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樽酒,坐望东南山。稚侄初学步,牵衣戏我前。”
随着怀抱琵琶的女子的吟唱,场中众人或若有所思,或轻轻点头,或微微皱眉。各种表情,不一而足。唯一相同的是,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专注。就连木赤呵、鹰眼和伊贺百忍身后一些明显听不懂怀抱琵琶的女子所唱的唱词的一些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怀抱琵琶的女子。
“即此自可乐,庶几颜与原!”随着琵琶的几声叮咚之声,怀抱琵琶的女子吟唱已毕,抱着琵琶,对着场中众人再度微微屈身一礼。
“好!”太子重重一击掌,叫好道:“本王今日听音音姑娘一曲,当三月不知肉味矣!”
随着太子的叫好声,场中众官也纷纷跟着叫好不已。
怀抱琵琶的女子再度对着场中众人盈盈一礼,轻声道:“小女子音律未精,让太子殿下和各位贵客见笑了。”
太子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音音姑娘若是音律未精,只怕京师之中,再无一人敢称识得音律了。音音姑娘,宝剑赠英雄,美玉配佳人。此玉乃是相谢姑娘让本王听得如此仙音,绝非曲资。请音音姑娘切莫推辞。”一边说着,太子一边自腰间解下一枚青绿欲滴的碧玉。
怀抱琵琶的女子尚未说话,苏姑娘敛身一礼,自太子手中接过碧玉,笑道:“太子殿下有赐,天香岂敢不识好歹?苏容代音音谢太子殿下厚赐!”
怀抱琵琶的女子对着太子又是屈身一礼,正待退去,木赤呵站起身来,自腰间取下一柄金光灿灿的连鞘匕首,笑道:“本王今日能听得如此仙曲,实是开心得很。此物虽是凶兵,却也是本王极为心爱的贴身之物。本王便以此物赠予这位姑娘,做一件防身之物,如何?”
怀抱琵琶的女子方自为难地看了苏姑娘一眼,木赤呵接着笑道:“姑娘请先勿推辞。本王以此物相赠于姑娘,乃是有一事相求。”
怀抱琵琶的女子怀抱琵琶,屈身一礼道:“贵客请吩咐。”
木赤呵笑道:“吩咐不敢当。本王想请姑娘为我等再奏一曲,如何?”
怀抱琵琶的女子道:“不知贵客欲听何曲?”
木赤呵笑道:“姑娘适才所奏所唱,固然极为动听,然本王乃是行伍之人,最喜慷慨激昂之曲。不知三王子和伊贺先生是否也和本王一样?”
鹰眼大声道:“本王也十分喜欢激烈一些的曲子。”
伊贺百忍沉声道:“本人也喜欢。”
怀抱琵琶的女子道:“未知贵客……”
木赤呵笑道:“本王听说,中原之中,有一首琵琶曲乃是为一位大英雄、大豪杰所作。此曲名为《十面埋伏》。不知姑娘是否奏得?”
木赤呵此言一出,十皇子和场中众官尽皆勃然变色。便是太子和冲霄道长及陆铭崖三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心无大师和心远大师虽然面色不变,两位高僧各自的两道寿眉却微微扬了一扬。
《十面埋伏》这首曲子,虽自隋唐便传奏至今,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官面场合之中,乃是绝对的禁曲之一,尤其为自隋唐时起的历代帝皇之家所不喜。
而今,中原之地虽然并无大的内患,然北疆、东海和西陲等处几乎年年都有外敌骚扰。中原朝廷暂时虽然仍能保住疆土不失,但中原之地的疲软之势已显。否则,若是本朝强如汉唐,岂会有北地、东瀛又或者西域之主敢提出入中原索要什么圣物之举?
如今,木赤呵、鹰眼及伊贺百忍等三地使臣几乎是强行进入中原,同时有北地、西域、东瀛各将重兵陈于中原国门之前。稍前之时,更有木赤呵、伊贺百忍和鹰眼等三人咄咄逼人,先后轮番对太子和焦春熙发难。
此刻,木赤呵提出要怀抱琵琶的女子当着太子、十皇子和场中众官之面弹奏《十面埋伏》,场中众人,如何能不色变?
