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气双眉的男子苦笑:“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
美丽娃娃打断他:“你可是来向魏公子挑战的?”
我听说魏公子实在名声太响,时不时就有新出道的小伙子,想找他打上一架。哪怕输了,只要不死,就足够扬名立万。
男子慨然承认:“可不是嘛!天底下除了他,还有谁配叫我挑战?”
“你死了怎么办呢?”美丽娃娃道,语气里竟然有些担心样子。
我呼吸都停了一停。而男子笑道:“有姑娘关心,我死也不冤了。”
美丽娃娃又问:“那公子死了怎么办呢?”
“他?”男子怔了怔,竟抚掌大笑起来,“他若死,我这辈子可有得夸耀了。”
美丽娃娃道:“好。”
方才还画着水面的剑,忽然向男子扎去。
画水时。固然又轻又流畅,扎人时,却一变而为又狠又利,似投水的烈女,再不肯留后路。
我见男子一个筋斗,动作之快,我眼睛险些跟不上,而美丽娃娃的剑招却也一变,我恍惚间像看到蝶须轻颤,散作雨雾、织作丝网。
然后忽然停住。
一只鹿皮的皮囊。套住了小剑,剑气将皮囊裂开半寸长的口子,囊中液体从口中溢出,带着浓烈洒香。
原来这是一只酒囊。
“魏公子要赔我的。”男子看着这酒囊。颇为可惜。
“小姐!”有个丫头气喘吁吁从小门里奔出来,向男子福一福,“敢问可是容公子?”
年青人笑笑,不答,取魏公子亲笔题的请笺来交予那丫头,又向美丽娃娃欠欠身:“冲撞了小姐。敢问小姐便是魏公子珍之重之、视若瑰璧的妹妹?”
呀!止水山庄里有个天仙样的小姐。是魏公子义妹,据说体弱,很少外出,名叫无遂。这个美丽娃娃除开魏无遂,还会是谁?
美丽娃娃也不答,只皱眉道:“你是哥哥邀请的客人?如何作这偷儿行径?”
这便是自承身份了。
容公子微笑将手一晃,酒囊消失,魏无遂的剑也干了。
我既没见到他怎么把剑擦干,也看不出他把还在漏酒的酒囊塞到了哪里。他是会魔法吗?
“在下原是偷儿,”容公子自报家门,“草名佩风。”
盗侠容佩风,近年来声名最盛的十位少侠之一,连我都久仰大名。
“何况,我是真的馋魏公子的好酒,”容佩风笑道,“只怕那狂徒要同我抢,便只身轻入。”
他说的狂徒是——“狂侠”方十三?羊车上那疏狂主人,是狂侠?我张大嘴:江湖中有名的十少侠,今儿是来了几个?
远远那羊车又晃了回来,这次直取大门。
“唉哟罢也!”容佩风摇身要往腰门冲,手一伸,竟拉了我,“朋友同来?”
我不配做他朋友,我也不想离开魏无遂。魏无遂星眸一瞪,斜臂拦在容佩风面前:“你要找哥哥挑战?”
“斗酒啊小姐!”容佩风跌足,“你哥酒量,如何会被我喝死?算我倒霉,选了腰门这条路,遇上小姐你。你再不放我过,我怕赶不上佳酿了!”
魏无遂终于微微一笑,一笑似春月的柔波都融在她眼波中。这一笑是给容佩风的。她白生生手指抬起来,指着我:“此人不许走。”
我身子发软,耳朵发烫。那腰门边的丫头,向容佩风福了一福,低道:“容爷,请这边来。”他竟还拉着我不放,莫非有断袖之癖不成?我自己往外挣。
容佩风放开我,看着我的目光,已像看着个死人。
容佩风去了,魏无遂对我说:“你擅闯庄,是死罪。”
她没有骗我。容佩风要拉我走,也不过是要救我一命。
可我没顾得上想这个。师父曾说,当你凝视炉火,你不要想其他事,我一直不曾做到。谁知今日,这女孩子比炉火更耀我眼目。
我想起师父、师叔曾开恩叫我看的藏品,一把把刀剑,都是珍品,那样美,件件都是杀人的利器。
魏无遂就像它们。存在就像是为了美和杀戳。我其实并没有怀疑她会定我的死罪,但奇怪,并不害怕。像置身于藏剑的珍室,皮肤发冷、身体都微微颤抖,但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我好像必须奉献生命的一部分给它们,以迫使它们把那光彩的一部分也分给我。
可我不知道能献给魏无遂什么。
魏无遂的玉容上闪过一丝怒意,扬手,剑气凛至我面门。
我失声呼道:“我知道你缺什么了!”
剑停在我眼睫前,寒光闪闪:“我缺什么?”
“这把剑不衬你。”我结结巴巴、比比划划:“你要的是另一种东西。当然这个也很好……但不是你。”
“我是什么?”魏无遂瞧着我,“对于我,你懂得多少?”
