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个人争抢着说:“那上面写着,策应开门的人就不死啊,若是抵死顽抗,就要统统被杀光,屠城,鸡犬不留啊!”
这些人既害怕被杀,又贪图文书上写的千两黄金的赏赐,所以聚集起来,在南京攻打崇仁门的时候,也呼喝起来,其实他们倒没有胆子杀人,反而被守城的人杀了几十个。
当告诉他们南军根本没有投进来什么文书的时候,他们都不相信。而高燧反问他们:“你们这群腌臜佬,都目不识丁,哪个能看得懂纸上写的东西?”
是有一个识字的人给他们念了这东西,这群人想了半天,都不确定,根本想不起来是谁念了文书,记得他脸的人却又不知道他的名字。问他们是从何得来的文书,都说是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的,应该是趁夜扔进了仁寿坊之中。
问来问去再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了,高炽就下令将这些人关押起来。张昭华也坐在后堂之中听了这些人的口供,发现疑点颇多,而她同时发现了这其中一个关键人物,就是这个识字之人。
高炽看她将收上来的文书一张张看了一遍,就道:“看出了什么?”
“我也不太肯定,我就跟你说说我的判断。”张昭华道:“这文书字迹清秀,语言流畅,定是个读书人所书,这是没错的了。只是你看这字迹潦草,好几处墨迹氤氲,乃是匆匆写就,而且几十份文书,都是这么一个笔迹。”
“这能说明什么呢?”高燧也大感兴趣,凑了过来。
张昭华不自在地缩了一下,不过很快道:“你们看这几处墨迹,是未干的时候就折叠起来的,他甚至没有一息的时间晾干墨迹,所以他在写就文书的时候,时间一定紧张,所以这个人也许并不是南军内应,若是内应,他应该提前知晓南军作战计划,会有充足的时间策应一场叛变,而不是在前一天晚上才鼓动崇仁门的百姓。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苦思冥想才想出这么个计划,才刚赋予实施。这个暂且存疑,不过同一个笔迹说明是一个人写的,没有人帮他。仁寿坊有民户一千三百人,他至少要写五六百份文书,这可是个不小的工作量,他要是有同伙,可以帮着一起抄写,好歹分担工作量,但是并没有。”
“嫂嫂,”高燧道:“也有可能几个人之中,只有一个读书识字的,只能教他抄写。”
张昭华点头道:“这是一种可能,所以我说不能十分肯定,但是在我的推断里,这场叛乱是一个人策划的,而且是临时起意,他不是南军的内应,但是一定和南方有关,他原先按兵不动,是寄希望于李景隆,然而李景隆却令他失望,所以他自己筹划了一场城中的叛乱。同时他很有智略,知道崇仁门是贫民聚集地,这些贫民人心薄弱,既能以死畏之,也能以利诱之,所以选择在崇仁门下手。”
说到这里,张昭华不由得顿了一下。她原先看史书,发现战争中开门纳降的大都是城中的大户,因为这些人要图全财产,不肯玉石俱焚,而能全忠孝节义与城共存亡的,却是升斗小民。她一直都很引以为戒,对北平城里的大户,她还专门取了富民籍册出来,一个个标记了高炽分兵出来日夜监视。
结果这些大户没有丝毫动静,甚至还为守军捐献了一些物资,最先叛乱的却成了平民。她由此忽然知道,史固可鉴,却不能尽信之,实际情况还要以实际为主,她这么一想的时候不由得又乐了,因为自古地方藩王作乱,几乎没有功成的,要是燕王以史为鉴,那还打什么呢?
“这个人是个隐患,他聪明胆大,智算过人,一定要把他捉住了,”张昭华道:“先排查城中的南人,不管是客居、是行商还是游玩来的,都要监管起来,李景隆攻城日急,他一定还会露出马脚来的。”
第三十四章 收获()
徐王妃换了药,用了一碗米粥,精神好了许多,“今日没有听到南军鼓噪的声音。”
张昭华把剩下的半瓦罐米粥吃得一干二净,闻言就道:“他们今天可是骇住了!”
她说着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因为道衍大师已经测算好昨晚上会有奇寒,守城军士便利用夜色,肩挑人抬地往城上运水,再将水泼到九门四周城墙上,紧张而又忙碌地弄泼了一个晚上,所以今天天亮,呈现在南军面前的,就是一座“冰城”了。
徐王妃高兴起来,她要出去亲眼看一看,张昭华就给她头上包了勒帛,又将头巾捂住了伤口,扶着她出去在城墙上走了一圈。果然城门上结了光溜溜的厚厚的冰,一个士兵扔了两根稻草下去,都一路滑了下去。
南军似乎也傻眼了,他们也还试着爬了一下,结果最多能爬上半米,无一不是摔得狗吃屎,甚至云梯这些攻城的器具,都在冰面上左扭右扭,根本支撑不住。
接下来天寒地冻,北平城迎来了一点点的喘息之机。因为瞿能和李景隆发生了争执,李景隆自从高炽点明了先曹国公的事情之后,内心就很有些怵了,他以北平久攻不下,士兵夜里又得不到休息为由,想要退却十里,而瞿能主张猛攻,他说上一次都达到丽正门的女墙里面去了,若是不鸣金收兵,现在已经是克下了北平了。
李景隆本来心虚,又被瞿能拂了面子,自然愤怒,他指着被坚冰围住的丽正门道:“你要是有本事,就将这冰除掉,之后任你施为!”