沈老爷先前听得怀抱琵琶的女子奏得两曲,心情正好。此时,听到木赤呵的话,沈老爷的额头,刹那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沈老爷身后,沈平安轻轻地咬了咬牙。
木赤呵的话音刚落,鹰眼笑道:“此曲极好。本王在西域之时,也曾闻得其名。我西域之地,最敬的也是大英雄、大豪杰。请这位姑娘为我等演奏此曲。”一边说着,鹰眼一边自怀中摸出一个极大的猫儿眼,说道:“本王愿以此珠赠予这位姑娘,聊表谢意。”
鹰眼的笑声未尽,伊贺百忍肃容道:“本人在东瀛之时,曾有幸听过这首曲子,十分喜欢。请姑娘为我等演奏一曲。本人愿以此物为谢。”说罢,伊贺百忍将手朝后一伸,其身后的一名浪人打扮的人将负在身后的一个包袱解下,躬身双手奉于伊贺百忍。
伊贺百忍一手托住包袱,一手将其轻轻打开后,场中好几人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包袱之中,乃是一把古色古香却又极其精美的五弦琵琶。这种五弦琵琶,只产于中原盛唐之时。自盛唐之后,五弦琵琶,便告失传。天下琵琶,皆成四弦。
观包袱之中的这把五弦琵琶,极似传说之中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若真是这件宝物,即便是在盛唐之时,此物也可称作是乐器之中的神品。
其余人虽然未必识得此物,但只观其外表,亦知此物绝非凡品。
众人震惊之余,瞬间便想到,伊贺百忍居然事先携了此物前来天香楼,显然是早有所谋。以此推之,即使这位怀抱琵琶的姑娘不主动上场,这三地使臣只怕也会寻机弄出《十面埋伏》之事。
一念至此,众人的面色愈发阴沉了。
第七章 怒发冲冠()
见场中中原之人的面色极为难看,伊贺百忍心中冷笑,脸上的神色却极为诚恳。
伊贺百忍双手托住琵琶,对怀抱琵琶的女子说道:“这位姑娘技艺惊人。此物正当赠予姑娘,请姑娘奏一曲《十面埋伏》。”
眼看场中的气氛就要降至冰点,怀抱琵琶的女子与苏姑娘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微微欠身道:“各位贵客的美意,小女子心领了。然我天香自有天香的规矩。各位贵客的礼物,请恕小女子不能接受。”
木赤呵呵呵一笑,看着苏姑娘说道:“这位姑娘,适才贵国太子殿下赐玉,姑娘欣然受之。如今本王等人赠礼,这位姑娘却抬出了天香的规矩。姑娘莫不是嫌本王等人的礼物太过寒酸了?”
苏姑娘微笑欠身道:“这位贵客言重了。小女子虽只是一小女子,却也略知礼法。我天香上下,皆为圣上子民。太子殿下乃是东宫之主。太子殿下有赐,小女子若是不受,不仅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一番美意,更是违逆之举。至于几位贵客之赠礼,请恕我天香确有规矩,不可受之。”
听到苏姑娘的话,太子、十皇子和场中中原众官的面色稍霁。众人看着这年华正韶的天香楼老板娘,愈发觉得顺眼了。
木赤呵再度呵呵一笑,说道:“既然天香楼有这样的规矩,本王等人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本王等人所提的请这位姑娘弹奏《十面埋伏》一曲之事,天香不会也有不让弹奏此曲的规矩,让本王等人落个自讨没趣吧?”
太子、十皇子和场中众官听到木赤呵对此事不依不饶,刚刚稍微霁和一些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十面埋伏》虽在官面场合之上被视为禁曲,但自隋唐以来,并无任何一朝一代将其明令禁止。毕竟,历代君王固然不喜此曲,但此曲说的终究只是久远之事。哪个君王若是颁下圣旨,明令将其禁止,则恐怕会让天下万民耻笑。
木赤呵话音一落,鹰眼立即接着道:“以这位姑娘的技艺之精,不会推脱我等,说不会弹奏《十面埋伏》吧?”
鹰眼才一说完,伊贺百忍接道:“本人久闻此曲乃是中原名曲。这位姑娘岂会不识此曲?”
见鹰眼和伊贺百忍跟着木赤呵一唱一和,大有不逼得怀抱琵琶的女子弹奏此曲绝不罢休之势,太子神色一整,正要开口说话,怀抱琵琶的女子微笑道:“不瞒三位贵客,这首曲子,小女子确实识得。”
太子、十皇子和众官听怀抱琵琶的女子如此说,面色又是一沉。
木赤呵哈哈大笑道:“太好了!既然如此,请这位姑娘务必让本王等人好好欣赏一下此等名曲。”
怀抱琵琶的女子微微一屈身,正色说道:“今日太子殿下与各位贵客齐聚天香,乃是天香之幸。小女子虽然识得此曲,不过此曲颇为悲壮,于今日之幸事不合。”
木赤呵笑道:“说来说去,这位姑娘还是不愿为我等弹奏此曲了?”