完全不懂,我只是觉得……她初看像把小剑,雪亮秀挺,令人赞羡,但其实……我也说不清,但肯定不是剑。
魏无遂背过身去,停了一息,道:“好,你跟着我吧。”
声音比刚才嘶哑了一些,但落在我耳中,如落珠玉,美妙得不像是真的。
“跟着我,直到给我看见我要的东西。”魏无遂垂下头,轻轻道,“否则,我杀了你。”
她走进高高的院墙里,脚步柔软,黑发仿佛是飘浮在肩上的丝云。我晕乎乎的跟了过去,眼前似有烟水迷雾缭绕。有人恭敬的给魏无遂请安、好奇而警惕的瞄我。魏无遂道:“我新请的匠人,给我打几件首饰。”过了一歇,对我道:“你别心里嘀咕。兵刃是要用的,首饰不过悦目。单凭你腰间那手艺,连给我做首饰都不配呢。”
她梳分髾髻,戴一枝步摇,这枝步摇以金累丝作翟鸟,鸟背缀朱纬,纬上饰猫睛石,鸟嘴垂珠行,数珠间以黄金薄片作彩云,嵌青金石,石上又镶立白玉兔,兔毛茸茸,历历可鉴,一足翘起,足底有“福”字样,这份手艺非同小可,我自忖不能,故喏喏受下。
魏无遂已领沈湛步过春草萋萋的青衣池畔,步上青竹的小桥,步入亭亭的青衣小榭。小榭中四面垂珠帘,正有乐女落座、理丝拂竹,魏无遂坐于乐女之后,望着对面池岸后的水轩。
水轩阔昂,里头贵客满高座,也有半老徐娘、也有英挺少侠。因要观剑,烛火明亮,而青衣小榭这里为取个“雅”字,唯月色水光相映,我们静坐于乐女后,一来受光线庇护,二来大隐隐于人,水轩中高手无一人警觉。
轩中坐于主位、捧着剑展示于众人看的那个,应是名动天下魏公子了。我第一次见他面容,瘦削、清峻,依稀竟是魏无遂在水面流波刻画的模样。他手里捧的剑,剑式奇古,方拔出一寸,已有寒气烈烈,我坐这么远都觉惊心动魄,然而再往外拔,也没了。
这柄奇剑,竟断在一寸长的地方,魏公子无忌再将剑鞘一倾,将剑身叮叮当当倒出来,全是碎片,没有一片超过大拇指甲盖的。
观者皆倒吸冷气:“宝剑寸碎……难道传闻是真的?”
我忽觉耳边一阵温软,魏无遂竟贴了过来。我半身酥麻,动也不能动。魏无遂冷冷道:“盗侠容佩风、狂侠方十三、隐侠鬼火、僧侠向予、乐侠柳柳、‘美若天珠’水心珠、 ‘情天恨海’情夫人、‘护花笏’君紫、‘仙心仙剑’朱简、唐门小五。”把水轩里的人,一个个数给我听。(。)
第二十一章 绿眉笔记第三篇()
唐门小五成名时正年少,人称小五,如今也中年了,服色华丽、两鬓微斑,人家却还叫他小五,他紧挨魏公子站着,嘴巴微张,不出声,像个白痴,听说他多年前发了场烧,不但哑了,而且脑子也不好了。朱简年纪最大,雪衣雪袍、雪须雪剑,飘然出尘,真不愧“仙心仙剑”四字,好像担心唐门小五碰乱宝剑,微微探手护着。君紫年近四旬,仪表堂堂,既以“护花”著称,便挨着情夫人与水心珠站了。情夫人着泥金纱镶边的妆花缎袍,以青纱覆面,手挽着水心珠。水心珠向以美貌闻名,如今虽年过四旬,保养得当,五官端庄而迷人,生得比魏无遂还要好。
可魏无遂身上有一种吸引我的魅力,是水心珠所没有的。暂时我没想出来这魅力该如何形容。
——刚刚那些,都是老一辈的高手。少一辈的十侠中,来了一半。盗侠容佩风、狂侠方十三,我已见过,他们抱了个沾泥的小酒坛子,与席间待客的不同,互斟互敬,绝不让给别人,看来是从魏公子那里抢来的体己酒藏。僧侠向予缁衣芒鞋,戴个昆卢帽,回首向隅,仿佛避月剑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乐侠柳柳是凤鸣阁少主,持笛而立,卓而不群。这四位是十侠中品貌最受推崇的四位,至于隐侠鬼火,出道以来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今夜也未露形迹,只是柱后灯影里、比灯影更浓暗的一团墨影,墨影中两点绿光,如火如萤、如彼岸灯,叫人多看一眼,就满心不自在。
这样的五位老一辈、五位少一辈,受邀聚在一堂,我怎么总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惶然?
