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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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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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道:“岂敢,前辈以为兴办义学,当从何而起呢?”

    “吏治不整治,兴办义学不可谈,”海瑞一句定下了基调,“天子一日未恢复太祖时严刑峻法,兴办义学之事就暂且搁置。”

    林延潮心道天子是让我们来谈兴办义学的,你海瑞却关心吏治之事。小皇帝现在分明没有整顿吏治的决心,你这么说,他岂会听得进去?

    林延潮道:“晚辈以为现在吏治难以根治,需以教化为先,再徐徐图之。”

    海瑞摇了摇头道:“宗海,你为政经验尚浅,吏治为根,事功为实,根若腐朽,什么果子也结不出来。你切不可贪图一时功绩,为求升官,反而更令老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前辈……”林延潮刚要开口解释,海瑞却没有想让自己说的意思,打断林延潮继续道。

    “老朽曾向世宗上书,言革新吏治,不过是一振作间而已。二十余年转眼已过,世宗未办之事,令天下吏治愈坏,再不图刷新吏治,大明就亡了。”

    “如一绳索,打了绳节,初时尚可解,但此后不去理他,绳节反是越绞越紧,你已无力解时,如何处之?唯有一刀切开,如此绳索也是断了!老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海瑞做势用手一斩,将道理说完,却根本不给林延潮解释的余地。

    林延潮调整了下思绪道:“前辈所言确比晚辈深入,但这一次陛下命前辈与晚辈所商只是兴办义学之事,至于整顿吏治,晚辈愿与前辈一并上书,恳请陛下另请大臣整治,你看如此行吗?”

    林延潮话说得委婉,但实际上意思是咱们干咱们该干的事,其他的就不要瞎操心了。

    海瑞道:“老朽进京非为兴办义学,而是蒙陛下召见,要谏言革除吏治之弊,之后天下大事方有可图。吏治不清,无事能有作为,又何况兴办义学?”

    林延潮问道:“若是陛下不答允呢?”

    “唯有死谏。”海瑞朝北拱手,神色从容。

    林延潮眼皮一跳,袖子下的双拳却已早早攥紧。

    海瑞看了林延潮一眼道:“此事宗海不要参合了,进谏的条陈老朽会单独向天子上禀,若有什么事,老朽一力当之就是。”

    什么叫一力当之?

    海瑞是林延潮向天子举荐的,若是海瑞触怒的天子,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自己也要跟着背锅。王家屏说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于是林延潮与海瑞不欢而散,来到外间,但见王家屏,朱赓都在。

    林延潮向二人摇了摇头,将与海瑞所谈之事,与二人说了一番。

    王家屏,朱赓对视一眼,一副我早料到如此的表情。

    朱赓对林延潮道:“宗海,君子之道,唯有忠恕二字。忠者无二心,恕者了人了己。”

    “海刚峰不了己也不了人,旁人都需顺着他意思来,甚至连天子不合其意就要死谏,这样的大臣如何能居庙堂之上呢?”

    王家屏负手道:“先前在殿中,我观陛下也有后悔之意。他用海刚峰一是欣赏他的清廉,二也是从于天下舆情,但今日海刚峰谏陛下不许沉迷女色,以及养马驰射时,你当场也看到陛下脸色有多难看。”

    朱赓亦道:“以往陛下在中极殿面试在野大臣,若合圣意都会当殿立即授官,听宫里说,陛下连礼部侍郎的位子都给海刚峰留好了,一旦应对合意,就当殿授官。”

    “但这一次陛下却令海刚峰回去与你商议条陈再奏,显然是对海刚峰十分不满,故而有保留之意。若海刚峰还是如此执拗,陛下必不会重用他,唯有外放,到眼不见心为净的地方,让他折腾。”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两位兄台之言,宗海都知道,只是兴办义学之事非海刚峰不可。”

    王家屏,朱赓听了都是不能理解。

    朱赓进前一步道:“宗海,都到这地步,你还在想着让海刚峰办此事来?这不是把自己也往坑里带吗?听为兄一句,趁着海刚峰彻底得罪天子之前,你立即想办法与他撇清干系。”

    王家屏斜了一眼朱賡道:“你这怎么说的,现在撇清干系来得及吗?再说惧上意而绝交也非君子所为。可是宗海你要知道海刚峰已是触怒天子,陛下念在以往之情,于海刚峰之事上不迁怒于你已是万幸,可你现在切不可再执着此事,更不可因举荐海刚峰之事顶撞了陛下。”

    朱赓对林延潮道:“宗海听忠伯的话吧,你我乃侍直天子近臣,若陛下垂询,参赞枢务是可以,但切不可指手画脚,分寸在哪里,你一定要清楚。”

    林延潮看向王家屏,朱赓知二人都是一番好意,于是点点头道:“多谢两位了,既然如此我唯有另谋其他了。”

    说完林延潮离开了日讲官值庐。

    王家屏,朱赓看着林延潮离去的背影。

    王家屏向朱賡问道:“你觉得他听进我们的话么?”

