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枫道:“但讲无妨。”
“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就想请教,你们李家,真的是从上到下,从老到幼都这么污浊不堪,无耻下流吗?”
李枫的笑容渐渐敛去,盯着楚羽的眼睛轻声道:“这位姑娘就算了,以楚兄弟的实力,还是不要肆意寻衅为好。就算你背后有长青门撑腰,可出门在外,性命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才比较安心。”
楚羽仰天哈哈大笑,肩头和肋下两处原本已经不在大量流血的伤口再次崩裂了开来。他道:“我楚羽年龄不大,懂得东西不多,但是却有自己的坚持!我若是依仗宗门,当时李冉让我自报背景之时,我为何不说?!李大少爷,莫要以为世人皆同你们一样,皆事功市侩,毫无原则!我楚羽今日就告诉你,我不论在此地出什么事,宗门都不会派人来此!我与你们李家的这些事,由我一人承担,与宗门无关!我知道你是何意,无非是觉得你们李家主事人不在城中,筹码不足。我也可以向你承诺,我们几人,就在无双城内等着你们家主回城便是!只是在我们一绝恩怨之前,若是方乙姑娘出了什么事,我倒不惜舍弃我的原则与骄傲,与你李家宣战!”
李枫默然片刻,道:“既然如此,便请几位在我无双城中静候一段时间,到时高低上下,我们再次分过!”
楚羽咧嘴一笑。
“滚!”
……
回春馆内许久没有声音传来的内堂,终于再次充满了人气儿。
董烈阳大声嚷嚷着:“我说胡大夫啊,你们这医馆这么冷清,是不是你的手艺不精啊?我可告诉你,不能治别瞎治,把人治出个好歹来,我跟你没完!”
刘琮琤面无表情的一枪杆砸到了董烈阳脑袋上,董烈阳疼的“哎呦”一声抱住脑袋,怒道:“你干什么!”
“这里不是巫山!把你身上那股子山贼土匪劲儿给我收一收!”刘琮琤看也不看董烈阳,反而躬身问向正在给分别躺在两张床上的楚羽和方甲敷衍的老人:“胡大夫,他们两人的伤势怎么样?”
麻子着身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老人直起身来,手中还握着白布与药钵,对刘琮琤笑道:“姑娘只管放心便是,方小掌柜的伤还好,只要去除体内淤血,气息调顺后便无大碍了。倒是这位楚羽小兄弟,一直昏迷不醒,伤势很重。他失血实在过多,恐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调理好的。”
刘琮琤看着楚羽的脸,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可眼里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担忧。
胡大夫看在眼里,脸上的皱纹便绽开了起来。老人笑道:“姑娘放心便是,老头子虽不敢说治过的病人比你吃过的饭多,但起码,这位楚羽小兄弟的伤我自问凭本事还是可以治上一治的。”
“就怕你这老头吹牛!这无双城来往江湖人那么多,起衅受伤乃是常事。你这医馆乃是离城门口最近的医馆,可是你看,你这药架上都有多厚的灰尘了。”董烈阳撇了撇嘴,仍是表示不屑一顾。
胡大夫呵呵一笑,道:“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老人将最后一块涂抹了药膏的白布小心的裹在了楚羽肩上那处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叹了口气,道:“我在此开设医馆四十年,治来往之客,治城中之民,治我所能治一切之人。开馆四十年,我也算是见证了这无双城的沧桑变化了。”
他扭过头来,看着董烈阳道:“旁人或许记不得你了,但我认得。当年五大族的董家小少爷,董烈阳,是你吧?”
董烈阳如遭雷击,心头巨震。
老人摆了摆手,示意已经浑身紧绷起来的刘琮琤和董烈阳不要紧张。他道:“恐怕小家伙你已经忘了,当年你被族中几个其他孩子打的鼻青脸肿之时,还是我去给你上的药呢。”
董烈阳浑身僵硬,思索片刻后,突然眼中一亮。他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来,指着老人惊叫道:“胡爷爷?胡爷爷!真的是你!”
老人终是露出了宽慰的笑容,点头道:“是我。倒真是难为你这孩子了,这么些年过去,还真的能记得我。”
董烈阳矮胖的身躯剧烈的颤抖着,他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讲。他上前两步,望着这个几息之前还在他眼中不可信任的老人,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
“胡爷爷,这些年,苦了您了!”
老人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他在为楚羽方甲敷药时极为稳定的双手,此时却颤抖不止。伸手将董烈阳扶了起来,他道:“孩子,坐下来,给我讲讲,你们这些年来,是怎么生活的?”
……
“石头,你说,楚羽那家伙现在会不会已经到了无双城了啊?”
