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思- 第32部分

丁子航出院的那天天气很好，是晴天，但不是特别热。丁子航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走动，顾悠悠虽然还是很担心想去扶着他，他却坚持自己来。
顾悠悠日夜不停地照顾他这么久，他怎么能不心疼。虽然想着跟她多在一起待会儿，但是看着她整天不停歇地，他心里想的就是恨不得马上好起来，能让她休息，能用两只完好的手臂搂着她。
当然，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他不是没有想过别的方法来庆祝出院的。只是现在他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最后他也只是轻轻搂了顾悠悠，对她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这句话听着像在安慰刚出产房的老婆，可是丁子航这样词汇量匮乏的人，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好听的话来了。
顾悠悠傻兮兮地听着，最后也只回了一句“不会。”
其实他们俩都是词汇量匮乏的人吧。
等他们回到家，丁子航几乎是坐在沙发上就不想起来了。在医院那个鬼地方待了那么久，成天成天担心身下的床单是不是没有洗干净的从前被多少人睡过的，尽管顾悠悠不断地安慰他这是高级病房，很干净的，他还是强迫症似的提醒自己那里很脏。以至于后来搞得顾悠悠都有点神经质，老是拿纸巾垫在沙发上。
丁子航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叫顾悠悠过去歇会儿。顾悠悠叫丁斯把装着丁子航衣服的包放好，转身说：“你们休息一会儿吧，我出去买菜，一会儿回来做饭。”
丁子航直起身：“别去买了，中午叫外卖吧。都跟陀螺似的转了那么久了，好歹你也歇会儿。”
顾悠悠抿了抿嘴：“你不是想吃家里做的饭吗。”
顾悠悠印象里上回吃外卖就是丁子航刚住院的那天，他也是叫她别回家了省得麻烦叫外卖，结果当时没怎么发作，后来等顾悠悠做了饭带去给他吃的时候他就不经意似的说起了外卖多难吃，多比不上她自己做的。她当时也以为他就说那么一次了，结果后来他七七八八的不知道说了多少次，逮着机会就说，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了，暗自在心里发誓再不听他的“好意”叫外卖了。
丁子航听顾悠悠这么一说，当然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顿时也想起自己三番两次地发牢骚，突然就觉得有点脸上有点挂不住，瞪了在一边笑得两眼弯弯分明的丁斯，清了清嗓子说：“今天你真的忙够了，还是叫外卖吧。”
然后在顾悠悠开口之前加了一句：“我保证不抱怨。”
顾悠悠怔了一下，再转头看了看已经笑出声的丁斯，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去打电话。
后来的场景是三个人端着饭盒，围在茶几边，丁子航坐在沙发上，顾悠悠和丁斯就地坐在了旁边的地毯上，丁斯随手把不喜欢吃的青椒全数放到顾悠悠碗里，丁子航不时地给顾悠悠递水叫她小心点不要又呛着了。
顾悠悠是真的觉得，有点迷糊，有点愣怔。
丁子航在医院的时候平时没什么事做，吃过饭就睡觉。所以这段时间养成了习惯，吃过饭直接就去房间睡觉了。
丁子航住院的这段时间，除了做饭顾悠悠也没在家里待，但是还是请人来打扫做卫生，所以不需要顾悠悠回家来大扫除。这个顾悠悠很是感谢。
现在还是工作日，所以丁斯还是要上课，吃过饭丁子航就叫了黎策过来送丁斯去学校。顾悠悠看着那个总是这么被丁子航使唤的黎策，心里暗暗说他可别哪天爆发了就好。
丁斯一走，顾悠悠整个下午就是一个人待着了。再无聊她也不会去把丁子航叫起来陪她的。
何况她还有事情可做。
离婚协议这种东西，好像是挺麻烦。顾悠悠看着电视剧里的人拿出一份离婚协议的时候，她都觉得有那么点不可思议。
两个人建立起来，花了不少时间和心血去维系的婚姻，最后就结束在一张纸上。
现在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不知道这该是可笑还是可悲。
她想过离婚协议要怎么弄。因为自己不懂，所以去找了律师。她工资不高，但是以她平时积累起来的小钱，她还是能找一个比较好的律师。虽然她知道丁子航总不会怎么来算计她，但是为了不麻烦，这样总是好的。
她从没有想过她自己会像这样，看着是个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需要做的有钱太太，天天顾着家里的丈夫和孩子，然后腾出时间来找律师处理离婚协议。
所以昨天律师拿来这份协议说拟好了叫她看看，如果可以就定下来的时候，她愣怔在那里，好几秒都没有伸出手去接过来。
等到她和丁子航都把字签了，没有异议了，去民政局把离婚证领了，那个时候，他们就真的没关系了吧。她就不是他太太了，不是丁斯妈妈，不是舅妈，也不是他们丁家的儿媳妇了。
这张离婚协议，就是她现在要走的第一步，也是走到最后要开始的第一步。
顾悠悠眼睛有些酸痛，瞪大了看着面前的薄薄几张纸。
反正她的目的不是要丁子航的钱，那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顾悠悠这么想着，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认真地看起来。