    朱赓摇了摇头道:“难,宗海之执拗不逊于海刚峰啊!”

    次日文华殿上。

    小皇帝将一奏疏狠狠掷于地上,在殿内道:“这海瑞好不识抬举,朕本有意重用他,但他自己呢,就是如此报答朕的知遇之恩的吗?”

    张鲸在一旁道:“陛下,你息怒啊,当年海刚峰可是连世宗爷爷都顶撞过的人啊。这人就是不知好歹,若不是舆情护着,早不知掉多少次脑袋了。”

    小皇帝哼了一声道:“朕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年太岳先生不用海瑞,朕也看出来了。不过朕要做圣明之君,不可与海瑞计较,要有容人之量。但海瑞此人朕不想用他!”

七百一十二章 请罪() 
殿内铜鹤吐着熏香。

    张鲸在旁笑着道:“陛下,海老儿的性子确实堵心,陛下若真不喜欢海瑞,索性就不要用他为官就是了。”

    小皇帝摇了摇头道:“那不行啊,大臣们都说,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朕不用海瑞,就有人指着朕骂,说朕不用谏臣,是个昏君。”

    张鲸气道:“陛下披肝沥胆,操劳国事哪个人敢说陛下是昏君。说此话的人,奴才非跟他拼命不可。”

    小皇帝笑着撇了撇嘴道:“人家只敢背后说,但朕只能用海瑞了。”

    张鲸又道:“那也是陛下宽宏大量,故而能海纳百川。”

    小皇帝点点头道:“朕仔细想来,这海瑞当局任事,恐非他之所长,而用以镇雅俗,励颓风,却是有用。”

    “可是兴办义学的差事,朕不可以交他来办,既然如此让他外放,到地方一正风气,倒是不错。海刚峰原官是佥都御史,就让他继续任南京右佥都御史好了。”

    小皇帝说完,长叹一声。

    正在说话间,一旁太监与小皇帝道:“陛下,林讲官就兴办义学之事,来禀陛下。”

    小皇帝将笔往御案上一搁,置气道:“不见,朕懒得见他。”

    张鲸笑着问:“陛下,平日不是最信任重用林中允么?”

    小皇帝用手敲着御案道:“朕将兴办义学这么重要的事托付他,他倒好给朕荐了海瑞。结果呢?海瑞倒是把朕气了一顿。朕心底委屈,这笔账朕还没找他算呢。”

    张鲸听小皇帝这赌气的话,低头笑了笑,然后对这太监道:“你出去回了林讲官,就说陛下不见。”

    “是,陛下。”

    那太监走,小皇帝又道:“回来!”

    那太监停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小皇帝不说话,张鲸揣摩了一下,对这太监道:“你还是把林讲官叫进来,再并命人准备好笔纸。”

    小皇帝问道:“你让人准备纸笔做什么?”

    张鲸笑着道:“让林讲官向陛下当殿写请罪折子。”

    小皇帝笑着道:“好主意,林宗海文采了得,那当殿写的请罪折子,想必也是能文章华国吧。还是你深悉朕心,。”

    说完小皇帝,张鲸都是捧腹大笑。

    殿外林延潮听得小皇帝召见之命后,正要往里走,这边太监低声道:“林先生,张公公托我给你带几句话。”

    林延潮放缓脚步道:“公公请说。”

    这太监道:“张公公让我知会你,陛下现在正在生海瑞的气,且迁怒于林先生你,不过林先生你深得陛下信赖,让陛下出了这口气就成。张公公还说一会进去小心说话,切不可帮着海瑞顶撞陛下,他自会帮你全力开脱。”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多谢张公公了。”

    说完林延潮取下腰间的玉佩塞进太监的手里。

    这太监眉开眼笑地道:“谢林先生,里面请。”

    林延潮进殿后一打量,见小皇帝沉着脸坐在御案后,御案上十几丈搁在小桌子和蒲团,小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叠厚厚的纸张。

    侍驾在旁的张鲸向林延潮频使眼色。

    琼州会馆里。

    海瑞正在见客。

    但见海瑞朝此人行礼道:“海瑞见过五台先生。”

    对方年岁与海瑞差不多,穿着宝蓝缎直裰,一副官员的气度。

    他见海瑞点点头道:“你坐吧。”

    海瑞依言坐在此人下首。

    海瑞向对方问道:“五台先生来京,可是为了倒张而来?或者是倒冯?”

