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取了?居然不取黄泥了?那么,薛念祖靠什么封新建的酒窖呢?随便用别处的黄泥封窖,酒窖就坏了,要么出不来酒,要么酒质很差。
杨传喜跑回宝増永通报。吴作福也很惊讶:“杨传喜,他们去别处取泥了?”
“是,大掌柜的。”
吴作福沉吟了一下,摇摇头:“不,你们不要被骗了。杨传喜,你抓紧时间回去,给我盯好了,他们一定会虚晃一枪,偷偷回来取黄泥的。我干这一行也几十年了,还从没听说过不用渡口黄泥封窖能成的。”
杨传喜苦笑,搓了搓手:“大掌柜的,这天忒热,要让这一堆人白黑守在渡口,没有一点好处,恐怕也不好办呐。”
吴作福呸了一声,摆摆手:“少给我耍心眼!杨传喜,去柜上支两块大洋,带上几坛酒,买点吃食,带人去给我看好喽!要是让薛念祖的人取了黄泥,你以后就不用来宝増永做事了,抓紧滚蛋!”
杨传喜大喜,拱手作揖,千恩万谢而去。
不用干活,还有酒菜吃,就守在渡口看人,这种差使谁不愿意干?
……
但日落时分,薛念祖真就带着顺子几个人推着几车普通山土原路返回了,杨传喜一群人好奇地围拢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顺子他们推着车欢声笑语地走过,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薛念祖的人在前,杨传喜带着几个人在后,一路尾随着回来酒坊街上。
回到自家酒坊,顺子皱着眉头将独轮车里的黑色山土倒在地上:“念祖哥,你确定这能成?用这个玩意封窖,兄弟们白干一场是小事,要是将来出不来酒,我们可咋办呐?”
所有伙计都望着薛念祖。
薛念祖笑了:“顺子,哥几个,别扯这些没用的,我自有分寸。来,抓紧干活,按照我说的,五成土加一成老糟,然后再加一坛陈酿,给我使劲搅拌,搅拌匀和了,不稠不稀,再封窖!”
“干活呀,还傻站着干嘛?”薛念祖眉头一挑,吼了一嗓子:“和泥,封窖!”
顺子呆了呆,他也是干了六七年的酒坊伙计了,他还没听说过哪家酒坊的新窖要这般封窖法的,但他们几个对薛念祖心悦诚服和惟命是从惯了,既然薛念祖说这么办那就这么办吧。
只是心底存疑。
还未开张的运昌隆酒坊挑灯夜战,连夜封窖,渡口那边的酒坊伙计们等得无趣也就渐渐都散去了。宝増永的东家周长旭静静站在门面口,借着各家酒坊昏暗的挑灯和皎洁的月色,看着广聚财杨家的一个侍女打着灯笼,身后是杨家二小姐杨曼香明眸皓齿着粉色的衫子和黑色裙裤,脚步轻盈地向这边走来。
周长旭眼见杨曼香走向了薛念祖的运昌隆,不由冷笑一声,跺了跺脚,转身就进了宝増永。
他就不信了,薛念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还能化腐朽为神奇,用普通山土能把封窖成功。等着看吧,将来出不来酒,这小厮就是白折腾一场。
周长旭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地坐在内堂,夫人崔氏已经给他摆上了两样菜式和高粱面掺和了玉米面的面饼子,还有一壶酒。
第十章情丝缠绕()
顺子一溜烟跑出来,一脸恭谨地把杨曼香领进了还未开业的运昌隆酒坊。
虽然此刻已经不再是杨家的伙计了,但在广聚财干了这么些年,又受杨元舒多年恩惠关照,顺子这些人对杨曼香依旧保持着旧时的礼节,不会有丝毫的怠慢。
遑论杨曼香素日温和、待人宽厚,在下人中口碑甚佳。
“二小姐!”
“二小姐安好!”
见杨曼香盈盈走进来,伙计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慌不迭各自见礼。
杨曼香面带秀丽恬淡的微笑,向伙计们颔首致意。然后将清澈如水的目光投射在薛念祖的身上,薛念祖缓缓转过身来,向杨曼香抱拳拱手:“二小姐!”
“念祖哥!我娘让我来问问,你为何宁肯自己新开酒坊,也不愿意帮衬我们娘俩把广聚财撑起来呢?”杨曼香的声音轻柔,分明有那么一丝丝的哀怨,飘飘袅袅消散在朦胧的月色中。
薛念祖轻叹一声:“二小姐,大少爷执意要关了广聚财,念祖又能奈何?”