“不知道啊,应该到了吧。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给胡大夫交代过了,如果无双城中出现了一个叫楚羽的人,就把我们的行踪告诉他。”
“嗯。……你说,他会不会不去无双城啊?”
“不会。我们还在一起时就打算路过无双城的。那个家伙如果要找我们,就只能去无双城里。”
“石头,我实力这么低微,会不会拖累你啊。”
“不会啊。”
“哼,你放屁!我要是你,早就把这么一个大累赘扔下不管了,这样的话,早就能把后面那些人给甩掉了,也不用如此天天吃饭睡觉都不得舒坦。”
“你不会的。”
“哼,你个臭石头。”
“……”
“石头……”
“嗯?”
“……我有点想那个姓楚的王八蛋了。”
“……嗯,会没事的。”
少年提剑起身,冲少女笑了一笑,道:“等我,我去把后面追上来的杂鱼清理一下。”
剑气纵横。
却难抒胸臆。
第49章 不知()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琮琤缓步走了进来。她看到楚羽正靠着床头怔怔出神,呆呆的样子让她不由得微微一笑。她不想打扰他,转过身去轻轻将木门掩上,却不料木门再次很不配合的发出了一声不情愿的呻吟。她身形顿住,再转头看去,发现楚羽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她笑了,轻声道:“本不想打扰你休息的。”
楚羽摇了摇头,道:“比起身体,我更担心接下来怎么处理眼前的事情。”他怅然一叹,“阳子要报仇,小方掌柜要救妹妹。而我则出手杀了他们六少爷。我们与这无双城李家的矛盾已是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可我们的实力与李家着实还有些差距。据传闻,李家家主十年前便是武学大家八层楼的地步,你也说过,如他这般枭雄人物,漫漫十年也不可能虚度而过。不过再怎么说,他年事已高,纵使天纵英才,想来最多也不过是初入宗师之境。否则以其行事风格,不可能还安安静静的窝在无双城中,安心当一位富家翁。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位城主大人,是九层楼的水准。”
刘琮琤揶揄道:“呦,咱们楚羽楚大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缜密的分析问题了?”
楚羽一怔,而后苦笑道:“实在没有办法,咱们区区四五个人,就要挑翻整个李家,若不谨慎一点,还向以前那样任性的话,恐怕就要将命葬送这里了。”
刘琮琤看出楚羽眉间焦虑着实无法抹除,微一动念便想通了楚羽虽横跨两层楼一铁条刺死了李冉,但李冉的实力实在是给了一向乐观的少年极为沉重的压力,将少年初入无双城时的信心打击的不轻。刘琮琤略略沉默,而后再付一笑,道:“你也莫要看轻了你自己,看轻了我们这几人的实力。”
楚羽知道刘琮琤在安慰自己,只是这一两句没什么内容的话也并不能减轻他心中的顾虑。他道:“琮琤,你之前对董烈阳讲你是武学大家八层楼,我知道,是怕吓着他。他没听说过江湖上的长安少城主乃是半步宗师,我却清楚得很。想来整个无双城里,单打独斗,除了李家家主,没人是你的对手。所以如果我们按计划暗中出手,想来小心一些,还是有些胜算的。只是都怪我,还是没忍住出了手,不仅将我们暴露在了李家的视线之下,还把我自己也弄成了这样。”
“你如果真的忍得住,你也就不再是楚羽了。”
楚羽一怔,默然片刻,展颜笑道:“说的也是。”
刘琮琤莲步轻移,走到楚羽床边,弯腰坐下。她轻声道:“李家除了家主李程以外,他的三个兄弟中也有一人需要注意,便是李程的幼弟,也就是当时灭掉五大族的领头人,李原。他当年便是武学大家六层楼,如今未尝不能达到八层楼。除此之外,李家还有五层楼以上一人,大家以上五层楼以下五人,哦不对,李冉被你杀了,便只有四人了。余下武者,便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楚羽着实被震惊了一把,道:“你这些情报,都是哪里来的?”
刘琮琤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楚羽恍然,苦笑道:“都忘了你可是长安城少城主的身份了。想来你们长安城应该会有这天下绝大部分势力的情报吧?”
“所以我方才讲,你不要看轻了我们的实力。”刘琮琤脸上再次浮现了楚羽初见她时的些许冷傲与淡然,她道:“我是长安城少城主,你是长青门门主如今唯一的弟子。以我们的江湖地位,根本就没有必要将李家当成如此大敌。就算此时你我都未曾将真实身份泄露出去,但只要我们修书一封,不日便可有我长安黑甲千骑或你长青门二百青衫兵临城下!李家?弹指即灭!”
