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想着,好歹自己当初舍身相救,楚妃再恼,也不至于十分迁怒于自己,心里方定了定。
楚妃住的怡景宫在行宫苑的西南处,景色婉秀钟灵敏秀。慕容馨瞧着一路精心修剪洒扫的庭院,不免想到仍关在锦华殿的长姐,也不知这些日子可有了起色。
迈进殿门就闻见草药的香气,瞥见一位宫女将用完的药盏端了出去。当下走到帘子前,行礼叩见。
伏在地上,却半晌没听见楚萱儿唤自己起来,慕容馨自然不敢妄动,仍端端正正地趴着。
“你是慕容修仪的幺妹,是么?”楚萱儿的声音懒懒的。
慕容馨自然听出这不是在询问她,当下回道:“正是。”
“你们两个,胆子都很大。”楚萱儿似是坐起了身子。
“下官不敢,只是情急之下未做多想”慕容馨回得很诚恳。
“不敢?你那日将我扑下马去,若非地上皆是松软枝叶,恐怕眼下也不会这么好端端地坐着。”
慕容馨心里明白,分辩恐怕并无用处,垂首跪着并不出声。
“再有,明明彼时禁卫可将那恶豹射杀,却是被你放走了。”楚萱儿缓步走到了跟前,芙蓉云缎的裙幅在慕容馨眼前微微晃动,“这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回禀陛下”
“娘娘,当时云豹已然中箭,下官担心它再起伤人,故而赶它离开,并未将娘娘安危置于度外。”
“也幸好没有危及我的性命,否则,你只怕早已被处死了。”楚萱儿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既然你与兽类如此亲近,不如由你替我收了那赤狐的皮毛。眼见着冬天也不远了,我倒正缺了一个狐裘的围领”
慕容馨的脑袋嗡地一响,那日皇上的确猎了一头赤狐,赐给了楚萱儿。原以为她会圈养了把玩,谁知竟要剥了它皮毛。不及思虑,又俯身道:“赤狐很有灵性,还望娘娘手下留情。”
“灵性?你可是要说那日几乎要了本宫性命的云豹,也是有灵性的?”楚萱儿的怒意已起,慕容馨听得分明。“你可知,只要我的一句话,那日连你在内的八个女官,统统都会被杖毙”
慕容馨垂首不语,楚萱儿当她已退缩,又道:“要想拿围领做的好看,皮毛可不能有损。我听说行苑后头的林子里有一处潭水,很是清净。你把那狐儿领去潭子里浸上一浸,等它断了气,再完好无损地给我抱回来。”
不等慕容馨答话,两名内监已上前来,将她拎起身,往外押去。一名小内监手里拎着个笼子,里头正是那头赤狐,许是关了这些天没了气力,恹恹地趴着。
押送她过去的也就这三个内监和两个侍卫,慕容馨看了看都是不认识的,想套套近乎是不成了。只听他们几人一路说着今日夜里,圣上会在行苑宴请北夏来的贵客,彼时可以一起躲起来偷偷喝些酒
慕容馨觉得有些奇怪,照理北夏使者来访,应是去京城见驾,缘何会直接被传到这围场来?北夏与南商相安无事已有几十载,倒是听柳溪泠提过,如今北夏政局不太稳当,仿佛是几位亲王之间争那储位。今日来的这一位就不知是哪一位了。
那水潭离行苑并不远,在山林里走了一炷香,听着水声轰鸣就见到了。潭水自一旁的高崖上飞瀑而下,汇成一汪碧水。不过说是碧水,其实深不见底,中间只看见黝黑的巨石的影子。
慕容馨自袖中摸出一个布袋,笑嘻嘻道:“诸位大人,这个是京中流行的牛角棋,早前收了一副,不如送给几位喝酒的时候取取乐。”说罢将那布袋抖开。
那几个内监和侍卫见着玉制的棋具玲珑剔透,自然是识货的,立时脸色好了许多,看着慕容馨一个小丫头也生不了事,将那赤狐的笼子递给她,嘱她速速将那狐狸给处理了,就到一边去瞧那棋具顺便歇歇脚。
慕容馨拎着笼子到了水边,瞅了瞅四处的地形,并未有什么好的主意,只得低声对那赤狐道:“小乖乖,一会儿我把你放进水里,你就赶紧游到对岸,从那石缝间跑了。”
那狐狸舔了舔爪子,哼哼道:“不会游水。”
慕容馨愣了愣,“这怎么可能?哪有狐狸不识水性的?”
