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刘禹锡甚至想出言赔罪,为自己唐突的兴师问罪而赔罪,洗刷掉心中的愧疚,只可惜鱼恩没给他这个机会。
“但是鱼恩不想那么说,鱼恩只能说自己有眼无珠,低估了某些人的无耻,低估了世间的险恶人心”
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的话简直就是吼出来的。一声怒吼,一点鲜血飞扬,看的郑粹心痛,看的武丁愤怒,看的刘禹锡于心不忍。
劝慰的话刘禹锡说不出来,因为他最痛恨的就是虚伪。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也不会去说。用谎言换取善良,老文豪宁可不要那份善良。只是看鱼恩现在的状态,不安慰几句老人家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
思来想去,老文豪用他这一生最委婉的语气说:“天地有公道,任何事情,任何东西,该是自己的别人想拿也拿不走,不是自己的想求也求不来。”
声音委婉之至,弦外之音也明明白白。早已万分委屈,再被人当面这么说,胸中刚吐出些的恶气哪里还能平静?冲天怒气再次以嘴为突破口,喷薄而出。
“噗”
一连两次吐血让鱼恩虚弱之至,但是他却不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当面质问刘禹锡,我危难之时天地公道在哪里,我被戏愚之际天地公道在哪里,如今我又被人张冠李戴,天地公道又在哪里?只是虚弱的身体注定不能让他如愿,一连几次挣扎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到他这番模样,武丁终于怒了,再也顾不得身份,顾不得分寸,大声对刘禹锡吼道:“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郑粹也想送客,可是刚转身,一只虚弱的手就拉动他的衣角,回头看去,鱼恩对他轻轻摇头,老管家只好拦住武丁,向刘禹锡赔罪。
“侍卫不懂事,还望大人海涵。”
强忍着胸中恶气,鱼恩再次悠悠开口:“鱼恩也想做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君子。只可惜鱼恩没有先生那份豁达,没有先生那份坦荡,更没有先生那份憧憬。鱼恩注定做不成君子,只能做小人。”
还未等刘禹锡说话,小院外面的喧嚣把众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只听一人说:“驸马病了,大人容我去禀报一声。”
声音有些憨厚,动静却不小,一听就是武甲的声音。
刘禹锡没想到除了自己还有人造访,急忙告辞:“既然驸马另有贵客,老夫就先告辞。”
有人想走,有人也不想留,郑粹急忙跟上去相送。客人虽然不受欢迎,但是该讲的礼数还是要讲。刚走出门口,就听见里面武甲报访客的名字,听见这个名字刘禹锡反而不想走了。
只听武甲道:“老爷子,相爷造访。”
鱼恩这些天虽然混的风生水起,不再是那个破落驸马,却没忘了武家兄弟这对患难之交。从来都是恭敬有加,以弟礼代之,武家兄弟也越来越把鱼恩看成弟弟。
听见来人是李德裕,鱼恩就气不打一处来,回了句:“告诉他我乏了,累了,今天不见客。”
刘禹锡还以为李德裕和他一样也是上门训斥,鱼恩心中有愧不敢见,忽然转身而反,想劝鱼恩两句。
对于老文豪的举动,郑粹有些措手不及,再想拦着却已经来不及,那边的话已经出口。
“驸马大可不必如此,君子当坦荡做人,坦诚做事,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反而更让天下人耻笑。”
老文豪再次老调重弹鱼恩反而不生气了,为啥?因为刘禹锡为人直!不似某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何况李德裕来了,做了亏心事还敢登门,鱼恩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在老文豪面前耀武扬威。
压抑住胸中恶气,鱼恩勉强开口道:“先生教训的是,鱼恩记下了。既然宰相大人已到,不如先生给鱼恩做个见证,从今以后天下自有公论。”
卧房里面热闹,小院外边也不清闲。
李德裕是谁?大唐宰相,李玉的亲侄儿。小情郎的侄儿大驾光临,义昌公主哪敢怠慢?门房上报说宰相拜访驸马,义昌公主就急忙带着绿柳香儿往这边赶。
李德裕身份特殊,门房不敢拦着,但是却进不去小院。武甲知道鱼恩为何生病,自然不肯放他进去。回头叫了一声就堵在门口,对李德裕怒目而视,看这架势不像是接客,更像是要拼命。
大老远就看见相爷在院门口徘徊,义昌公主这个气呀。心道这废物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敢在相爷面前摆架子,看本宫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李玉不只是公主的小情郎,也是绿柳的小情郎。小情郎的叔叔被拒之门外,脾气比公主还大的绿柳哪里受得了?急忙大声怒斥:“不长眼的东西,你吃了豹子胆?居然敢拦着相爷!”