魏无遂徐徐道:“你要记住这些人,因你若要铸出配我的武器,这武器须记住他们。”声音中竟带着一丝笑意,我却觉侵体一寒。
魏公子无忌已在轩中向众英豪道:“诸位也知稻氏七兄妹。惊世绝艳,稻大郎正因铸此剑扬名,后将这剑赠于一位知己,那知己却暗算了他。不料此剑护着铸它的主人,反自裂身躯将那持剑人杀死……”
情夫人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我却听说此剑得名‘避月’,因阴鹜太过,若在月盛中天时,难免伤主。稻大郎明知此缺陷,故意不提,将它赠出。那受赠人得知稻家兄妹有亏心事,与之理论,却为剑所伤,含恨而死。”
“什么亏心事,要趁人家七兄妹赏月团聚时,先下毒、再放暗器,聚众围堵,杀得一个不剩。连秘笈宝藏全掠去。” 大厅角落里,隐侠鬼火幽幽的声音。
情夫人冷冷道:“听说那七兄妹正是太具才华,把他人不放在眼里,关起门来彼此通奸。如此违背天伦之重罪,本就该死。”
乐侠柳柳目光在全场一掠,笑道:“真是除奸的大义举,为何听说数十人相约秘谋,并未昭告公道,行事时更蒙面变声,生怕留下把柄?”
情夫人沉下脸:“小伙子你莫非是那**兄妹的后人。要来替他们寻仇么?”
柳柳身为凤鸣阁后人,尽得真传,闻言不怒不惧,手抚过碧绿笛孔。嘻嘻笑道:“夫人这话若叫我爷爷听了,只怕多有不便——呀,夫人正是八年前作了未亡人、接掌‘情天恨海’,莫非情王他老人家,是死在围剿那一役么?”
狂侠方十三原喝空了他那坛酒,起身拈个避月碎片把玩。听此语,呵呵一笑:“稻氏七兄妹经年于天文、地理、冶焠、医卜、内功、外家兵刃等诸门类浸淫记录的心得,还有积累的金珠宝贝,若都由情王豁出性命抢得来,‘情天恨海’基业还不止今天这样。”
情夫人答道:“你们把稻氏兄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我却十年八年前,也未曾放他们在眼里!”
说得狠,然而底气不足,直如赌气了,
“护花笏”君紫打圆场,拣起一快避月剑碎片问容佩风:“盗侠可看出什么来了?”
容佩风已醉态可掬,扶膝斜坐,随手向那碎片断口一指,数说色泽、斑痕诸般性状,细入毫微,末了笑道:“是原先当中就有小缝隙,受外力再震裂开的。或许稻大郎过于追求锋利,铸的剑留下暗伤,只能靠锋刃对敌,不能拼蛮力,以之赠友,应该赠的也是个剑意轻灵、从不蛮力对敌的友人,不料友人反目,他自己知道剑的暗伤,拼命一撞,把剑撞碎了。”
举座无不叹服容佩风眼力。鬼火却接口道:“那末稻家七兄妹,到底如传言——逃出了一个大郎。”他声音拉得极细,游丝般阴柔,与刚刚音色又迥然不同。
魏无忌含笑道:“火兄明明炽诚男儿,闻前人不平事,心中不忿,也是义气使然,却何必故作此鬼魅态吓人?”
鬼火哼了一声,情夫人作怒道:“同情七兄妹的就是炽诚义气?杀那七兄妹的就不是公道?”
僧侠向予宣声佛号,道:“心如画工,各有一是非。秋月令人凄清,春月使人和悦。当此春月,公子相召,我们正该感念天道,修持善念才是,切切勿起争伐心。”
“说得不错!”君紫满脸堆笑,“当此春夜,公子请我等来赏剑,我等抚名剑,追古人,想那年入夜,稻氏七兄妹于泻香楼手足相聚,欢愉之情想必更甚我等,谈诗论道不知如何精微,忽然杀伐声大作,泻香楼成罗刹场,迷香、毒药,乱箭齐发,五个人就再也没能出那个厅。还有两人当真了得,浴血杀出,与偷袭者激战百里,才力竭而亡,多少悲壮、令人怎不动容——只可惜不合在下的口味。”对天哈哈一笑,犀利道,“在下肯应公子邀前来,只想问一句,这柄剑,是从何而来?”
稻氏七兄妹俱亡,尸体却都消失了,最重要的秘笈和财宝更消失无踪,围攻者不管是死是活,也踪影全无,一切痕迹都被打扫干净。“泻香楼一夜血案”,成了武林最大迷案,如梦如幻,只有当时远远的目击者留下的一些传说,证明它的存在。避月剑既是“凶器”中的一件,更是稻氏财宝中的一件,它既现世,莫非稻氏宝藏的线索已经出现?君紫问出了在座大部分人想问的话。
魏无忌神色不变,温文道:“在下邀各位前来,却只因为各位都是在下的好友,肯同在下折节论交,在下心中感念,不敢藏私,奇剑原应共赏。至于它的来历,不过是古物摊上偶然淘来,摊主又是它处淘来,几经转手,已无从追究。”
向予忙忙道:“既如此,就不必追究了。”
“我也有两句话要问。”朱简忽道。
诸人欠身敬他:“老先生请讲。”
“论语垂世,几人读成了素王,佛经殷殷,见谁修成了如来,为什么以为找几本死人的书读就能练成死人的本事?海有珠、山有玉,但凭本事采拣,邓通之铜山、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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