咱们族里最难的那条修习之道,那在旁的事上,他比起你们这几个懈怠惫懒的家伙来,当然要自由得多反正我这金鳞长老之位,早晚要传给他,他一定要等到穿我身上这件,也没什么错。”
“师父偏心!为什么我们几个做了五目长老,就不能学您的吞天咽地大法?”
“连一炷香的安坐都受不了的懒骨头不要发无用的牢骚。”
“师父你成了散仙后,怎么变得跟人族一样蠢?你不在的时候,大苦也根本坐不住好吗?!”
“坐得住坐不住,不过是修炼吞天咽地最低的那道门槛你们看到苦伢儿头上那道大旋了么,他早已摸到了门道,比起你们四个长老来,都要耐得住性子得多。”
“不行不行要是我们一定要穿这种丢死人的长袍,大苦你也得跟我们一起!”
“唔?为什么我从头到尾都好好蹲在这里没说话你们也要拉上我?!师师父救命!”
“好歹是咱们的大师兄师弟们要受的苦,你当然也别想跑诶师父你偏心!唔唔唔?!”
方才还拎在他们各自手上的四件墨绿长衫,尽数被一股怪风乍然拂起了一角,像是被人有意地拎住了般,径直往他们的嘴里狂卷而去,顷刻之间就将四位新主人的嘴巴堵了个严严实实,根本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于是片刻之后就要荣登厌食族五目长老之位的四位“大人物”,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偏心大苦、不惜一挥手让他们四个尽数闭嘴的师尊大人展动了身形,从溪涧旁的大石上飞蹿了过来,弹指间已站在了他们的三步之内。
那出自涧梁木族之手、今天才堪堪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墨绿奇长斗篷,依旧掩不了师父身形显然比他们五个不成器的徒儿高上一大截的事实。然而师尊在兜帽下漏出来的清秀侧颜上,正扬着让几个小徒弟差点噎出眼泪来的嬉笑神色,让小嘴都被自己的斗篷彻底堵死的四位“长老大人”差点气得翻了白眼。
“今天好歹是你们四个的继任长老大礼,就不要跟苦伢儿逞这种嘴上便宜了既然不肯穿,干脆就当成为师送给你们的另一份大礼,以后就这么塞在你们嘴里,也让我的耳根清静清静,好不好?”
那怎么行?!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好啦好啦师父牵着你们走还不行?再不去,就要赶不上继任大典了”
厌食族终于再次聚齐了五目长老的那一日,是他们族群久违的欢盛时刻,如今想来似乎太过久远,依稀是一千四百余年前的事了。
然而他依旧极为清晰地记得,那大概是盛夏的某一天午时,他这个分明可以借机躲懒的大弟子,还是被眼疾手快的三师弟牵住了手,恍恍惚惚地,竟也被一起拉去了长老继任大礼。
他的头顶上,赫然有耀眼的天光从密林枝叶间漏下来,落了一地的错落斑块,每一处都亮得刺眼,像是一脚踩上去就会热得他跳起身来。
他的耳边,是那条清凉透心的澄碧溪涧冲过丛石的潺潺响动,让他至今回想起来,都气恼当时为什么没有蹿进去、借这清凉的溪水逃过四个师弟的“追杀”。
他的眼前,是半披半叼着自己墨绿斗篷的四个幼小身影,正你牵我、我拽你地连成了一线,不情不愿地被最前头那个高大如凡世女童的身影往前带去,而他,也摇摇晃晃地跟在这条线的最后一头。
那唯一一个穿好了涧梁族所缝制的长衫的高大身影,不像四位徒弟那样孩子气,至少还一本正经地将兜帽掩住了她的面容,只有在她回头的一瞬,才漏出了她唇边那显然没能忍住的讥诮笑意。
这恍惚而又短暂的眼前景象,在四位师弟全都死在了他族的宿敌手上后,成了纠缠他数百年的可怕梦魇,一次又一次地刻进他的骨血里,再也没有褪过色。
师父师父?
你一直都在前面带着我们五个既不肖、又废物到无可救药的徒儿,才让我们知道要往哪里去、该说什么做什么,不至于惶惶然迷了路。
没了你在前头,我们好像就只能一个接一个的送自己去死。
“唔?”
被自己的满头乌云绕顶般的乱发围住了眼鼻的斗篷怪客,这下连最后被外人看得到的小嘴都被堵了个严实,霎时间将他所有的讥嘲妒骂之语都噎了回去,根本不能再与柳谦君吵出个你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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