若是放在平常,武甲什么也不敢说,因为这个家里公主第一,绿柳第二。可是今天不同,兄弟已经被气的吐血,他这个当哥哥的怎么就不能拦着罪魁祸首?咱武甲别的忙帮不上,若是这点事都不能帮忙,以后还怎么见兄弟的面?
想到这里,怒气上涌的武甲胆子也大不少,大声回应:“驸马爷身体不适,不见任何人!”
绿柳愣住了,她没想到平时老实巴交的武甲居然敢顶撞自己,回味过来刚要斥责,却看见武丁从房间里走出来,对着众人施礼,然后说道:“驸马爷请诸位进去。”
义昌公主虽然刁蛮,但却不傻,两兄弟这番表现哪能不明白怎么回事,路过武丁身边时小声说了句:“说错的只是一句话,跟错的却是一辈子。”
“多谢殿下提点,武丁无悔。”
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听到,义昌公主的脸色瞬间如坠冰窟。打从进义昌公主府当护卫,武家兄弟从未像今天这样硬气过,无论是武甲还是武丁。
第34章 访客(下)()
卧房里面浓浓的药香,脸色惨白的鱼恩让李德裕一愣,他知道鱼恩身体不好,却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这般地步,暗恼今天的拜访确实唐突。
尴尬之际,一转头正好看到刘禹锡,两人微笑点头示意。
李德裕不只认识刘禹锡,两人还共事过,而且刘禹锡还是他孩子的老师,两人绝对算是老熟人。
“不知驸马有恙,老夫叨扰了。”
若是平常,鱼恩肯定会客气的回一句,相爷公事繁忙乃是稀客,怎能说叨扰,应该是鱼恩去拜会相爷才是。
可是今天不同,鱼恩胸中有怨气,怎会那般客气?只听他不咸不淡的回了句:“鱼恩身体不适,若是有要紧事还请相爷直言。”
李德裕只见过鱼恩一次,上次鱼恩谦卑之至,这次却有些傲慢。他只当是年轻人浮躁,稍微有点成就便心高气傲,也没往心里去。其实鱼恩说的也不错,看样子两人一个缺时间修养,一个缺时间处理公事。既然都缺时间,看门见山能省去不少时间。
“既然驸马身体有恙,老夫便实话实说,不耽误时间了。前段时间陛下降旨,让老夫督造铁锅。半月有余,工匠们一筹莫展。造出来的东西,别说比驸马那口铁锅,就连小侄那口也不如。老夫这才前来叨扰驸马,还望不吝赐教。”
“呵呵呵”
闻听此言,鱼恩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心中暗骂,李德裕啊李德裕,你到底是有多无耻,侄儿偷我的东西,你还有脸来问,是不是准备等我告诉你之后,这铁锅再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一石激起千层浪,义昌公主心里的波动一点都不比鱼恩小。铁锅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儿她心知肚明,本以为已经得手,哪成想还有这般枝节。当即给绿柳丢了个愤怒的眼神,斥责她办事不利,这点事怎么还会横生枝节?
绿柳心里也很委屈,做铁锅的时候老铁匠也没说质量没有驸马的好啊,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次品?
鱼恩虽然卧床不起,却不影响他敏锐的洞察力。看着主仆二人的表情,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当即决定试探一下。
“上次的铁锅被护国公要去,想必相爷也见过。恰巧前些时日绿柳也去锻造一口,还请相爷看看,指出哪里相差,鱼恩也好说个改进的方法。”
一番话让义昌公主大惊,差点把绿柳吓死。做锅的时候她也只做了一口,然后把锅交到李玉手里,再告诉他地址,剩下的事情让他自己去办,手里哪还有铁锅?
慌乱中的绿柳也不等别人问,急忙自己给自己找到个说辞:“回驸马,那口锅已碎,被下人拿去丢了。”
谎话总有禁不住推敲的地方,这才几天,除非巧合不然铁锅哪会碎?但是这个答案对于鱼恩来说已经够用,正好印证心中想法。目的已经达到,何必穷追猛打?