瞿能慨然应下了,他围着九门转了许久,发现彰义门的地道居然挖得很近了。
大军围城的时候,瞿能就下令挖地道破城,丽正门、崇仁门、安定门这几个门的地道被发现了,于是中断——但是彰义门却没有被发现,因为彰义门土地坚硬多石,燕军不相信他们能挖多少米。
瞿能大喜过望,他从军队之中,选了身手矫捷之人,随身携带蒺藜火球地道之中。这蒺藜火球乃是铁蒺藜八枚,各有逆须,以纸并硫磺、焰硝、炭末、干漆、火药和毒药绑缚在一块,中间贯以麻绳,长一丈二尺,这些人将火球塞进彰义门门下,又朝着城楼之上大喊:“地道通了,地道通了!”
燕军果然动作起来,发现了彰义门门下的地道,南军估摸差不多了,就用烧红的铁锥将铁蒺藜点燃——“轰”地一声,随着底层深处的巨响,铁蒺藜炸开,伴随毒烟将数十个燕军炸飞出来。
坚冰嚓嚓碎掉了,城门居然都被炸了个豁口出来,彰义门大乱,李景隆又趁势下令猛攻丽正门,形势万分危急。
张昭华听说彰义门危急,心中又喜又急,喜是因为离间之计马上要成功了,急是害怕彰义门当真被攻破了,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她急匆匆赶往彰义门,飞身上马之前又朝身后看了一眼,之间顾老将军脱掉了衣甲,露出了胸和臂膀上斑斓的花纹,这一身花纹是顾成年幼时候就纹上去的,他家世世代代操舟,据说纹了这一身花纹,就和河神有了约定,小船不会倾覆。
如今他握着一杆槊,横扫了一片围上来的南军,军士在他的激励下,无不奋勇杀敌,张昭华内心激荡,翻身上马,奔向彰义门。
远远就看到彰义门城门打开,为首的瞿能居然单身突围进来,张昭华大叫:“柜马枪!柜马枪!”
守军似乎也被瞿能的悍勇震慑住了,一时之间,居然被他砍倒了七八个,剩下人呆若木鸡,听到张昭华的吼声才动作起来,合力将通入城内的街道上的柜马枪拖曳开来。
柜马枪是用横木和交叉的铁矛组成的,专门拦截战马,果然瞿能看到这东西,就勒马停顿了,他往身后看去,发现后续的部队居然没有跟上来——
张昭华同时也发现了,大叫道:“拦杀瞿能!有重赏!”
燕军步卒冲过去,虽然不敢近身贴战,但是却用长矛狠狠捅了瞿能的战马,战马嘶鸣起来,似乎痛不可忍。瞿能左右奔突,只零星等到了五六个杀进城里的南军,他唯恐燕军合围过来将他生擒活捉,只好拨马准备回去。
张昭华忽然见到旁边窜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衣衫褴褛似乎是一身乞丐装扮,然而手疾眼快地抓住了一匹军马,翻身而上,就要跟随瞿能出门了。
张昭华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了,她也跃马上前,一边指着这个人大叫道:“抓住此人,赏黄金百两!”
燕军已然追不上瞿能了,但是这人却还跑的不远,几个士兵拉上绊马索,这人纵马越过了两个,却在第三个绳索上绊住,一头栽了下来。
张昭华大喜过望,她立马在城前,先是拦住了追击瞿能的士兵,谕令不要追击,又将木女头搬运到城门上,堵住了被城门毁坏的地方。
瞿能刚刚出去不久,就听到南军大营鸣金收兵了,他十分愤怒,见到李景隆,不由得责问道:“末将已经攻破了彰义门城防,孤身突围进去,却听到大将军鸣金收兵,不知是何用意?”
却没想到李景隆冷哼一声,道:“你还来问我!难道不是你早都和燕军暗通款曲,想要投降叛逆吗?”
瞿能莫名其妙道:“什么暗通款曲?”
李景隆怒道:“你派人去燕军,谈了些什么,还要本将提醒你吗?要不是燕军自己说漏了嘴,本将怎么能知道你暗室欺心的勾当!本将在这里督师攻城,尺寸未进,你那里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彰义门,是要引着大军燕军的埋伏之中,好为你的新主人,建功立业罢!”
书记罗贤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他早在瞿能攻破了彰义门的时候,就将他当初在燕军那里听到的一切告诉给了李景隆,而彰义门那里瞿能进出有如入无人之境,他出来的时候,甚至没有燕军追击。
这难道不足以说明前锋瞿能,已经叛变了吗?
