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巫族当质子，他会痛苦；
她不去，她会死。
那么……
尘耀张了张嘴，他听见一种古怪的声腔从自己口中吐出，像是吼破腔的声带，在艰难地发出沙哑刺耳的声音，难听地要死。
“我同意……”
不要让她听见。
“让她去妖族……”
她说过他磁性的声音好听，所以这种沙哑难听的声音，不要让她听见。
“你可以松手了……”
与死比起来。
那不如，让他一个人。
去独自痛苦罢。
帝江一松手，威压散去，破碎的彤弓掉向地上，他快步上前，抱在怀中。
奄奄一息。
彤弓弓身上一道可怕的裂缝，内里灵气匮乏，意识更是奄奄一息，已经不能给予他任何回应，更像是风烛残年，所有的神智马上就要消散。
尘耀并指如刀在自己手腕一划，割开深深的伤痕，金红的血汹涌而出，渗入弓身。
裂痕慢慢小了起来。
“阿彤……”
尘耀扯了扯嘴角，忽然发生大笑。
他的笑声愈来愈大，沙哑的嗓音伴随着嘶鸣般的笑声，可怕到让人毛骨悚然，他抬起头，手高高抬起，一个一个，点过过去。
点过幸灾乐祸的巫族。
点过笑容满面的帝江。
点过沉默漠然的天道。
“我，记住你们了。”
一个，两个，三个……
都给我等着！
终有一日——
我会踩在你们尸体的头上，把阿彤。
接回来。
第956章 日出东旸，帝赐彤弓（59）（）
彤素感觉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她梦见帝俊和帝江在紫霄宫大打出手，两个阴沉脸的童子被吓得嘶声尖叫，天道震怒，却镇压不了妖族和巫族的怒火冲天。
地动山摇里，刀光剑影、拳风腿劲，摧枯拉朽一般破坏着紫霄宫的一切。
混乱中，只有一双手，在始终轻柔地捧着她。
“阿彤，你等着我，等着我……总有一天——”
如泣如诉的沙哑声渐渐消弭，她想抓住，却终究徒劳无功，身躯虚弱得恍若并不存在，连意识也几近溃散，只能眼睁睁听着那声音渐渐远去。
“尔等放肆！尔等放肆！此乃公然违背天条，该当何罪！”
童子来来回回只会叫嚣着这几句，一边骂一边抱头鼠窜，只可惜没跑多远，还是被一道光打中，跌入紫霄宫深处不知死活。
暴乱终究被天道强行镇压，领头闹事的帝俊和帝江都没能逃脱得了惩罚，堂堂大罗金仙在天道面前，也不过是只能跪地吐血的存在，更别提修为更低的那些人。
紫霄宫里的所有人身上都多了或多或少的伤，她被人从他的手里生生地拽，他的手越发攥得死紧，她身上的花纹似乎磨破了他的手指，可他不以为意。
嘶吼越低哑、手指攥得越紧、血渗出的越多——她尝到了他血的味道。
苦的。
帝江在大笑：“……写史书的人呢？天帝陛下这么大方，咱们巫族也不能不感谢是不是？”
“来啊，记上去！‘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多谢帝俊陛下你送给我们巫族一把神兵利器了！”
“我们巫族，就派遣夸父为质子吧！”
“巫族皆随本帝回九黎！”
“妖——咱们走着瞧！
彤素根本没有变回人形，保持着原形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被谁拿着丢进乾坤袋，袋子里看不见光，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似乎有许许多多的法器丹药随意摆放着，盒子瓶子都撞来撞去。
她跌在最里面，昏昏沉沉。
半睡半醒，天忽然亮了亮，有人伸手探进袋子，把她拿了出来。
“羿，拿着，从此以后，这就是你的兵器。”
不……
不要！
她不要做别人的兵器，她只想和那只会逗她笑会和她嬉闹的金乌——
浑身颤抖中，另一双手将她接了过去，青年冷漠的声音，在她头顶无悲无喜地响起。
“多谢师父。”
。
九黎坐落于黄河的中下游，分有九个部落，每个部落有九个氏族，以蚩尤为首，共八十一个兄弟，都是酋长，蚩尤是部落的大酋长。
他们信奉巫教，杂拜鬼神，编写刑法，用铜或者竹木制造兵器，善弓箭，部落坐镇着大巫，每个大巫都是武力强横之辈。
巫，是个很特殊的种族。
“神魔鬼怪妖佛仙，天心修为我为前。十二祖巫在天佑，三界神通舞中诠。”
盘古开天，混沌五行成灵，盘古薨，元神化三清，肉身精血大部分化为十二祖巫，还有一小部分流转于六道轮回之中，附着于人类、妖族魂魄之上，再生出来，便是大巫。
——可以说，这是一种类似寄生、吞噬，然后取代的关系。
第957章 日出东旸，帝赐彤弓（60）（）
除了十二祖巫之外，其余大巫血脉或多或少都不那么纯粹，掺杂着别的种族的血统，觉醒血脉力量后，会慢慢聚集在一起，如今共同生活在九黎。
