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酒礼上吃了肉,”芳芳咂咂嘴道:“一个多月了,俺都再没闻到肉味儿。”
“你再忍忍,等过年了一定有肉吃。”张昭华被她的表情逗乐了:“我听粮长说了,年初的社戏会请戏班子来,还要在土地庙前面弄灯市,到时候一定热闹地很——你现在多攒一点钱,到时候去灯会上好好吃一顿不就行了吗!”
提到这事儿,芳芳更是愁眉苦脸了。
第三十七章 打络()
古代男子没分家之前都不能有私产,何况女子,在没出嫁之前能有闲钱使的,是少有的。
不过对于张昭华来说,她却是这少有的人之一。因为张麒王氏平日疼爱的缘故,多时候都会给些剩余的零钱,虽然每次不过三五文的样子,但是这样的待遇张升是绝没有的,估计也是知道钱给了张升是留不住的,而给了张昭华,这丫头就能细细数好,派到该用的地方去。
但这不是张昭华主要的进项。她的小私房里有一项大头,是家里养蚕缫丝的钱。因为种桑树、用桑叶养蚕是上面下的政令,家家户户也就养了,但是大都打理不好,结不出蚕茧来。唯有张昭华对这个东西很是上心,从蚕宝宝还只是黑色的小蚕卵时就精心饲育,保温保育,每天采摘鲜的桑叶喂食,甚至还将每一张桑叶的水分擦干。
这蚕被她养的成功,每年都能剪下完整的数百张蚕茧来,交到粮长那里,就有二三百文的进项,这笔钱王氏也不贪,全交给她自己收了。但是前段时间粮长说了个不好的消息,开封城里有缫工了,官府会划归一片田地出来专门种植桑树,也就不会从乡下收集桑叶和蚕茧了。
不过要等桑树移植长成还要三年时间,张昭华盘算自己加紧一点还是能挣个二两银子出来的。
除了这个,张昭华还有个不稳定的进项,就是打络子卖出去。
有人说络子就是结,各种花样各种款式的结,其实不然。络子还包括彩绳结成的网兜和丝线绳编成的小网袋,不止在头发上、扇坠上、布帘上甚至男女的腰间做为装饰,日常生活中的大小用品如轿子、窗帘、帐钩、肩坠、笛箫、香袋、发簪、项链、钱袋子等,也都编有美观的装饰络子,都具美观和吉祥的含意。
络子的种类也繁多,一炷香,朝天镫,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等等形状不一,样式越繁复卖的价钱越高,但是同样的,所需要的丝线就要更多更复杂。
打络子,有点女红基础的都会打,不会的用心学了也能学会,像普通的草花结村里的妇女大多都会打,只分谁打的更鲜亮更灵巧更好看罢了。
单个的草花结是卖不了的,但是五个草花结攒织的一个大花结,就能卖出去,但是这样就费得功夫多了,而且货郎会把价格压得很低,能赚的也不多。但是能赚钱就很不错了,管他能赚一文还是两文呢,像马寡妇只要不帮工去,一般都在家里专心打络子,她那里有两三种款式是极为新鲜的,比如说藻井结的手绳,这个特别好卖,货郎来一次就问她全收走,因为这个大红手绳去了城里,就有许多避流年的人要。
张昭华已经学会了打五个草花的大花结,如今王氏正教她团锦结,这个结打好了能打十片花瓣出来,七个十片花瓣的团锦结织在一起,就能卖五钱银子,是很高的价钱了。
也许芳芳是当真没有女红方面的天赋,女红针织方面的东西学得很不行,单一的草花结都打得一塌糊涂,被张秦氏骂道白费了从城里买来的五彩线了。
她打不出像模像样的络子来,手头自然没有什么零钱可使,像同村的张叔爷家的孙女招娣,她打络子的时候,四岁的妹妹引娣也在一旁哭闹着要学,因为她知道姐姐手上的东西可以换钱买糖吃。
这个时代对女孩子还是有一点点宽容的,比如说一般姑娘家打络子换来的钱,父母就默许是给她自己备嫁妆了。
“哎,你看那是什么——”芳芳放了头巾,眼睛飘忽看到房角边的东西,就指着让张昭华看。
张昭华抬眼一看,吓得跳了起来:“蜘蛛,喔唷,这时候还有蜘蛛!”
张昭华自是最怕这些长手长脚的虫怪了,蜘蛛蚰蜓鼠妇蟑螂根本不能见,一看见就浑身发毛起来,偏偏乡下最不缺这些东西,不过家里头被张麒拾掇地干净,还特意洒了虫药,所以平常也不怎么见,但是去了别人家可就不一定了。
“瞧你怕的!”芳芳看到她露出这样悚然的神色觉得很好笑,过去还单手揪住了这只长脚蜘蛛,拿到近前来在张昭华眼前晃悠。
这一瞬间张昭华满身的鸡皮疙瘩快竖起来了,她对这样故意调笑自己的芳芳很愤怒。
“你这样做,咱们就掰了掰了啊,”张昭华抽了个空隙跑出门外大叫道:“你这里有一只蜘蛛,背后就有一窝呢,不趁早扫清了,半夜里就来咬你的大白桃子!”