鹰眼冷笑道:“本王今日倒真是长了见识了。天香楼的规矩,果然大得很。”
伊贺百忍正要接话,怀抱琵琶的女子说道:“不过,三位贵客既然想要听慷慨激昂之曲,天香自然不能扫了三位贵客的兴。小女子这里,另有一曲,请三位贵客品鉴。”
说罢,怀抱琵琶的女子起手在琵琶弦上一拨,咚地一声,琵琶居然发出一声战鼓之音,震得场中众人心中一凛。
怀抱琵琶的女子右手连拨,一连十数声,皆为战鼓之音。琵琶声声,虽然声音极为单一,却声声雄浑激荡,声声直指人心。
绵绵战鼓之声下,场中诸人尽皆面色肃穆。杜文武等几位军伍之人,更是觉得心动神驰,热血沸腾。
突然,怀抱琵琶的女子以右手在琵琶弦上轻轻一按,战鼓之声骤然而歇。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怀抱琵琶的女子清声说道:“小女子这首曲子,若能以词相伴,自是最好。只是,岳爷爷的《满江红》,小女子唱来,未免有损其势。小女子斗胆,不知哪位贵客愿……”
怀抱琵琶的女子的话才说了一半,场中中原之人已知她要奏何曲。
怀抱琵琶的女子话音未落,杜文武已经站起身来,大声说道:“音音姑娘,杜某不才,愿意献丑!”
几乎与杜文武同一时间,场中另有好几人站起身来,齐声说道:“卢某(/李某/章某/齐某/陆某)愿献丑!”
怀抱琵琶的女子对着杜文武等人欠身一礼,右手在琵琶弦上一拨,战鼓之声渐起。战鼓之声中,马蹄滚滚,杀声阵阵。
随着马蹄声和厮杀声愈来愈烈,怀抱琵琶的女子对杜文武微一点头,杜文武放声唱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杜文武的唱腔虽然绝对说不上精准,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走调,但自有一股豪迈之气在其中。
随着琵琶之声和杜文武的歌唱,另外几名站起身来的官员也跟着唱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在这几人的歌声之中,琵琶之声一转,忽然充满了愤懑之意。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唱道这一句时,场中的中原官员几乎都已经站起身来。好几名白发苍苍的官员,泪流满面。
靖康之耻,武穆之恨,虽然已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但一直是中原人心中永远的耻和痛。众官听到此处时,想一想中原如今的疲态,看一看场中三地的使臣,心中之恨,激涌而起。
木赤呵的脸上,虽然十分平静,却再也看不到先前的笑容了。鹰眼和伊贺百忍的脸色则沉了下去。
琵琶之声再转,阵阵杀伐之意,凛凛而来。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曲至此处,场中的中原之人,除了太子依然安坐,便是两位少林高僧和两位武当道长也站了起来。两位武当道长头上的束发无风自动,浑身剑气激荡。两位少林高僧虽然并无太大的反应,却都双手合什,默念《金刚降魔经》。
其余的中原之人,则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放声大唱,一边以手击节。
木赤呵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鹰眼和伊贺百忍的眼中,闪着丝丝怒色。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场中众人唱完最后一句,琵琶声却依然未落。场中众人也依然肃立,或闭目落泪,或神色肃穆。
堂中,怀抱琵琶的女子右手急拨,琵琶声愈来愈高,愈来愈急,愈来愈重。
突然,崩地一声,怀抱琵琶的女子手中琵琶的一根弦应声而断。众人看得分明,怀抱琵琶的女子右手指缝之间,有血迹渗出。
“音音姑娘!”杜文武等人急切地说道。
太子也站起身来,正待说话,怀抱琵琶的女子怀抱琵琶,屈身一礼道:“多谢各位贵客关心。小女子无妨。”
说罢,怀抱琵琶的女子将目光扫过木赤呵、鹰眼和伊贺百忍三人,清冷地问道:“三位贵客,小女子这一曲,不知是否当得起慷慨激昂几个字?”
木赤呵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见怀抱琵琶的女子发问,木赤呵哈哈一笑道:“姑娘此曲,确实慷慨激昂。姑娘这一曲的曲词,可是出自岳武穆岳元帅?”
怀抱琵琶的女子道:“正是出自岳爷爷。”
木赤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岳元帅的威名,便是在我北地,也是流传已久。可惜啊,可惜!岳元帅若是生在我北地,莫说是一个南院大王,便是一个摄政王,也可做得了。”
鹰眼接着叹道:“岳元帅的威名,西域之地,也是久有传扬。岳元帅这样的英雄豪杰,若是生在我西域,我西域之主定是早已与之结为兄弟。”
鹰眼话音刚落,伊贺百忍沉声道:“我东瀛之地,最重英雄豪杰。似岳武穆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如果生在东瀛,即便做不了幕府将军,也定可做大名之首。”
木赤呵、鹰眼和伊贺百忍一连串地说下来,场中中原之人的眼中都冒出了怒火。
岳武穆的冤案,虽是旧事,但木赤呵等三人话语之中的讥讽之意,场中众官如何听不出来?
太子和十皇子的脸色尤其难看。
当朝虽未发生似岳武穆那样的冤案,但昔年神威堡之事,至今在民间也有许多微词。神威堡一案,不仅导致本朝多名忠诚良将受牵连,更有数名统领一方大军的主帅挂印出走。民间将神威堡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