“念祖昔日与老东家有约在先,广聚财在,念祖永不相弃。若广聚财不复存在了,念祖自当另谋生计。”
薛念祖面上神光湛然:“既然杨家已经关了广聚财,念祖心念已了,本来打算返乡叶落归根,只是这些兄弟一番盛情难却,我也只好带着他们再开酒坊,算是为兄弟们图谋一条生路吧。”
薛念祖表面上非常平静,其实心内波澜丛生。有些话是可以说在当面,但有些话他是万万不会说出口来的。他之所以放弃返乡,留在汾县新开酒坊,念及顺子这帮兄弟的旧情是一个因素,更重要的因素其实还是放不下杨曼香母女二人。
杨家固然家大业大,杨建昌母子搬迁离开汾县之时,也只不过给杨曼香母女留了一顷地和一栋老宅,勉强糊口度日。在当下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孤女寡母要生存下去殊为不易。
留下重开酒坊,就近照顾杨曼香母女,这才是薛念祖心内打定的主意。
杨曼香幽幽一叹:“念祖哥,其实我懂你的心思。你在我们杨家这么多年,终年奔波操劳,却从不取分文,这些,无论是我爹还是我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既然你要另立门户,我和我娘是欢喜和支持的。”
杨曼香没有半点犹豫,径自从随身的锦囊里取出一张银票来:“念祖哥,这是一千大洋的银票,是我和我娘平时积攒的一点私房钱,我娘说了,你新开酒坊到处都需要花钱,这银票你先拿着去用!”
杨曼香深知薛念祖的性格为人,似乎是知道薛念祖断然不肯收下,就又柔声追加补充了一句:“念祖哥,这是我和我娘的一点心意,你可千万不要拒绝呀!”
杨曼香秀美端庄的脸上微微荡漾着一抹红色,薛念祖心内一阵感动。他知道杨曼香过来问话是假,送银票是真。
薛念祖上前一步,竟然大大方方接过了杨曼香手里的银票:“二小姐,请替我拜谢二夫人的盛情厚意。这一千大洋我就收了,算是二夫人和二小姐在酒坊入了份子吧,待酒坊略有营利,我会定期给二小姐分红。”
杨曼香本来还准备了满腹的说辞,准备说服薛念祖收下银票,没想到薛念祖一反常态这么爽利就收下了,意外之余格外高兴。
女孩想得很单纯。薛念祖向来将利益和财帛看得很淡,极重承诺和情义,他没有矫情和惺惺作态就收下,只能说明他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杨曼香心里欢喜的是这个。
两人青梅竹马数年,情愫爱苗早已滋生。如果不是杨元舒突然病发身亡,广聚财烟消云散,将来有杨元舒的主持,薛念祖迟早都是杨家的女婿。
对于现在的薛念祖来说,有冯鹏远仗义疏财支持的五千大洋新开酒坊足矣了。他收下杨曼香母女的一千大洋,无非是给杨家母女一个入股运昌隆的机会,同时也给自己创造一个名正言顺照顾她们母女的名义。
薛念祖从顺子手里接过一盏凉茶,递了过去,“二小姐,喝杯茶吧!”
杨曼香笑吟吟地接过去,小啜了一口:“念祖哥,我听说今儿个宝増永的人挑拨其他酒坊去拦着你们去黄溪河渡口取黄泥了?现在这四邻八家都传开了,说是你撇开老祖宗的规矩乱来,不用黄溪河的黄泥封窖,这能成吗?”
“他们等着看我的笑话,那就随他们去!至于这用不用黄泥封窖,无碍大局。二小姐,你现在也是我们运昌隆酒坊的东家之一了,你且安心在家等候,一个月后,我保证能出酒开业。但是我的确有件事,需要二小姐帮忙。”
薛念祖左右四顾,见顺子等人都在忙着封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明日窖成,晚些时候,我会让顺子去广聚财的老窖取些老糟来填充新窖,到时还请二小姐行个方便。”
杨曼香眸光一闪:“念祖哥,广聚财拿四口老窖都废弃了,多可惜!你不如接过来,不强似你建新窖吗?”
“不。我既然新开运昌隆酒坊,就必须要建自己的新窖。否则,酒坊就不是运昌隆而是广聚财了。”
杨曼香柳眉一挑:“念祖哥,你何必这么见外,跟我分得这么清清楚楚?这四口老窖是我自愿送给运昌隆的,那以后就是运昌隆的酒窖了!况且这事你知我知,外人又不知情,怕什么?”
“二小姐,我纵然能瞒过天下人,也瞒不过自己的内心。广聚财是广聚财,运昌隆是运昌隆,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儿,我可干不出来。”
“我今日故意不取黄溪河渡口黄泥封窖,也是向本县各家酒坊的东家们广而告之,我薛念祖不法古人,不师别家,既然要开酒坊,那就一定是独树一帜,用我薛家的家传技艺闯出一片崭新的天地来。”
薛念祖的声音掷地有声:“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薛某人的运昌隆哪怕是没有百年老窖,也一样能酿出甘醇飘香的一等一的美酒来!”
