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没有听见,樚溪却清楚地听见,车厢里传来的极力压低的咳声。过了许久才听到他重又恢复如初的声音,“如她所愿。”
牢笼门阖上的那一瞬,澹台明手中方端起的茶盏,裂出细细的纹路。
轻罗将赤离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他的面目苍白,仿佛沉睡着。身上倒并没有伤,只是这么如孩子般睡着。她心里略略安了些,她会陪着他,等着他醒来。
雨忽然就下起来,牢笼上没有顶,轻罗的衣衫很快就湿了。她尽力将他护在怀里,试图温暖他,也温暖自己。
她看着澹台明的马车渐渐远去,她脸上的雨水似乎混了什么,愈发汹涌。
第99章 瘴雾谜团()
浽溦坐在天虞山腰的一块巨石上,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兀自赞叹不已。
眼前山势奇峻连绵,满目苍翠之色,并有如练的瀑布与溪涧点缀其间。鸟鸣声清扬,时时还有野兽的啸声,这是在宫中绝难看到的景象,她看了这么些时候,仍贪恋不已。
身后不远处,元辰立在马车边,正展读一封刚送来的信笺。
信笺里还有一张画像,他几乎立刻就认出了里面的人,临西慕容氏排行第九的那个姑娘。
信笺是宫里来的,元澈已经回了宫,信上说了些不太紧要的,最后貌似轻描淡写的那一句,却让元辰皱起了眉。
他将信笺折了回去,抬眼望向山谷中若隐若现的两军大营,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一仗,两边都没捞到什么好处。若不是元澈身边的那个人,只怕北夏就没有眼下的喘息之机。如今非但有了喘息之机,看起来倒是占了胜势。
“真不想回去,我们可以在这山间再住上几日么?太美了”他的思绪被不远处的浽溦打断。
她正回头望着自己,长发被山风吹着,扶扶摇摇。
他走上前,“是要多待些日子”他想着方才信笺里的旨意。
浽溦猛地站起身,“太好了!”
元辰瞧了瞧她身后的悬崖,“你可当心些,不怕摔下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满不在乎道:“有你在我才不怕”
他无奈地摇摇头,示意她下来,“住是可以多住些日子,不过还是得回去那镇上。”
浽溦眼中掠过失望,不过想着暂时不用回到宫中守着那一方小小的园子,心里又开心起来,“可以住多久?”
元辰望向南商的大营,似是自语般,“也不会太久了”
迷迷糊糊间,慕容馨感觉有人一直在晃着自己。当意识慢慢聚拢,她才听出是萧景云在唤着她的声音,很是急切。
接着,还没容她回应,一颗药丸,已经塞进了她的嘴里。她的下巴被捏住,一口水被灌了进来,虽是将那药丸冲了下去,却也将她呛得立时咳嗽起来,睡意顿消。
她睁开眼,自己躺在他的怀里,他一脸焦急,手里犹端着那茶盏。
见到她醒来,他的神色似是大大的一松,只是眉间仍皱着,“现在可好些了?”
她坐起身,“本来也没有不好啊,你方才给我吃了什么,那么苦”
萧景云看着她的一脸莫名,倒是一愣,“你没事?那为何一直叫不醒你?”
她哭笑不得,“昨日一战,我好歹也爬了一座山头,多睡一会儿不行么”
他的手探向她的额头,“又说胡话过来给她看看。”
慕容馨这才发现白藏也在帐子里,似乎有一阵了。
她果然上前给自己搭脉。
慕容馨越发困惑,“谁说胡话了?我好好的在睡觉,为何要搭脉?”
白藏认真地看着她道:“你睡了三日了。”
慕容馨缓缓将目光移到萧景云的脸上,他仍皱着眉,对着她点了点头。
“而且,不光是你,军中很多人陷入昏睡,或是神识不清。”白藏继续道。
“可查清了缘由?”慕容馨急忙问道。
白藏垂目替她搭脉,“估摸着和那日山间大雾有关,或许,或许里面裹挟了瘴气或是其它的东西”
“我要去看看”慕容馨就要起身下榻,被萧景云一把抓在腕间。
白藏起身道:“她恢复得不错,我去煎药”说罢迅速地消失在帐外。
“痛痛”慕容馨龇牙咧嘴,示意他松手。
萧景云却又添了一份力道,“尚知道痛,还不错你试着走出去看看,我会不会从此将你锁在这榻上”
慕容馨忽然伸手探向他的额间,“对了,你那日也在山中那么久,你可有事?”