它迟疑了一会儿,“没学过。”
慕容馨将手伸进笼子里摸了摸它的皮毛,不由啧啧几声,“果然是上好的皮毛”
那狐儿恶狠狠地盯着她,却并未动弹,她这才注意到它的后腿还有一处钝器所伤的地方,只不过上了药用布条包着。
若是不受伤的狐狸,想要游到对岸不被追上,或许尚有可能。它这个样子,又说不识水性,就没什么可以逃生的机会了。
“喂,你好了没?磨磨蹭蹭地在干什么?”远处的内监似乎觉出什么,骂骂咧咧地往这边过来。
慕容馨一咬牙再不多想,抱起笼子就跃入水中,扑腾了几下,口中假意惊呼道:“哎呀,救命啊”
看着那几名内监和侍卫匆匆跑过来,她急忙搂着笼子沉了下去。从袖里滑出一把薄如蝉翼的青刀,将木笼砍断了几根,顺手将吓得目瞪口呆的狐狸从里面抱出来。
听见水面处有人扑通扑通跳下来,她自袖中弹射出数个弹珠,将浅处的泥沙扬起,水中顿时一片混沌。当下再不犹豫,一手抱着赤狐拼命向对岸游去。
潭水远比慕容馨想象的深,更要命的是寒意透骨,没游太远,她已觉得一双脚抽痛起来。许是用了劲,肩处的伤口似是崩开了,一时痛意钻心,她只觉两眼发黑再没了力气。
心里默念着:“小狐狸乖乖,对不住了,只能听天由命了”一手却仍牢牢抱着它。
朦胧间似乎被人大力揽到怀中,耳边仿佛听见低笑,“山行找的小丫头,竟是这般有趣”
第24章 北夏元辰()
慕容馨再度睁开眼的时候,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半靠在潭边的大树下。
她的面前蹲着一个人,这回却是个认识的。
她觉得身上又痛又冷,不由得往大氅里缩了缩。
“你好些了?”元辰问道。
“唔,不算太好”她咕哝到一半,猛地想起什么,四下里看了一圈。
元辰笑了笑,“找那只狐狸?这可不太好办,不小心让它跑了。”
慕容馨这才放下心来,也刚刚转过念,“你,怎么会在这儿?”
见他未出声,她远远瞧了瞧潭边站着的几个人。几个陌生的侍从,衣着不似本朝人。而方才押着自己来的内监和侍卫,正老老实实垂首立在一边。
“你是北夏来的使者?”慕容馨有些吃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你也没问过”元辰站起身。
慕容馨默了默,“不管怎样,谢谢出手搭救”
“那倒不必,方才应是有其他人将你救了。我们来的时候,见你躺在水边的草地上,那几个侍卫还没游过来。”元辰的眸光落在方才那片苇草丛生的地方,他明明看见那只赤狐从她身边迅速地跑了开去,很快消失在山林间。
转身瞧着她垂首不语,他安慰道:“这事你也不必挂怀,原也是你失足落水,我搭救时,失手放走了那赤狐。想来,这点面子,你们的圣上还是要给的。”
慕容馨欲起身答谢,肩上一阵钻心的痛,又跌坐回去。
“我们之前有缘在临西见过两次,你也帮过一回,这算两清了。我这人,不太喜欢欠着别人什么。”元辰已听见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你是北夏皇族的?”慕容馨有些犹疑。
元辰这才将目光落回在她的面上,“这个,说起来有些复杂。我觉得,以你目前的情形,还是想法子先自保了。你们商国最喜绵里藏针口是心非,你倒难得是个爽直的性子,不过却是要小心了。”
说话间,一辆马车已停在不远处,匆匆而来的司律的女官面色不甚好看。然而见到元辰之后,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垂首听元辰将事情缘由说了一回。
慕容馨因为离得远,听不清楚。只看见元辰偶尔飘过来的一记目光,遂又老老实实地靠着。
不多时,见那女官到了眼前,唤了手下的侍女将自己扶起上了马车。放下帘子的时候,那女官淡淡道:“既然是意外,娘娘应该不会怪责,不过回去还是要去怡景宫请罪。如何处置,还是要娘娘拿主意。”
车帘放下,慕容馨长长出了一口气,自己没立刻被扔回潭子里喂鱼,已是侥幸。当下不再多思,闭目昏睡起来。
白藏来替她看脉的时候,轻车熟路从架子上取了早前给她的瓷瓶,上了药。
慕容馨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一早就预料到这一出?”
