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林延潮亲自命令于他,算是保住了他的仕途。
数日之后弹劾张鲸的事达到。
除了何出光,马象乾二人外,还给事中张尚象、吴文梓、杨文焕,御史方万策、崔景荣相继弹劾张鲸。
面对百官的愤怒,气势汹汹的弹劾,天子下旨说他已是责问过张鲸了,美其名曰策砺供事,对于张鲸的党羽鸿胪寺序班刑尚智,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革职查问。
同时不准申时行辞相,对于指责申时行的马象乾,天子下令交给北镇抚司打问。
天子本以为此举可以平息众怒,但吏科给事中张应登继续上表弹劾张鲸。
吏部尚书杨巍也是上疏天子,要天子听从公论罢免张鲸,眼下处分不明,他愿以争求去。
天子下旨挽留杨巍,让他继续在吏部视事。
而申时行,许国,王锡爵又同时上疏请求天子不要责罚马象乾,愿与他同受刑罚,当下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三人一并辞官不出,内阁一时无人署理。
天子着急了,面对内阁如此强硬的请求,只能撤回成命,下旨赦免马象乾。
如此之下三位宰相暂且答允天子暂时不罢工,大家一起出来做事。
就在这时顾宪成,给事中唐尧钦同时上疏再次弹劾张鲸,天子震怒下旨将二人各自廷杖三十罢其官职。
天子的手本到阁时,申时行等大惊,于是赶到午门救人,但申时行到了时候,张诚已是监督锦衣卫将顾宪成,唐尧钦二人的屁股打得血肉模糊。
太常卿李尚智、给事中薛三才,吏科都给事中陈与郊等上章为顾,唐二人求情,天子一概不理。
许国,王锡爵因天子杖言官之事,再度向天子请辞,天子不允。
天子同时下了一道圣旨,令在家守制已满的王家屏,加礼部尚书衔以驰驿回京入阁办事。
王家屏接旨后表示拒绝,说自己还是很伤心,没缓过来。
而户部尚书宋纁也上表向天子辞官,天子不允……
连礼部尚书朱赓也上疏打擦边球,请求天子节约宫内用度,裁减不必要的内官,天子留中不报。
这一次弹劾张鲸,官员们继续上疏,从南到北,无论是科道,还是部寺大臣无人不以单疏公疏弹劾张鲸,天子一怒之下,下令张鲸内直,同时仍兼提督东厂事。
张鲸不仅没倒,反而获得更大权力,
于是一个阴谋论在文官中传开,说张鲸密谋扶植坤宫的郑贵妃,有立幼之谋,天子准备将借张鲸来铲除一切拥立皇元子的大臣。
至于申时行为首的内阁则态度暧昧……
而就在这时顺天乡试又出问题,原来乡试之后,有人检举乡试不公,有考生考试作弊。
因为顺天应天乡试这样的大考,参与的举人很多,每一次考完后,都有落榜考生各种抨击科举有内幕,写信告发说有弊情,所以这事也就不奇怪的。
于是天子下令礼部,都察院覆试中式举人的卷子,这一件事本该由礼部尚书朱赓,左都御史吴时来主持,但朱赓却突然生了病,来了一个称病不出,所以最后交给了左侍郎于慎行与左都御史吴时来二人来负责。
这一次覆试就出问题了。
于慎行不是亲自主持覆试,而是由仪制司员外郎于孔兼,祠祭司郎中高桂二人亲自核卷,然后再报上。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于孔兼的女婿是户部员外郎姜士昌。
姜士昌是星,顾宪成二人的铁杆,同时于孔兼与顾宪成也是关系密切。
于孔兼对于覆试查卷当然是一丝不苟,其中式举人第四名郑国望,第十五名李鸿,第二十三名屠大壮在卷子上有明显错误。
而二十一名茅一桂,二十二名潘之惺,二十八名任家相,三十二名李鼎,七十名张毓塘被查出有字句之疵。
当时于孔兼拿卷子与高桂看了,高桂看了大怒,当下禀告给于慎行,吴时来二人,他们以为字句有误的可以放一放,但卷子上有明显错误的,这郑国望,李鸿,屠大壮三人应当予以剥夺功名,特别是屠大壮卷不仅有明显错误,而且卷子文理不通,还应当追究主考官黄洪宪的责任。
不说黄洪宪,这李鸿正是申时行的女婿。
面对这几卷于慎行一言不发,来了个沉默,当初申时行授意黄洪宪主持乡试时,他就知道有问题了。现在这件事明显与申时行有关,他心底虽是愤怒,但也只好一句话不说。
但是左都御史吴时来则是要将此事压下去,将这八个人全部保全。
于孔兼,高桂,吴时来三人当着礼部众堂官的面进行争辩,最后吴时来用都察院一把手的身份将此事强行压下,而在场唯一能够推翻此见的于慎行,却没有当场反对。
但是高桂,于孔兼却咽不下这口气,于孔兼是申时行的门生不好翻脸。
所以高桂在于慎行的默许下撇开吴时来,单独列名上疏将此事捅了出去,除了李鸿以外,高桂还提了另一个中式举人王衡,此人是王锡爵的儿子。
高桂在奏疏里有一句话是‘权相作俑,公道悉坏”。
高桂举了当年张居正三个儿子接连在会试中第,两个儿子甚至名列三鼎甲。
依张居正的例子,阁臣的儿子就可以随随便便中举人中进士吗?如此说来对于科举考试的公平何在?