法律文件读起来总是很拗口。顾悠悠从来就不愿意看这些东西，但是现在不得不看，也还是觉得有点头昏脑胀。或者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在抵制，所以她看得很辛苦。无奈也只能强迫自己看下去。
虽然她跟律师说过她不要求任何东西，可是这律师估计是出于职业本能，也给她列出很多权益项来。不过以她的角度看来都觉得那些是完全可以接受的，那么丁子航肯定也不会有任何不满意。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丁子航为了这三年多婚姻补偿她什么，只是她能肯定，如果要离婚，丁子航绝对会给她最大的好处。
顾悠悠就那么断断续续地看着那几张纸，有的时候一行要看很多遍才能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有的时候明明是很简单的东西，可是她看了很久也还在看那同样的一行，然后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又走神了。
她不知不觉地，在脑子里把她和丁子航从当初结婚开始，很多很多的事情都过了一遍。
她想起自己当时结婚的时候默然有之，可是同样有茫然的紧张，是丁子航清凉的手牵着她，面无表情但是给她安心地让她平静下来。
她想起很多次丁子航主动去洗碗，叫她去沙发上坐着休息，等她坐下来伸直身体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他是怎么知道她今天腰酸背痛的。然后等丁子航去洗澡的时候她不放心地去厨房拉开碗柜看看，发现丁子航比她洗碗洗得还要干净。
她想起有几次她生病，丁子航面无表情地给她买了药，给她打电话请假，然后低声警告丁斯别去吵她。
她想起丁斯拿着作业本来问她数学题，她连题目是什么意思都看不懂，可是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一副在努力思考的样子，直到丁子航走过来，把作业本从她手里抽过去，对丁斯说“过来我演算给你看”，分明听得出那话里对她的些微鄙视，还能看到他微微转过脸来对她扬起嘴角笑。
她甚至还想起最近丁子航在医院里对她的一颦一笑，夹杂着丁斯在旁边闹哄哄地说话和笑闹。
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她就可能再也体会不到这些了。
顾悠悠最后是脸贴在纸上迷迷糊糊地睡着的。等她自己醒过来，挺直了背坐起来的时候，环顾周围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已经回家了，在自己的房间里。
今天丁子航是很自觉地去客房睡觉的。
顾悠悠抬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把协议书叠起来收好，然后走出房间。
丁子航已经起来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回过头来，对着她一笑：“睡醒了？”
顾悠悠愣了一下，点点头：“啊。”
她几乎要想，如果丁子航知道她刚刚在房里看什么，还会这么对着她笑么。
顾悠悠眨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下，收拾着准备出门：“我出去买菜。”
丁子航扭着身子看着她，她没等他开口，继续说：“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还是嫌外面难吃。”
丁子航要说的话就被她这么给堵回去，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最后只是点点头：“那你小心点。”
他不能陪着她出去买菜，所以只能嘱咐她。
顾悠悠也是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出门。
她不能这样让自己一时沉迷在跟丁子航的温馨互动中。在这个当口，这实在是大忌。
顾悠悠动作迅速地买了菜，然后动作迅速地回家。
但是等她到了楼下的时候，就怎么也迈不出步子了。
她有多久没见过向立了？
她几乎都要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Chapter　45

在顾悠悠的记忆里，向立一直都是那个学生样子。尽管他心智比较成熟，可是外相看来还是免不了一个男孩子的模样。
而现在，如果不是他一直看着她笑，笑容完全没有变的话，顾悠悠觉得自己是认不出他的。
从前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心思再恋爱，而现在，再看到他，居然是恍惚到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了。
她都不知道现在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她的心情。
所以最后是向立先开口。如同很久以前他们俩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一样。
“悠悠，菜要掉地上了。”
顾悠悠看着他熟悉又不熟悉的笑容，恍惚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话，呆愣愣地“啊？”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低头。
果然，她手里提着的袋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一个口子，里面的青椒都要掉出来了。