他将她的这一只手也捉住,“我没事。不过,眼下大营里,凡事那日去了山间的,大半都已中毒。药材不够,更多的医官还在赶过来的路上。”
“北夏”
“眼下最担心的就是那边会有异动,如今我们这里折损过半,很难应付了”萧景云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那日山里究竟如何?”慕容馨觉得那日情形,北夏也不会逃到太多便宜。
“他们初自地下出来之时,阵脚大乱,损伤严重。之后起了大雾,他们却人人都有面罩相护,显然早有准备。这雾气,应是有人操控。”
慕容馨喃喃道:“竟可随意操控雾气,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萧景云看着她拧着眉心,想起那日惊鸿一瞥窥得她的真颜,不觉心里一动。
她正思忖间,忽然察觉他的安静,抬头见他已凑到近前。自己一双手被他牢牢捉住,竟是逃无可逃。
她的面颊顿时浮上浅浅的粉色,萧景云却停住了,低声道:“若不是看你伤势未愈”后面的话没说完,那抹粉色已蔓延至耳后。
他嘴角微扬,松开了手,“老老实实睡着,否则我只能亲自陪着你”
慕容馨只觉得脸上滚烫,面前这个,不正经起来,与他的样子实在不相衬
“王爷”外头是颜湛的声音,“宫中传书八百里加急”
萧景云心头莫名一跳,八百里加急,自萧景桓继位以来尚未用过如此紧急的传书。
他看着慕容馨躺好了,才出了帐子,吩咐守在外面的白藏进去守着,才匆匆往中军帐里走去。
白藏将药罐放上风炉,添了些柴火,很快咕嘟声响起,帐子里充斥着草药的香气。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白藏盯着那炉火。
慕容馨望着帐顶,她自然知晓白藏的意思。她也无法忘记,宫里的那片流苏花树,和树下的一坛坛新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慕容馨眼前仍是那片醉人的花海,不禁闭了闭眼。
白藏将手里的柏子仁放入罐里,“你既进了那宫墙,有些事早该想明白。所谓对错是否,不过看你站在何处。”
“我长姐虽性子骄纵些,性子却是不坏的,毕竟无辜”
白藏望着跃溅而出的火星,“知道真相并不难,难在,知道真相后,又将如何。”
不知是否那草药中,有几味安神的缘故,慕容馨渐渐又被困意环绕。陷入沉睡前,她恍惚听见中军帐中传来的声音,仿佛是茶盏摔碎了
萧景云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这么想着,又陷入了沉睡。
第100章 野荷池畔()
有好些天没有看到萧景云,自己又被禁足在帐中,慕容馨觉得身上就快要长出蘑菇。
白藏在那日与她说了话之后,再不与自己多说什么,神情较之从前也更加冷淡。
到了第三日,她实在忍不住,在帐子门口与两个守卫软磨硬泡着想出去走走,就见萧景云从远处走来。
他到了面前,将守卫屏退,一言不发入了帐子。
“你这两日去了哪里?为何将我一直关着?”慕容馨觉得自己一肚子委屈,何故他反倒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背对着帐外,神色不明,“我要去行宫。”
“行宫?”慕容馨知道,离这里往东大约三日的路程,倒的确有一处行宫。但据她所知,那里是前朝皇帝修建,当今皇上登基以来未曾来过,何故萧景云忽然要去那里?
他沉默了片刻,“你也要同去。”
“我?”慕容馨觉得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这里的仗打完了?”
他的眼神越过她的肩头,落在她身后的某一处,“去了就知道了,马车已在外面等着了。”说罢,径直往外走去。
慕容馨愈发糊涂,“这就走?”