高桂此疏明说是张居正,实际上骂得是申时行,王锡爵两位宰相,天子不由震惊下令科道核查。
而申时行,王锡爵也表示引咎辞职。
王衡有真才实学,中举人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王锡爵辞职是为儿子抱不平。
而申时行很气愤,万历八年时,阁臣儿子还能中进士,甚至探花,到了万历十一年张四维的儿子,以及自己的儿子申用懋中进士了,然后就一堆言官逼逼。
到了万历十四年,已经没有阁臣的儿子参加会试,好了,现在万历十六年连举人也不让中,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那么以后是不是连生员也不行,再下去通过县试就是舞弊?是不是阁臣的儿子女婿都不要读书了,索性当个混吃等死的猪比较省心。
此事一起,众官员们因无法打倒张鲸,认为申时行无能,没有出力,为了将怒火发泄,他们将枪口对准了主持这一次乡试的黄洪宪,以及复核的左都御史吴时来。
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左都御史吴时来,一连被弹劾了十几疏。
而申时行也授意言官对于高桂进行抨击。
这些事就发生了林延潮称病的两个月内。
满朝文武都忙着上疏弹劾张鲸,要么就是以辞官逼迫天子忙得是不可开交,这场政治斗争无人可以置之度外,任何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表态。
之后的礼部覆试,内阁又对于于慎行,高桂,于孔兼三人极为不满。
若是林延潮这时候身在礼部,恐怕也要在于慎行与申时行之间站队,表一个立场,但他偏偏却不在。
现在林延潮称病在家中,整天枸杞泡茶,陪着妻儿倒是过了一段十分清闲的日子。
而因为林延潮在家养生,不仅张鲸的事与他无关,顺天科举的弊案与他无关,朝堂上林党没有一人上疏,也没有站在任何人一边。
林延潮将任何人的拜访都拦住了,继续在家过着不问世事的日子,从而避开了这一场大风波。
万历十六年的年末,大雪覆盖了京师。
在京师街道上,官兵们将沟渠里冻僵的乞丐尸体一具一具地拖出然后堆放在路边,然后装进车子运到城外掩埋。
大轿里,申时行从轿帘里看到了这一幕。
申时行咳了几声,最近他夜里一直睡不好反反复复的,或许是上了年纪,或许也是因朝堂上的事窝在心底。
申时行闭目养了会神,这时候突然听得前面一阵吵杂声,于是他睁眼问道:“前面什么事?”
一旁申九道:“是几个乞儿不识老爷的尊驾挡了路,眼下正被申厉他们教训呢。”
“停轿!”
申时行一句话下轿子停住,官兵将道路前后都封了路,几名申府家仆立即拿起扫帚上前将道路上的雪打扫干净,申时行的官靴一尘不染地走到了正被申府护院鞭打的几名乞儿身旁。
“停手!让他们起来问话。”
几名乞丐不过十五六岁,身穿一身破烂单衣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申时行看了不有生怜,当即吩咐道:“一人给一件冬衣!”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几名乞丐叩头。
申时行温言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河间府人。”
“为什么逃出来?”
“家里受了灾,田里没了收成,人饿死差不多了,听说京师里好心人多,会有一条活路。”
申时行闻言问道:“朝廷拨付河间的赈灾粮没有发下去吗?”
“哪里有什么赈灾粮,都给官员们贪墨了,咱们老百姓们半粒粮食也没有看到。”
申时行闻言神色已冷,对申九道:“你听到没有?”
申九道:“听到了,小人立即去察。”
申时行捏须叹道:“察?老夫这几年执政是不是太过宽容?下面的官员胆子大到这个地步!对老夫的三令五申置若罔闻?几十万的饿民肚里没有一颗粮食,而这么大的事居然要靠几个乞丐来报我,巡抚,布政使,巡按又到哪里去了?”