鱼恩没有刁难绿柳,而是直接对李德裕说道:“锻造地址贵府公子便知,相爷自可去问。”
酸溜溜的语气没让李德裕没觉得如何,主仆二人却面红耳赤。两人还真怕鱼恩破罐子破摔,当着李德裕的面捅破她与李玉的关系。急忙说话,想把李德裕支走。
“如此小事怎能劳烦相爷大驾?相爷且回府稍等,本宫这就让绿柳带着铁匠去相府。”
虽然已经尽量遮掩,但是言语中急迫之意还是显露不少,让李德裕觉得这个逐客令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李玉的显摆,义昌公主的痴情,他俩那点破事在长安城闹的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李德裕是少数几个不知情的人。因为不知情,自然听不出鱼恩的弦外之音。
李德裕是不知情,可刘禹锡知道,也正是因为这些风言风语他才拒绝收李玉这个学生。知道根底,自然能听出鱼恩的弦外之音。再加上义昌公主急迫的补刀,事情的大概老人家已经猜出几分。不过猜出来归猜出来,他却不能说,只能替鱼恩心痛,替自己脸红。
现在他终于知道刚才鱼恩那番话的意思,自己媳妇偷人不说,还搭上自家的宝贝,你让鱼恩怎么开口?想起自己咄咄逼人,鱼恩有苦难言,心中更是愧疚。
最后只能无奈的暗叹一声,都这么大年级了,怎么还是沉不住气,让小娃娃多受不少委屈。
李德裕是来寻求办法的,办法没求到却弄的莫名其妙。心道,李玉的方法要是有用,我也不用来求你了。
不冷不热的态度并不能打消相爷的积极性,铁锅这件事已经拖了太长时间,牛僧孺反对的筹码越来越多,再晚些的话,还未等推广,就得烂在锅里。思前想后,自能硬着头皮再要一次。
只见他端端正正的向前走了一步,然后躬身行礼,用类似恳求的语气说:“铁锅虽小,却是惠及天下的大事,还请驸马不吝赐教。”
到现在李德裕还是认为鱼恩有些膨胀,要的是面子。既然你要面子,老夫便给你这个面子。宰相大人恭敬行礼求教,这个面子够不够大?只可惜他不了解内情,注定不可能得到鱼恩的赐教,床上的人再次开口说话让他完全摸不到头绪。
“告诉你?然后过几天李玉就变成一心为民,铸造铁锅的栋梁?相爷真是好算计!”
酸溜溜的话几近挖苦之能事,让不知情的李德裕愤怒,再好的脾气都得爆发。
“驸马说话还是慎重些的好。因为这件事情,昨日公主殿下已经找陛下理论过,老夫当时也在场。家侄虽然顽劣些,但确实用铁锅给殿下送过礼,这一点殿下也已承认。驸马的铁锅或许不是借鉴小侄的铁锅改进,但两者无论造型还是质地,几近如出一撤,陛下才下此论断,让先行者也受些恩惠。”
不解释还好,越解释事情越清晰,到现在刘禹锡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苦于家丑不可外扬给鱼恩留着脸面。只能一边为鱼恩惋惜,一边试着劝说宰相消气。而且老文豪看得出,这件事情李德裕应该不知情,不然也不会厚颜无耻的来讨教,徒遭鱼恩怨怼。
“相爷不必动怒,驸马也是重病缠身,心里有些火气。”
眼看着两人的吵架就要演变成摊牌,最着急的人当然死义昌公主,自己的丑事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她可不想像某些大唐公主那般出家遮丑,情急之下她只能出声怒斥鱼恩失礼。
只听傲娇的声音瞬间抬高八度,大声呵斥:“鱼恩你这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相爷给你脸你还敢蹬鼻子!今天本宫就教教你皇家的家法!”
有人说话就有人接茬,只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门外大声质问:“咱家倒要看看,有咱家在这里谁敢动我侄儿!”
第35章 移驾国公府(上)()
来的人是谁呢?正是上柱国公鱼弘志。
昨天一道圣旨,喧嚣了不少人。把鱼恩气吐血,一对带拐弯的狗男女欢天喜地,李德裕常出一口气,刘禹锡怒不自己,最生气的还是鱼弘志,因为好心提醒,却被人当做放屁。
本来是准备过来看鱼恩的笑话,嘲笑下他不知未雨绸缪,把自己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怒气冲冲而来的老狐狸,恰巧遇到这一幕,生气归生气,袒护自然也不能少,一声叔父不能让人家白叫。
顺着说话声往门外看去,正好看到鱼弘志走进来,众人皆是一惊。刚才那句话说的明白,谁也不知道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什么时候就成了亲人,听鱼弘志这意思,今天肯定是要护着鱼恩。
刘禹锡为人耿直无比,第一个从震惊中回味过来,冷冷的说:“认贼作父!”
这句话当然是说给鱼恩听,只是听见这话的人却没有丝毫羞愧,因为认识到现在这个太监还没给他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像某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最震惊的人要数义昌公主,刚才那番狠话是她说的,怎么也没想到鱼弘志会跳出来替鱼恩说话,这下算是骑虎难下。有心惩罚鱼恩,当着鱼弘志的面又不敢,不惩罚面子往哪里放?
左右为难之际,李德裕出声为她解围:“公爷莫要误会,殿下也是一片忧国忧民之心,没别的意思,还望公爷海涵。”
一搭眼正好看见李德裕给他行礼,马上一边回礼,一边客套:“原来相爷在这里,咱家给相爷见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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