顾悠悠有些慌乱地把袋子往上提了提，手捏着裂口，想抓紧那个袋子。
只是她现在种种慌乱的情绪全堆积在心里，一时间根本应付不过来，手也有点发抖，直抓得那个袋子往一边滑。
她的慌乱，向立都看在眼里。
他曾经想过，那个时候他们俩就那么分开，憋屈，难过，只怕都叫顾悠悠一个人受着了。他转身走了，拒绝了她的等待，嘴上说不耽误她，其实何尝不是怕到最后两个人都变了，到那时更加难受。
所以他想，再见到她的时候，她会不会跟他脑子里记着的顾悠悠完全不一样了，会不会不愿意搭理他，会不会直接从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还是会笑着跟他打招呼，把她所变成的所有成熟稳重骄傲自信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告诉他她没有他一样过得很好。
不管她是哪一种表现，他觉得他都会感觉没了顾悠悠这个人。
可是现在看到她，一副惊悚至极，但是依旧傻兮兮呆愣愣的样子，他反而觉得很开心。
不是想去嘲笑她，而是很开心，顾悠悠还是那个顾悠悠，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她几乎没有改变。
她不像他一样已经丢了很多从前融在骨子里的东西。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不可能，他不再爱她，他也知道她同样不再爱他，但是看着她就是当初他喜欢上的那个人，他就觉得心里再宽慰不过。
至少他没有毁了顾悠悠。
向立走过去，伸手把顾悠悠那袋青椒接过来，大手牢牢地抓住了，然后看着她，还是那么笑着：“这是买菜回家做晚饭呢？”
顾悠悠一开始的惊悚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只是还是有点僵硬地回了个笑：“是啊。”
她想，要不要问一下他晚上有没有饭局，如果没有的话要不要到家里去吃个饭。
这是最简单的礼貌客套，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是她对向立心存间隙或者埋怨他不想看见他。他们之间的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再见，除了看见久不相见的故人的欣喜和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她对他，真是一点点的怨恨都没有。
虽然她根本说不清如果不是他当初离开她，她会不会走到现在这副田地。
她不想叫他去家里吃饭，正是因为她现在和丁子航的局面。
都要家变了，还怎么可能有那个心情在家里宴客。
顾悠悠不知道向立有没有察觉到，但是他只是笑着，没有提出要去她家里坐坐，就那么站在她面前，好像是真的打算就这么随意地跟她聊聊天，马上就走的意思。
顾悠悠脑子里终于冒出那个一看见他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回来了？”
向立一直在国外没有回来过，这是即便她不刻意去询问别人也知道的基本消息。
他笑笑：“回来看看我爷爷。你知道的，我爷爷就是不肯离开老家，所以我们家移民过去的时候，他就待在国内没走了。这次是听说他身体不太好，回来看看。不是什么大病，吃吃药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没事不忙了，就想来看看你。”
他把顾悠悠心里的疑虑几乎全都说出来了。不等着她问，也知道她可能不好意思问。
顾悠悠带了点感激地笑了笑。在她眼里，向立还是有些东西没有变的。比如还是这么温和有礼。
笑过之后顾悠悠还是问：“你太太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摇摇头：“没有，她现在怀着孩子，就没敢让她动。”
顾悠悠恍然大悟地点头：“哦，那是得家里好好待着。”
说完之后顾悠悠有点惊讶——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跟他像这样这么平淡地跟老朋友似的说起他的生活，他的妻子。
向立也是点点头，然后看着她：“你呢？”
顾悠悠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那句“你呢”是想问什么。问她最近的生活？她的生活贫乏得没有什么可说的。她的丈夫？她连丈夫都不算有。她的孩子？丁斯算是孩子，可是马上就不是她的了。
她什么都不好。可是她不敢告诉向立。与分手后相遇的恋人怄气似的相比较无关，她不想他多想什么。
最后顾悠悠说：“就这样吧。”
向立把手里的袋子换了只手，平淡地，但是很肯定地说：“悠悠，你现在是不是一点都不幸福。”
顾悠悠抬起头，眼睛似乎是掠过面前的向立看着远处，愣怔地模糊不清地说：“嗯，我没有很幸福。”
现在，她突然觉得向立这么站在她面前，就是一个很值得她信任的老朋友。
向立抬起空余的那只手搭在她肩上，把她的目光吸引回来：“看样子你也是结婚了，那你不幸福，是因为你不爱他？”
顾悠悠摇摇头。
“那他不爱你？”
顾悠悠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虽然不敢那么肯定，但是丁子航，好歹也是喜欢她的吧。
顾悠悠决定不等向立再问。
“我现在，很混乱。我在两个男人中间晃来晃去。你别骂我。我知道这样很自私。我爱的人，我觉得我们俩之间不对劲。对我很好的人，我答应他会跟他尝试着过一过。所以我现在打算离婚。向立，你说，我这些决定，是不是没有一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