申九道:“老爷仁厚,大部分的官员还是知道感激的,但难免有一二宵小,惩处了就是。”
申时行道:“但愿如此吧,河间府的事察实了就来报我。”
“拿些钱给这些乞丐,另外知会顺天府尹天冷了,收容街上的流民,乞丐。”
说完申时行返身上轿,几名乞丐连连叩头。
轿子继续前行,不久申九在轿边道:“礼部尚书朱赓在前面街上避道在旁!”
“不必停留,你去将他打发了。”
申九一愕,申时行道:“这一次顺天乡试,若不是朱山阴突然称病,也轮不到于慎行主持此事,若有朱山阴在礼部,就算给高桂与于孔兼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放肆,现在倒好。这朱山阴遇事就躲,揽权营私倒是当仁不让,这样人就算对老夫再恭敬十倍,又有何用!”
当下申时行轿子从朱赓面前行过,朱赓身着二品尚书的官袍,穿戴整齐带着几十号人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申时行的轿子从面前经过,停也不停一下,顿时是一脸懵逼。
然后申九上前说了几句话,随便找个理由解释了一下。朱赓则是出了一身冷汗。
轿中申时行气不能平,待行了一段路后,申时行掀开轿帘见申九赶上了,于是问道:“怎么延潮这么久了,也没有过府一趟?”
轿旁的申九笑道:“老爷,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林宗伯称病在家调养,已是有两个月了。你还派我上门看望过。”
申时行点点头道:“我记起来了,两个月了,他怎么病了如此久。这一次的事若是有他在礼部,绝不至于如此。现在他病好一些了没有?”
申九想了想道:“上一次去的时候……”
申时行道:“不用说了,立即转道他的府上,老夫去探望他。”
申九当即称是。
京城里的雪又下起来,申时候的轿子在前呼后拥之中在京师的街道上前行,到过了一个街口,人马突然在道左一转,然后直往林延潮府上。
一千一百章 出山()
申时行的轿子往林府上行至不远处,远远落轿。
申九搀着申时行从路上往林府走去,身后只是跟着两名随从。
虽是下过大雪,但林府左右的道路上积雪早早地就扫得干净。申时行走了几步,就看见应该是林府的家丁正拿着扫帚,正在打扫街道,他们不仅是扫了自己府的门前,连左右邻居门前的积雪也是扫得干干净净。
待来到林府府门之前时,申九去通报,府上的下人申九拿帖子。
申时行身为宰相,怎么可能会亲自上门给人递帖子的道理,除了皇帝,也没有人敢收。
申九于是就递上自己的帖子,然后门子去通报了,并请申时行至客厅等候。
申时行闲庭信步进了客厅,左右欣赏起景致来,相陪的门子看了心想,到府上来拜谒自己老爷的官员,多少都有些拘束,这位老爷倒似来到自己家一般,但看他这气度不得了,恐怕这官当得不小。
于是这位门子再三恭敬,却令申时行有些刮目相看,心想林延潮将府里下人管教甚好。
片刻后,即见林延潮匆匆赶到客厅来。
申时行问申九:“上一次你过府探视,宗海有亲自出迎吗?”
申九道:“那倒是没有,是林府的陈管家接待的。”
申时行点点头,他方才递的是申九的帖子,若是林延潮见了申九的帖子,就屈尊出迎,那么背后的意思就太多了。
但见林延潮入内后向申时行行礼:“学生拜见恩师。”
申时行扶起林延潮笑着道:“想你在病中,就没有惊动你,就用申九帖子,不料你还是迎出来了。”
林延潮笑着道:“学生也是碰巧,若不是下人方才多提了一句,就疏忽了,若是真的不曾亲迎,那么学生就失礼了。这客厅甚冷,还请恩师移步至暖阁。”
申时行当下与林延潮到了暖阁,暖阁里才通了地龙,还不甚暖和。
下人们立即给申时行端上手炉,并奉上驱寒的汤饮。
申时行点点头道:“你府中的下人管教有方。”
“老夫素来深信齐家治国之道,如果一个官员府中整日妻妾争宠,下人里奴大欺主,或者是与左邻右舍整天闹得不睦。”
“如此水平朝廷也实难以委托这名官员管理好地方或署理一个衙门的。就算这名官员真有本事,但家中不睦,又如何有心思放在公事上呢?家和方能万事兴。”
林延潮道:“恩师谬赞了。”
“你的病好些没有?”
林延潮道:“劳恩师动问,学生两月前时常头晕目眩,平常还好,一旦发病即视物旋转,闭目不能止。大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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