大巫本身不能繁衍，只能依靠这种一代一代的轮回增加种族数量，而随着盘古精血分散后，再生的巫族渐渐力量削弱，可谓一代不如一代。
“一代不如一代，不过帝江大祖运气真好，竟然找到了一名血脉那么浓厚的天才！那位叫‘羿’的神弓手，还从人族找到的大巫转世吧？”
九黎部落更加古朴野蛮，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声音越过土墙石壁，传入彤素耳中。
“当然咯。我听说啊，他五岁的时候，他父母把他拍起来山林里，羿在山里上长大，后来被帝江大祖发现后，才将他带回九黎来的。”
“他二十岁那一年的时候，习弓矢得了八十一个部落的首位！不过他的力量一般的弓箭根本承受不住，要不然，他早就可以在洪荒南征北战，名动四方了，还有妖族那十个太子什么事！”
“现在都好啦！妖族几年前送来的那柄彤弓，不是说都有太乙金仙的力量吗？羿拿到她，肯定会更强的！”
“对啊。我还听说过一个传闻，都说那柄彤弓——能化出人形，是未来妖族太子妃呢！”
“哇，不是吧？那她还挺惨哈哈哈……说真的，早晚妖族都要灭亡，说不定她来了咱们巫族啊，还能苟延残喘呢！”
“就是就是！”
“先不说这个了，现在天道不是勒令让巫族妖族停战了吗？别被挂上一个挑拨闹事的罪名……说真的，现在还真是无聊啊，就喜欢打来打去的，现在都不知道能干什么了。”
“你自己找个人打打架完呗，比如去找羿，和他比比射箭！说不定还能见见那个妖族未来的太子妃哈哈哈！”
“我才不去呐，他一直都说彤弓折了没修好，不能用……哈哈哈笑死了，一柄神弓哎，竟然会折断！这算什么神弓，连我自己削树枝做的都不如！”
听到此处，彤素自嘲地嘁了一声，裹紧了身上的皮袍，迈着小短腿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弓身断裂的代价，是身体的骤然虚弱。
最开始的时候，她甚至根本都没有意识，被带回九黎修养了好几年，如今才能勉勉强强变回人形。
可变回人形，她也不再拥有当年能和金乌联手战句芒的身体素质，恢复成了刚化出人形来的时候，那四五岁、三头身小豆丁的模样。
如今冬天风寒落雪，她甚至要靠裹皮袍取暖！
彤素身旁站着一名容貌刚毅的青年，青年闻声皱眉：“你和妖族太子，是道侣？”
妖族那恶名在外太子，原来是个喜欢幼童的变态？！
小豆丁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奶声奶气骂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懒得再说话，回了石屋摇身一变化回原形，落在桌子上不吭一声。
那青年，便是“羿”。
彤素看到他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迁怒，因而越发不愿意搭理他，一直保持着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若非重要事，一天里十有八九的时间，她都保持着原形，半死不活躺在桌子上，不给他任何反应。
第958章 日出东旸，帝赐彤弓（61）（）
青年跟着进来，把一只盒子放到桌子上，盒子里流溢出勃勃生机的气息，他一边开盒子一边道：
“句芒师叔的残体已经被师父炼化完了，这是他的精核，他是木之祖巫，木助火生，对你养伤能起很大作用，我帮你把它炼化了。”
奶声奶气的声音恶狠狠道：“我不要！”
“我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的，”羿平静道，“这是通知，你抗议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我找师父再封了你的神智，我亲自帮你修。”
桌子上的彤弓身子气得一趴，耷拉着弓弦半点不想理他。
恰在这时，屋门被敲响，一个九头蛇模样的大巫挤了进来，一瞧屋里的情况，当即大笑。
“羿，不就是把弓，你还降服不了它？直接吊起来打一顿！女人——女人就是欠打，或者你把她强要了，你看她听不听话！”
来的大巫名叫相柳，也是二代大巫里实力数一数二的一个，从模样来说，他可能和九婴一族有些血缘关系，不过被巫族血脉唤醒之后，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大巫。
他是祖巫共工的属臣，吐水成灾，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
羿道：“你来做什么？”
“嗨呀，还不是我家共工大祖——他又和祝融大祖打起来了！现在咱们不能和妖族开战，火气没有倾泻得地方，族内内斗太多了！共工大祖和祝融大祖三天一吵九天一大，愁死我了。”