薛念祖的身形不动如山,挺拔昂然。他英挺刚毅的面容上满是自信的光彩,身上更是发散着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磅礴大气。杨曼香有些痴迷地仰头望着面前的高大青年,心里万千情丝缠绕。她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薛念祖,这是一个心怀大志和胸有乾坤顶天立地的男人,汾县这片浅滩,终归不过是潜龙之所啊。
第十一章杨氏烈女()
杨曼香欢天喜地地回了自家,这一夜就睡了一个安稳。
这栋深宅大院,失去了酒坊往日的喧闹忙碌,也没有了诺多下人的往来穿梭,自然是显得冷清了些。杨曼香母女身边只留了一个侍女小柔伺候着,其他伙计下人仆从什么的,统统各奔前程了。
一大早,就听到门口有人喧闹叫嚷,杨曼香和崔氏匆匆梳妆整齐,带着小柔来到门口,却见已经围拢着数十人,多数都是其他酒坊的伙计、掌柜的,也有个别酒客围观看热闹。
小柔打开杨家的偏门,那扇沉重的正门自打杨建昌母子走了之后就不再开了,况且小柔娇小无力也开不启。
杨曼香扶着母亲走出门去,见自家门口聚集着这么多人,有些吃惊。
打头的是宝増永的掌柜吴作福。
吴作福仰天大了一个哈哈,上前来略一拱手:“吴某见过二夫人和杨家二小姐!”
崔氏略有些发富态的脸上满是笑容:“不知吴掌柜和诸位这一大早就登门,所为何事啊?”
吴作福大笑:“是这样,二夫人,你们广聚财已经关门停业,可惜了广聚财这四口老窖因此就要废了。我们这几家酒坊的东家碰了碰面,就想着要把这四口老窖给盘下来,废物利用嘛。二夫人,请开个价吧,或者我们宝増永盘下,或者其他酒坊盘下来,总之不能浪费了这四口老窖。”
崔氏愕然:“吴掌柜的,诸位,我们杨家暂时没有出手这四口老窖的想法,还请回吧!”
崔氏当然不会同意。
广聚财虽然关了,但广聚财酒坊就在杨家宅内。这四口老窖更是杨家的镇宅之宝,位于酒坊后院。如果把四口老窖盘出去,就相当于是把杨家这栋宅子和广聚财的酒坊让别人给吞了,假以时日,母女俩更无容身之所了。
崔氏虽然是女流之辈,但见识并不短浅,深知各家酒坊尤其是宝増永的周家居心叵测,自然当即拒绝。
崔氏拒绝在吴作福的意料之中。如果杨家这四口老窖这么容易拿下,周长旭就不会授意吴作福煽动这么多酒坊的人一起作祟了。
吴作福面不改色,依旧笑:“二夫人,说起来呢,这四口老窖虽然名义上是广聚财的,但实际上也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宝物,你们广聚财关门停业我们管不着,但你们要废了这四口老窖,坏了老祖宗的规矩,我们可不答应。诸位,你们答应吗?”
“我们绝不答应!”
“杨家既然不开酒坊,就不能把老祖宗留下来的宝物据为己有!”其他酒坊的伙计、掌柜的纷纷嚷嚷起来,附和着吴作福的话。
崔氏的脸色很难看,心下也怒极。
这些人看杨建昌母子搬走,杨家分崩离析,就趁火打劫来了。这明面上是要盘下杨家的四口老窖,实际上是想威逼利诱试图吞并了广聚财和杨家宅子,夺了杨氏母女安身立命的根基啊。
其心何其歹毒?!
吴作福嘿嘿干笑两声:“二夫人,您尽管开价,我们家东家说了,四口老窖,每口作价一千大洋,这个价码很公道了。您想想看,广聚财关都关了,二夫人和二小姐何以为生啊,不如把这四口老窖盘给我们宝増永或者其他酒坊,拿了钱也好安稳度日。”
崔氏气得脸色铁青。
杨曼香突然站了出来,挡在了母亲的前头,秀美的脸上波澜不惊,她眼瞅着薛念祖也得到消息带着顺子六七个伙计赶过来,心里更加平静了。
“吴掌柜的,各位酒坊同仁,老少爷们,既然你们相中了我们杨家的四口老窖,那就请进吧——”杨曼香挥了挥手,“顺子,帮我打开正门,请大家进来!”
杨曼香脚步轻盈,率先走在人群之前。
数十人一窝蜂进了杨家,直奔杨家后宅酒坊私密的酒窖所在独院。
广聚财关了之后,酒窖就封了。
杨曼香向薛念祖投过平静温柔的一瞥,尔后面色一肃,大声道:“吴掌柜的,诸位,这就是我们杨家祖辈传承下来的四口老窖了,不过——”
“这四口老窖是我杨家先祖所建,我们杨家的酒坊哪怕是关门停业,这四口老窖也依旧属于我们杨家。公道人情,天理法理,都摆在这里,谁要想欺负我们孤女寡母,霸占了这四口老窖,那是瞎了眼、坏了心肝!”
“不要说区区四千大洋,就是四万大洋,我杨曼香也绝不卖了先祖的家业!广聚财虽然关了,我爹虽然没了,但广聚财这块牌子还在!”杨曼香声音陡然高了八度,而且神色激昂起来:“请诸位记住,我们杨家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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