刘琮琤看着目瞪口呆的楚羽,微微一笑,道:“当然,这是在吹牛。而且就算如此,我知道你也决不会如此来做。”
楚羽长舒一口气,目光转到还弥散着药味的被子上,点了点头道:“我虽是师父弟子,可却还从未去过长青门。尚且还没有为宗门做些什么贡献,又怎么能去给师父惹麻烦?所以这件事情,从头至尾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若是事成,今后前去山门,自然不会丢了师父的脸;若是败了,无非身死,也不会堕了我长青门名声!”
刘琮琤早已知道楚羽心中所想,只是这些铿然有力的话亲口从楚羽口中说出时,她仍是感到震动异常。
素手紧握成拳,她垂下眸来,低声却坚决的说:“你放心,有我刘琮琤在,没有人能杀得了你!”
楚羽闻言一怔,心中也有一股暖流淌过。看着此时坐在床边的刘琮琤,他恍惚间却又似乎看到了苏沁和吴央的身影。缓过神来,他摇了摇脑袋,苦涩一笑,又抬头认真的对眼前这个兼具柔美与豪迈的女子说:“琮琤,我也希望,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联系你们长安城的人。你父亲可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大宗师,用他的力量来对付一个全族连宗师都没有的李家,太跌份儿了,太跌份儿了。”说到最后,楚羽的语气还是跳脱了起来。
刘琮琤笑了,眼波如水。她何尝不知,在楚羽那看似随和朗然的笑容下,究竟隐藏着多大的骄傲。这份骄傲,容不得少年欠下哪怕一丝一毫的人情,容不得少年将手中铁条退回哪怕一分一寸。这份骄傲,或许在某些时候显得愚了,可是,刘琮琤偏偏就极欣赏这份极少见的愚。这份愚,愚的不俗,愚的清新脱俗,让人如沐骄阳,恨不得仰首嘶喊几声以泄疏狂。
而且,他虽羞于借助长安城之力,却不惮于麻烦自己。这说明什么?
她的脸忽而红了。
如寒冰之上盛开一朵绝世红莲。
楚羽不知刘琮琤为何面色突然变成如此颜色,只是他虽是榆木脑袋,却也知道美为如何。一时间,他也竟是看得有些呆了。
……
在无双城内年轻人们苦恼而充满斗志之时,在一辆豪奢马车驶离一个又一个宗门之时,在世间两大城主相互抱拳见礼入座饮酒之时,在某处地牢之中一位浑身鲜血淋漓伤痕交错的身影再一次昏厥过去之时,在中原百姓仍或安稳或提心吊胆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江湖人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之时。
南疆,大漠,烽烟,金戈。
中原不知,有南蛮北上来,弯刀猛象,旌旗猎猎。
中原不知,有宗门以日月为名,举宗死战,阻敌入侵。
中原不知,有雄城半旬拔地起,战火沐洗三日崩。
中原不知,有壮士阵前百战死,勇者林间任尸横。
隆隆战鼓,琅琅天雷,冷月浇酒,热血洒刃。
中原不知,中原不知,儿郎辞去不思归,但求南蛮象蹄不寸进!
中原不知,中原不知,老少提刀不回首,惟愿中原明春花满楼!
黄沙漫漫,云涛如怒。
云涛如怒。
铁衣裹枯骨。
……
“爹。”张小琪望着身边满面黄尘却威势犹存的雄伟男子,望着他脸上纵横而过的三道狰狞伤疤,这个由黄沙和鲜血磨砺而出的早已胜过无数须眉的奇女子,竟是哽咽了起来。
“三百弟子,无一生还。确认已被蛮子包围,罗洪征原太狠,宁肯用三条人命换我们一名弟子,也没有放出去一个人。如此一来,恐怕中原……是无法得知我们此处的消息了。”
男子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干枯的嘴唇轻轻颤抖,一道低沉的声音便在这片空旷的堂内响起。
“小琪,怕不怕。”
张小琪猛然抬头,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高声道:“不怕!”
“很好,”男子目光变得深远了起来,笑道:“那有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
罗洪是他的姓,也是南蛮王族的姓氏。
征原,征服中原,是他的名。
罗洪征原,那个身着兽皮,扎起一个个小辫,脚踩白象,手持巨型弯刀的南蛮王子,那个口口声声要掳张小琪做老婆的南蛮王子,那个八岁便亲手活剐了一名王国祭司的南蛮王子,此时正稳坐与象首之上。
左手边一位黑袍老者,手持一杆奇形怪状的木杖,坐于一条巨蟒之上,闭目养神。
身后是南蛮万人大军。以浓黑之墨绘着象形的战旗猎猎作响。
身前不远处,明宗仅剩的千余弟子,也是一声不响,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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