伴随着九头的蛇抱怨，彤素的确感到外面有阵阵地动山摇的打斗动静，不过巫族没几个人在乎的，毕竟他们凶狠好战，没了敌人，就在自己族内打斗。
要是哪天没有大巫打架了，那才让人奇怪呢。
羿听得不耐，转过身去拿精核，比划着要怎么修复彤弓比较好：“我是帝江大祖一脉，你们两脉的事情，我不想参与。”
“我就是来问问你，你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吗？句芒大祖已经死了，强良大祖的胞妹九凤吞掉了句芒大祖的势力，现在都成了仅此于十二祖巫的强者了！”
九头的蛇扭着身子靠上来，殷勤劝说：“假意时日，说不定她还能取代句芒大祖！你可比之前的九凤厉害多了，如果我们联手灭了祝融大祖，说不定你也能——”
“没兴趣。”
“你——”相柳面露不满，“是，你是帝江大祖的徒弟不假，可是你们力量不相符，你也继承不了他的力量，你真的不想为自己打算？还是说，你觉得有这把弓就足够了？”
他看向彤素，大声嘲弄：“一把断！了！的弓！你辛辛苦苦帮她收集修复的材料，她还不领情呢！咱们巫族厌恶妖族，多少人背后都恨不得找个机会彻底弄死她，你还护着她干嘛？！”
羿回身，眉心拧得死紧：“滚出去！”
“啊？你，该不会要为了她赶我出去吧？”
无论相柳再跳尾骂着什么，羿都坚决地把他扫地出门，相柳气得九个头就黑了脸，堵住羿的门口大骂，羿把门狠狠一摔闭上，权当他不在。
彤弓上浮现出小豆丁虚幻的影子，圆眼睛盯着他：“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的不错，我已经断了，你没必要再关着我，更没必要修我了吧？”
第959章 日出东旸，帝赐彤弓（62）（）
羿回首看了豆丁一眼，面无表情目光漠然，淡淡道：“别想太多，我只想要的，是天下第一的神弓而已。”
彤素愣了愣。
随即苦笑起来。
是啊，他要想的，只是弓而已。就算没有了彤弓，还会有赤弓、红弓、白弓，天下根本不少她一个。
真正关心她的，始终只有那一只金乌啊……
她缩回原身，默默抱紧自己，垂下头去。
他还在汤谷吗？身体还好吗？道祖的责罚的伤，都愈合了吗？他们十个还会吵架吗？他们吵起来的时候，谁会去拉架呢？他们褪下的羽毛，还会收集起来做成暖融融热乎乎的抱枕吗？
九黎这里的冬天。
真的很冷啊。
我……
想你了。
。
修复彤素是不可能修复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修复的，战斗又拉不开弓弦，就是挺尸这种东西，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躺在桌子上装死的感觉像回汤谷扶桑一样，她保持原形，一天十一个半时辰都不变回人形，就平时迫不得已才变回去看看这样子。
保持弓身装死的感觉，比变回人形好多了！人形以后很无聊，都没有朋友可以玩，挺尸装死了到处都能听见闲聊，又懒又舒坦，她超喜欢挺尸的。
面对彤素宁愿挺尸装死也不肯修复的恶劣态度，羿只是冷冷盯了她一眼，拿起弓就去找了帝江。
越靠近九黎部落深处，打斗声和吆喝声也越响亮，彤素都能感觉到水火气息的喧嚣，而气息波动的甚至给她几分不安，周围路人讨论声也暗藏紧张惶恐。
“祝融大祖和共工大祖……”
“这打得越来越狠了啊！不会要出事吧？”
“帝江大祖和玄冥大祖还在呢，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的……”
羿找到帝江的时候，他正和其他几个祖巫满脸严肃谈着什么，甚至有些争吵：
“……混沌发现了异样，可能是找到了盘古父神遗落的精血？我们必须马上过去！把它找回来！”
“时间太巧了，万一是假消息怎么办？而且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再加上混沌离洪荒太远了，来回一趟，至少也要几年，中途出了天大的事，都来不及赶回来。”
“能出什么天大的事，你想太多了！”
“就是，万一是假消息，顶多白跑一趟被，但如果是真的呢？”
“咱们十二祖巫死了句芒，你们也该知道如此一来，咱们祖巫最大的战力——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已经无法聚集了！”
“如果能找回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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