“知道会有这一出,只不过没想到如此精彩”白藏嘴上讽着,手上却没停,轻柔而利落,很快就将伤口收拾好了。
末了,出门前慕容馨欲开口谢她。她侧过面颊,“别急着谢,我估摸着我们之后还要见面。”
走出去两步,白藏很反常地退回来,“你,自己留意些,旁人给的东西,最好别贪嘴塞到肚子里”
“旁人?”慕容馨再要问什么,白藏的身影已迅速地消失在门外。
日落的时候,宫人都去围场中临时搭建的幛帏里,准备招待北夏客人的夜宴。行苑的书房难得清静,慕容馨觉着身上利落了不少,觉得躺不住,想着很快就该回宫了,索性去书房里收拾收拾。
屋子里的书格收拾得差不多了,她转到案前,才发现那上面落了一本书卷。是卷词话本,转悠了这么久觉得有些乏了,索性席地而坐翻看起来。
外头日光又弱了些,她凑到灯下继续读着,余光里就瞥见有人迈进屋子。想着是哪个宫里的内监过来寻东西,随口就道:“这儿没人,有什么事明儿再来吧。”
那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走进了几步停住了。
慕容馨转头去瞧,吓得腿一软就要跪倒,勉强站稳了行了礼,“见过陛下”
萧景桓并未多言,绕到案后坐了。慕容馨急忙识趣地上前添茶。
“你的胆子够大的。”他冷不丁地开口,慕容馨急忙规规矩矩跪了下去。
她心思着,到底是夫妻,眼前这位和楚萱儿的口气如此相似。心里嘀咕,嘴上却诚惶诚恐道:“下官鲁莽造次,还请圣上责罚。”
“责罚?北夏的客人亲自替你解了围,我若再责罚,倒是我的不是了。”
慕容馨急忙俯下身,“自然是下官的不是”
头顶上静默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开口:“你怎会认识北夏的人?看来,朕当真是小看了慕容澄衷的能耐”
慕容馨庆幸自己方才没冒冒失失地起身,“下官只是在临西的街头偶遇过元元大人,并不熟识。”
“元大人?”萧景桓冷笑了一声,“还是偶遇。”
慕容馨知他并不会相信,也不敢再多做解释,只盼着夜宴早些开场,他能尽快离开。
外头候着的大监轻手轻脚进了屋子,“陛下,时辰差不多了,夜宴这就要开席了”
慕容馨暗自松了口气,听见他自案后起身朝外走去,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却顿了顿,“随朕一同去。”
第25章 秋狝夜宴()
秋狝夜宴自是与宫中不同,陈设需合了山林野趣,四下只以缀了图腾的古朴幛帏装点。桌椅皆用松木或是杉木打造,留了原本的色泽和形态,上面铺着松软的锦垫,既好看又舒适。
平素的宫灯高烛,皆换做松油浸透的火把,司香将平素的龙涎也换成沉水香,与眼下高林环绕倒是十分贴切。
场子中间搭了高台,若有若无的箜篌与排箫声流转,舞人身姿袅娜空灵。
慕容馨自入了场,一双眼就不够看。毕竟如此排场和别致的夜宴,不是随随便便可以看到的。
她自然没注意到,自她进了幛帏,就已被两个人注意到了。
萧景云坐在东首,特意挑了灯火不明的一处远远坐着。他不爱闹腾也不拘什么座次,萧景桓自然也由得他。
他瞧着守在皇兄不远处的慕容馨,微微皱着眉头。
这几日她闹的动静着实不小,出来一趟,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不说,也成了不少人盯着的靶子。短短几日,两次差点被后宫给吞了。之前觉得她还是很机灵的一个,如今看来却是颇让人操心。
想到操心两个字,萧景云手里的酒盏顿了顿。自认识了这个不省事的小丫头,似乎替她操了不少心。至于何故如此,他仔细想了想,对于自己看上的东西,他一向不讲道理地护短。
昨天的那件事,似乎不太寻常,萧景云将目光落在对面远处元辰的身上。
早前北夏皇帝一场病,如今各个亲王间暗潮涌动,这位年龄最小的亲王原是最受关注的。此番被北夏皇帝派来南商,似也是坐实了各方猜想。
然而,北夏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王储的他,却出手救了身为女官的慕容馨。
想查些缘由并不困难,他们之前在临西的确见过两面,然而也就是极短促的两面,甚至连话都没有超过十句。
为了救她,元辰不惜开罪了皇兄的宠妃。慕容馨虽为慕容氏幺女,然,姿色平凡,门氏不显。这其中有怎样的思量,萧景云还没有想明白。
元辰的酒喝得有些闷,南商难得有一处可以信马由缰的围场,却被装扮成这样,几个似是没骨头的舞者,踏着软绵绵的舞步,极是无趣。
因此慕容馨进来的时候,他不自觉就多看了两眼。
这个姑娘的样子,怎么看也不算是好看的,性子是有些意思。然而他总觉得有什么被遮掩着,总有一天会散出极不寻常的光芒。元辰对自己的直觉,还是颇有些自信。
慕容馨兴致勃勃看了会儿舞蹈,转头瞧着皇上兴致不错,心里就寻思着什么时候偷偷溜出去,不会被发现。
还没想出个法子,身边多了个内监,压低声音道:“娘娘宣你过去。”
慕容馨顿时泄了气,本以为今儿这事就算过去了,怎么才入了宴席没多久,就被那楚妃给盯上了。
一路跟着到了嫔妃和品阶高的女官就坐的地方,乖乖地凑到楚萱儿身边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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