大白桃子这个词是张昭华专门用来形容芳芳圆丢丢的的,张秦氏常说芳芳全身上下也就生得好,张昭华也觉得是这样,宽松的袄裤已经盖不住两瓣形状,摸上去手感也很好,芳芳小时候经常哭闹不休,据说就是被家人亲破了上的皮。
“你哪儿去,”芳芳追出门来:“别走,灶上刚蒸了花卷!”
“你留着自己吃吧,”张昭华朝她得意地挥了挥手,心里打定主意什么时候芳芳终于想得起把她家屋子上的蜘蛛网清除掉,她再去她家里玩。
等回了家,张昭华准备先去收拢了自己拿出来烤的蚕沙,没想到绕了一圈却没寻到,明明记得是放在了正房炭盆旁边,怎么没两个时辰就不见了呢?
“阿娘,”张昭华喊道:“您看见我早上放在火盆旁边的蚕沙了吗?”
“俺哪动你的东西了,你自己瞅瞅吧,”王氏也是刚回来不久的样子,道:“别是搁在其他地方记岔了。”
“这还能记错?”张昭华到处找遍了,在院子里头磨篾刀的张麒倒是问开了:“你找的啥东西?”
“蚕沙,就是蚕粪,”张昭华道:“我早上摊在火盆旁边想要烘一下,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你要那玩意干啥?”张麒也是不解。
“不是要那玩意,”张昭华道:“这东西是今年咱们家蚕宝宝拉出的最后一次粪便,我收集晒干做成枕芯都三个月了,今早上不小心洒了水在上面,就取出来准备烤一下的。”
“这东西怎么能做成枕头呢!”张麒实在是不明白:“你平常干净地跟什么似的,怎么不恶心这个?”
“啊呀蚕沙是好东西,是药材,”张昭华道:“燥湿祛风,养血安神,做成枕头能作用于头、颈部的穴位,使全身的肌胳舒通,气血流畅,脏腑安和。反正长期使用能安神醒脑,聪耳明目。而且我还专门选的第五龄的蚕拉出的蚕沙,里头的药效是最大的。”
“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给你爹做一个?”张麒十分心动的样子。
“当时就说给您做一个,”张昭华好笑道:“是谁说睡惯了糠皮枕,换了味道不舒服的来着——我说老爹,您到底把我的蚕沙放哪儿去了?”
“俺看那东西跟小黑豆似的,”张麒不好意思道:“前儿你娘不是还说家里有豆子生了虫吗,我以为你娘舍不得一点坏掉的豆子,又拿出来晒了,干脆就全扔到鸡窝里去了。”
“娘说的豆子是今年八月份的豆子,早都扔掉了,”张昭华道:“您这话可不能让娘知道,要不又该唠叨了。”
“谁叫她天天唠叨同一样的东西,反正俺是分辨不来的。”张麒道。
第三十八章 论孝()
“好啊,你们俩背着我又说什么好事呢,从实招来。”王氏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明显看到是笑容满面地,好像有了什么喜事一样。
张昭华和张麒看她神情,都是一愣,张昭华便道:“好像不是我们有什么好事,是您有了什么喜事吧。”
王氏满心欢畅道:“今儿俺去范媒婆那里,她有消息了。”
张昭华道:“什么消息——哦,是给大哥相看的吗?”
“俺去她那里,她说前几次俺上门来,她虽然口中不言,但心里已经把这事儿盘算起来了,”王氏道:“觉得有五六家是比较合适的,等她身子养地差不多的时候,就去这几家打听了。”
“结果如何?”张麒问道。
见王氏看她,张昭华摸了摸鼻子不满道:“我也是这家的一份子吧,将来的嫂子总也要过过我的眼,我也相看一下,帮你们把关嘛!”
“这倒是,”张麒笑道:“总不能要个咱们囡囡不。”
王氏便用指头点了点张昭华的额头,无可奈何道:“人小鬼大——俺问你,要是你不喜欢,偏偏俺和你爹和你哥都中意,你怎么办?”
“要是您和我爹都看上都喜欢,那我就没有什么不,”张昭华认真道:“要是您看不上,那咱们娶她来做什么,所以您一定要挑一个得您,您看着她觉得满意,觉得舒心顺气的,进了咱家的门,一家人热热闹闹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将来我嫁出去了,她能代我孝顺膝下,就算我真的和她看不对眼,但凭她能真心实意孝顺您二老,我就敬她一辈子,绝不和她绊一句嘴。”
做人就是这样,先前想自己嫁出去的时候,就想着婆家如何不容易过,但逢自己家娶妇的时候,却要要求新妇做个好媳妇。
人人都是有私心呐,张昭华倒是能体谅岳氏的心情了,就是不知道她体谅岳氏和她看不对眼的事情,不知道岳氏在遇到了一个能看对眼的媳妇的时候,能不能做一个好婆婆。
第一个归做世情,第二个归做个人心理问题。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把王氏感动得眼泪汪汪地,就连张麒也咳嗽了几声,道:“自然要照顾俺们囡囡喜不喜欢,将来还不得指望昶哥儿一家照应咱们囡囡?”