李景隆见瞿能辩驳激烈,心内存疑,他也怕自己学了曹操,被敌方施了离间之计,犹豫之间干脆将人禁锢起来,而退行十里,从此之后,北平保卫战就了时打时停的消耗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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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宁王来啦()
李景隆既然退营十里,对北平城中乃是极大的激励,这是敌方退怯,李景隆坐拥十万精兵,不能奋死向前,也没有尺寸之功,没有攻下北平,反而损兵折将。北平留守的将领信心大增,也不是日日盼望燕王回师了,反而几次趁夜出城,骚扰敌兵,尤其是第一夜的时候,南军怎么也没有想到燕军居然敢出城偷袭他们,毫无准备于是人仰马翻,死伤颇多。
又一晚上薛禄带着人骚扰敌营去了,他这回还刁钻地很,没有直接冲击敌营,而是骚扰了刚刚收锅的炊事兵,等南军的骑兵冲杀出来的时候,早就追之不及了。
薛禄呼啸着回营了,迎接他的就是美酒美食,城北的治公酒行担了酒,张昭华也喝了几口,这种酒不像秋露白这样的酒,一喝进去就烧肚子,不过是卒伍的最爱他们喝秋露白反而觉得绵滋滋地,根本喝不过瘾。
就像薛禄,看到手下的小兵给他提了酒壶过来,还十分警惕的模样,道:“不会又是娘们的酒吧?”
薛禄一直喝着军中的烈酒,不曾尝过名酒,他打了胜仗却不要赏赐,等高炽问他的时候,只说想要尝一尝王府珍藏的名酒,结果真尝了之后,直说这是娘们才喝的东西,听说酿酒的原料都是珍惜的东西,怎么酿出的味道却这般难喝!
薛禄拧开木塞,闻到酷烈的味道,才高兴地拍了拍肚皮:“这他娘的才叫好酒!”
他一连饮了几口,又看到老弱军用一坛坛酒给伤兵擦洗伤口,觉得心疼得很:“这东西不往口里进,往皮肉上抹,是什么道理?”
张昭华听得又气又笑,把他赶到一边去:“这是消毒,能促进伤口愈合伤口好得快,你不懂就一边去。”
北平城的日子好过,而燕王朱棣得到从军报得知李景隆正在围攻北平,急忙回师,这时攻打大宁的战斗已经结束,燕王、宁王合成了一股,他们乘河水冰冻渡过了白河,直指李景隆分兵结营所在的郑村坝。郑村坝在通州西北二十里,东距北平也是二十里,俗称东坝。
南军前锋陈晖带领骑兵一万渡河迎击燕军,但两军走的不是一条路,没有碰上。陈晖探知燕军已经渡过白河,便调头向燕军追来。朱棣率精骑还击,乘陈晖渡河之机,大败之,这时河上的冰忽然断裂,南军溺死甚众,陈晖仅以身免。
李景隆军守候在郑村坝已经好几天了,军士日夜戒严,天气寒冷,许多人冻坏了手脚,斗志早已松懈,结果燕军连破七营。双方主力发生激战,燕王朱棣带人马作为奇兵左右冲击,战争从午时一直打到酉时,李景隆军渐不支,伤亡惨重,还有不少人在阵前投降了。
第二天一早,探报来说,李景隆军夜里拔营逃掉了,辎重却没来得及带走,许多马匹也留下了,部下有人请求追击,朱棣决定不再追赶,而是乘胜直抵北平城下,这时包围北平的官军队并不知李景隆已拔营南下,仍然坚持不退。张玉带兵列阵而进,连破官军四垒。这时城中守军见救兵来到,也鼓噪而上,内外夹攻,官军大溃,更无斗志,便也丢弃兵甲粮草星夜南奔了。
这一战役,燕军获得了全胜。燕王回到北平,欢声震地。燕王准备大杀牛马,犒赏将士——结果守城的军士已经吃了一个月的牛羊肉,所以又请了大师傅来专做了许多吃食,大啖了一顿。
燕王在城池之上,大飨将士,回到王府的承运殿里,又和宁王及诸将把酒言欢。
宁王这客人的到来是不情愿的,也是被迫的,换了是谁,将自己的老婆孩子裹挟走,又带走自己的精锐部队,都是不高兴的,而宁王殿下此时还能神色不变地和燕王畅饮,已经是达到了常人所不能了。
宁王乃是高皇帝十七子,建文帝即位,削夺诸藩,恐怕北方诸王与燕王联合,便下诏要辽王朱植、宁王朱权回京。辽王奉诏回到了京师,宁王却对诏令不予理睬。建文帝便下诏削掉宁王的三护卫军以示惩罚,而燕王素来与宁王关系甚好,现在他看到宁王不奉诏旨,心中十分高兴,所以这次朱棣的出援永平,其目的则在于夺取大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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