他模模糊糊嗯了一声,率先出了帐子。
慕容馨脑子尚未跟上,脚下却跟着。出帐前,瞥见方才他注视了许久的东西,是她搁在案上的子归。
一路上,有数位将军参事同行,慕容馨自然不能与萧景云同乘。随行的侍女里头,也只有妙言与她熟识。
自上了车,那妙言就始终眼眸皆是深意的冲着她笑着,旁人不注意时凑到慕容馨的耳畔,“你与六王爷”
慕容馨只能闭着眼假寐,说来这次重伤,虽由白藏精心调养,身子骨始终未恢复到往日的精神。极易困倦,假寐了没一会儿就真的睡过去。
一路只是夜里在官驿歇脚,天明就又上路。慕容馨再没见过萧景云的脸,背影倒是看到过几回,但也是匆匆一瞥。那背影里有些东西,让她觉得颇摸不着边际。
眼见着过了今夜再赶上半日路就到行宫了,估摸着白日里在马车上睡得有些多,这大半夜的,慕容馨反而没了睡意。
她披了件衣裳,到了院子里,月色晦暗,白日的暑气犹未消散。
余光里瞅着脚边出现的一个倒影,未及出声,已被人自后头捂住了嘴巴。
萧景云的声音在耳边,“别出声,跟我走。”
二人自侧门出了客栈,沿着小路拐了很多次,眼前忽地开朗,竟是一片野荷塘。
水面开阔,密密麻麻覆盖着荷叶,夜色中荷香阵阵,暑意顿消。
萧景云负手立在水边,一直没有出声。
慕容馨觉得无趣,将鞋履脱了,坐在水边,将双脚浸在水中,立时浑身清凉舒爽。
“你带我出来,纳凉?”她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双脚在水中轻轻踢着。
身边一暗,他也坐了下来。
“怎”她偏过头,话未说完,他的吻已经落在她的唇间。
她想退开,腰间已被他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稍稍退开,犹抵着她的额。
“几日不理会这又算什么”她觉得脸上烫的厉害。
萧景云垂目,她今日身上是鸢色云纹罗衫,外头披了件绯色蝉丝纱衣,浴后长发犹湿,只随意挽了个垂髻。此刻不似平日跳脱,在他怀中难得乖巧。
“若是当初未遇,该是如何”他有些失神。
慕容馨听不分明,愣了愣,“你说什么?是发生了什么事?近日你看起来”
他将她拥入怀中,“别出声就这么待一会儿。”
她将面庞埋在他的胸前,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莫名就让人安心。她不自觉地伸手,环住他的腰,又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他的呼吸就忽然急促起来,猛地反身将她压在身下,“我不想等了”他的眸中没了往日清明。
她感觉出他的异常,几近疯狂地攫取让她无由地心慌,在近乎窒息地攫取下,她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
紧接着,他伸手欲撕开她的罗衫,扯去她腰间的丝带
慕容馨愈加不安,如此失去理智的他,还从不曾见过,当下挣扎着欲挣脱他的钳制。
旧伤被牵扯,她痛的一身冷汗,绷紧的身子一松,萧景云觉察她的失力才猛地清醒,急忙松了手,“怎么了是不是弄痛你了?”
慕容馨勉强抬起手捂着伤处,“不碍事”
他看着她衣衫不整,眼角竟有泪光,顿时十分懊恼,将她小心拉入怀中,“对不起是我太”
许是他的怀中太过安稳,她很快就睡了过去。萧景云却半刻不曾合眼,直到天明。
慕容馨醒来的时候,已在马车上,正靠在妙言的身边。
“你昨晚怎么就睡在马车上了?早上起来没找到你,吓了我一跳。”妙言递了帕子给她,“你瞧你,这一身的汗。”
慕容馨接过帕子,支吾道:“觉得屋子里憋闷”
妙言扑哧一笑,“马车里这么逼仄,反倒不憋闷了?说实话,昨晚干什么去了?”
慕容馨方要解释,马车停了下来。妙言掀开帘子,喜道:“到了到了!”
一行人下了车,但见山林葱茏间,宫苑连绵,朱色山墙直入山间深处。
待慕容馨收拾停当,舒舒服服洗了澡,天色已晚。从住处的轩窗望出去,星星点点的宫灯,将行宫点缀得宛若仙境。
正欣赏着夜景,远远地见一行人往这里过来,到了门外,一位内监扬声道:“子归可在?”
慕容馨一愣,没想到竟是来寻自己,急忙出了门去,“我就是,不知”
那内监瞅了她一眼,打断她,“随我来吧。”说罢转身就走。
慕容馨随着那一拨人在夜色里弯弯曲曲走了颇长的一段路,才在一座殿宇前停下。
“进去吧,到里面候着。”那内监说完就领着那拨人,很快消失在偏殿。
慕容馨除了鞋履,踏入廊下就闻到龙诞香,未来得及细思,已有侍女上前将她领了进去。
里面竟是极为宽敞的大殿,比之京城的宫里头,也不差了多少。并且,殿里还有不少人。
慕容馨第一眼就看到坐在下手右侧的萧景云,不觉皱了皱眉。以萧景云的身份,坐在那个位置,除非
还没想完,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殿后转出。她尚不及反应,殿内已经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直到她跟着跪完了站起身,才意识到,上头的竟是当今皇上,萧景桓。
两国对峙的大营就在眼皮底下,他竟跑到这里来,究竟是何道理?
第101章 行宫酒席()
慕容馨的脑袋埋得很低,云罗早在浣芜宫的大火里灰飞烟灭,司膳的知风也不知踪迹,眼下的是随军的子归。然而毕竟自己在萧景桓身边伺候过一阵,凭着他的敏锐,想要看出她的面目,并非难事。
萧景云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却不知为何执意要带她一同前来。
上头萧景桓说了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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