“那俺就说了,”王氏知道张昶家里,而眼前的张昭华也不必瞒过了,道:“范媒婆打听了五家,其中一家下订了,一家居丧,剩下三家可供挑选。”
第一家是邻村也就是李家村的一户人家,这姑娘年岁十六,父母双全,兄弟也俱都踏实老实,姑娘长得也好看,本是好姻缘,只一桩事不尽如人意,肺上不太好,据说是小时候呛过水,声短气弱,常年咳嗽,兼之身形瘦弱,常被人怀疑是患了痨病的,因此同村的都不敢求娶。
“声短气弱,常年咳嗽,”张麒听了就摇头道:“那就是娶回来一个药罐子,说白了就是累赘,哪里能操持家里!”
其实王氏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听范媒婆说这户人家父兄给力,才一直没明确拒绝,这下听了张麒一说,就道:“这家便算了,还有两家都不错的。”
第二家是丁家集的一户人家,也是父母双全,上头两个姐姐,加她三个女孩之后才得了一个男娃。这姑娘两个姐姐嫁的不错,一个嫁了县城公署衙门的文书,一个嫁了宁陵县地方粮长的小儿子,亲缘有助力。
“这个也要仔细打听一下,”张麒道:“她老子娘生了三个女娃才得了一个男娃,必然是从小娇惯,这三个姐姐怕也跟她爹娘一样宝贝这个弟弟,若是她弟弟学好也罢了,要是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败光家业的日子就在眼前,没的让出嫁的女儿再补贴家里的。”
“第三个俺是亲眼见过的,”王氏得意道:“囡囡也见过,觉得怎么样?”
“我见过?是哪个?”张昭华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就是草市上面卖豆子的那个姑娘,”王氏道:“你早把你娘的心思摸透了,搁这儿装什么蒜。”
“是她啊,”张昭华便道:“面容混忘了,就记得手上有力气,平挑两袋豆子,比男人还稳。”
“手上当然有力气,”王氏道:“你们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她是做豆腐的营生。”
“姑娘家怎么出来卖豆子买豆腐?”张麒道:“她父兄不管吗?”
“没有父兄,家里只有个生病的老娘,”王氏道:“俺之前央范媒婆一问,她道却也是知道的。因为这姑娘孝顺老娘,自己出来做营生,十里八乡都是知道名声的。”
这姑娘也是丁家集的,但是却不姓丁,因为祖上曾被过继出去,回来了也不肯改姓。这郑姑娘家里本来有薄田几十亩,但是给老爹看病,全都发卖了,但是郑老爹还是救不回来。死前家里空无一物,老娘也卧病不起,又没有亲兄弟或者堂表兄弟帮衬,可谓是度日如年。
万幸这郑姑娘家里有一台石磨,本是家里富裕时候,用驴拉的。但如今哪里寻得畜生去推磨,郑姑娘便自己手推,推出豆汁来自己做豆腐卖,这一身力气也是由此而来。
因为她做的豆腐新鲜,第二日绝不肯卖先一日的豆腐,所以渐渐比下去同村其他两家卖豆腐的,村人都来她这里买豆腐——况且还有个好处,若是没有钱可以用豆子来换,一块豆腐要换得半升豆子来,大豆也行黄豆也可以,不拘什么豆子,都能来换。
各种豆子堆的多了,这郑姑娘就全部装好放在车上,推到李家村草市上来卖。丁家集到李家村隔着十五里地,这个郑姑娘车上放着上百斤的豆子和沉甸甸的豆腐,能一气走到了,比那些手上什么都没拿的人走得快。
因为她手上的豆子品种多,而且价格还低,所以卖的最快——凭着这么一手,她老娘吃药的钱全都有了。
“只是因为她娘吃了五六年的药,”王氏道:“姑娘虽然勤快,但是都考虑这个拖累——因为这姑娘说了,她是绝户,要娶她还要一同把老娘接回去奉养,所以拖到了十七岁也没人求亲。”
“老娘生病要吃药,”张麒道:“吃了五六年,不知道还要吃几年,确实是累赘。”
“孝顺不是累赘,”张昭华道:“父母也不是儿女的拖累。子孝亲慈,为什么会是拖累呢——她孝顺生病的老娘,和马寡妇眷恋女儿不愿意改嫁,都不觉得对方是拖累,那我们有什么能嫌弃的呢,又不能比她们做得更好了。况且知她孝顺情状,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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