    此人摇了摇头道:“这等事怎会假手于我,朝中自有人作,我来京不过见见几个好友,再看看张太岳的身后之事罢了。说说你吧,陛下此番召你进,拟委以重任,但为何昨日奏对又顶撞天子。”

    海瑞沉默了片刻道:“瑞向陛下言要整顿吏治,陛下不纳。”

    此人道:“吏治之事糜烂久矣,嘉靖年老夫主铨选时,就已知事不可违,你向天子谏此事,实为不智。”

    海瑞道:“五台先生,掌铨时不图报复,主用廉臣,世以为难,但如五台先生这般能有几人,眼下的吏部就是卖官鬻爵之地,吾深恶之。不革吏治,则大明必亡。”

    此人听了捏额道:“听你海刚峰不过数言,老夫已是坐如针毡啊。难怪官场上的朋友与我提及你,各个都是敬而远之。”

    海瑞苦笑道:“所以我海瑞在官场没有一个朋友,当年要不是五台先生你看得起,我海瑞在淳安当一个七品县令也没什么不好的,也免得后来到处给你官场上的朋友添堵。”

    此人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好你个海刚峰,这张嘴从不饶人。”

    这五台先生,就是昔日吏部文选司郎中陆光祖,提拔海瑞为云南司主事,后官至工部右侍郎,因事开罪了张居正,自动引退归隐。

    陆光祖听海瑞这么说,不由一笑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你海瑞却是例外,你海瑞在官场上没有朋友,但老百姓都视你为父母,这比不是官场上的朋友更有用。”

    “我此来良言劝你一句,不要再执拗了,难得陛下有重用你之心,还有这一次保举你的林三元,此人虽是天子近臣,但却不是那些被皇帝捧起来的幸进之臣,而是个有才具之人,他这一次在陛下面前推举你,你也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海瑞闻言道:“五台先生,莫非是来替林三元当说客的?”

    陆光祖摆手道:“老夫与林三元从无私交,也没收他一文钱。”

    海瑞道:“我知五台先生一番好意,但兴办义学此事,地方上的百姓将信将疑。还有这十几万两开拔银,以及每年数万两的用度,仅是在北直隶一地,将来还要推行至南直隶,甚至十三省,这又是多少钱。户部礼部工部吏部都在御前打官司,非要争得主导此事,地方官那边也争着要分一杯羹,多少人盯着这肥肉。”

    “林三元在天子面前保举我又岂是安了好心,还不是看在我海瑞,在老百姓中心底有些薄名,知我有一身硬骨头,出面与那些人顶。”

七百一十三章 调教皇帝() 
殿内。

    小皇帝面沉如水,张鲸给林延潮频打眼色。

    林延潮心底有数,先向小皇帝行礼道:“讲臣林延潮拜见陛下。”

    小皇帝耷拉着脸,哼了一声道:“这海笔架冥顽不灵,满嘴迂阔之言,固执而不知变通,怎能以实事托付?而你向朕所荐他,兴办义学之事,实乃举人不明。朕要治你的失察之罪,纸笔都是给你备好了,你当殿写请罪折子吧!”

    小皇帝口气虽不佳,但是情绪却没有什么波动,甚至边说还边和张鲸使眼色。

    林延潮垂着头听完小皇帝‘严厉之词’,再看了一眼小桌。

    这四脚小桌高约尺许,这是宫里宴桌,因为宫宴都是席地而坐,蹲在这写请罪折子,滋味不太好受啊。

    “林卿家,还不给朕去写?”

    林延潮道:“启禀陛下,臣冤枉。”

    见林延潮叫屈喊冤,小皇帝皱眉道:“朕说你还有错么?你这如何冤枉来着?”

    偌大的中极殿上,铜鹤静静地吐着烟。

    小皇帝从他雕漆九龙宝座上起身,负手来至林延潮面前。

    林延潮组织言语道:“陛下,臣罪在所荐失察不错,但海瑞其人非固执而不知变通,而是精明狡猾。”

    听了林延潮这话,小皇帝,张鲸都是一口老血喷出。

    小皇帝满脸错愕,向林延潮道:“你方才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林延潮老老实实地道:“臣道海瑞此人精明狡猾。”

    小皇帝听林延潮这话纳闷了,官场上褒海瑞的人不少,骂海瑞的人也不少。但海瑞都说他古板不知变通,但说海瑞精明狡猾,倒是不多。

    “海瑞如何个精明狡猾,你给朕说说看?”

    林延潮道:“陛下容禀,自嘉靖以后,朝廷选官重科名重出身,举人出身之官,就算再有政绩,最多官不过五品。而海瑞四十岁释褐,从县学教谕起,以他迂直的处世之道,得罪官场上下,反而陛下差点命他为三品侍郎,靠着得罪人,官越当越大,这等圆滑的为官仕进之道,臣都想与他学之一二呢。”

    林延潮说完,小皇帝,张鲸都是失笑。

    小皇帝听了觉得林延潮说得有意思。

    小皇帝走至御案前,拿起一叠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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