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归一,隐隐应合武学中无为即有为的臻上真理,对方乍逢突遇之,岂止迮有奇效?
仵人龙遭遇丰子都当头急斫的三刀,转瞬身处穷穷险境,这才确知眼前此小子的武功当真强得无法理喻,怪得无可复加。明明那来刀平淡无奇,非招非式,如若一个根本不懂得武功的人持刀在胡砍乱劈一般,偏偏自己这般递招过去却是将双手伸到他刀口上。
但仵人龙毕竟久历江湖,凭着一身大漠藏手印门功夫曾经横扫漠北漠南,雄踞一方,实非那等闲之辈。他处惊不乱,想道:“这小子果真不亏是殷在野的所谓兄弟,小小年纪,武功修为居然已经达至如斯之高的境界。”猛地疾声大喝,未待双掌使老,立即变换招式,斜身横跨,刹那间矮身从丰子都刀锋下窜出,回头一招“抛掌掷印”,遥遥虚击丰子都身后。
丰子都不知道程总镖头等人是否经已越狱成功,但听墙外众声鼎沸,多人橐橐趵趵齐往地牢这里赶来,心头既是欢喜又是悲苦,更加有些害怕,杂味油然而生。想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人当可是为着丰子都那名字才来的,哈哈,老子却又哪里知道什么前朝他妈的宝藏?”一想及天下熙熙攘攘到头来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感好笑至极。丰子都暗暗打定主意,拖延得片刻便多拖延片刻,以让程总镖头他们走远。
念及此,丰子都突然“哈哈”长笑数声,叫道:“丰子都便在这里。老子倒要放眼瞧瞧你们哪个有本事上来拿下!”妄顾周遭乱纷纷状况,挥刀自顾自只是后砍四刀,前劈两刀,左递三刀,右补两刀,倾俄间一共前后左右祭出一十三刀。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二)()
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以及滕延修唐别等人骤见眼前刀光片片乱闪,嗤嗤声大作,尽管刀势虽则十分凌厉,其实内中破绽甚多,均各暗自欢喜,忖道:“这小子终究江湖经验浅,未战先怯,经已自乱阵脚。”他们既知那有关前朝宝藏的线索须得从丰子都身上去获取,是以都不敢全力尽施,生怕稍加疏忽,分寸一时拿捏不到位,有所误杀,最后人人向上头交不了差。这干人一般心思,仅是围在丰子都身周趁机游走缠斗,自当要借此重重损耗其内力。
这四人其实甚是忌惮丰子都体内那浑厚怪异的内力,明白如果被他刀锋无意中斫及,那是免不了要皮开肉绽,徒丢自家性命。是以个个都小心翼翼,莫敢稍存大意,凝目死死盯着丰子都手里的那一点刀尖,大声吆喝,佯作连番抢攻。只见他们招式纵横捭阖,激荡起风声呼呼直响,然而虽则掌劲力沉,器利灵钻,但一沾即走,频繁变招,从来就没有将所使的招数用老务尽。
丰子都哪里知晓仵人龙等辈的阴谋诡计?但惟恐程总镖头他们尚没有走远,是以一味扯开喉咙大叫大喊,将手中那把单刀舞得轱辘般急转,冀望好把所有清兵狱卒都引到这虎穴地牢里来。他焦灼之下,根本不多作他想,只按着练得娴熟的“冷月刀法”一十九招从头至尾逐一使出,岂知打到最后一式,眼瞧还是奈何不下仵人龙等四人,又瞥见院子里越聚越多清兵,拖枪带剑,喧嚣哗然,心头始自有些戄惧慌乱。丰子都再是大喝一声,攥紧手中单刀,撒开双腿左穿右窜,倒转着顺序将“冷月刀法”从最后面的一招起始,一一逐招打回头,不过中间经已夹七杂八着以前所见的别人曾使开过的刀招刀式。
众多清兵俱都听说过江湖上那有关于丰子都的事,知道其背后涉及到一宗大宝藏。此事便连当今圣上也已惊动,着令御前侍卫四出侦办。人人明白目前只能活擒这小子,断断不可杀却之,所以仅在院子四周虚张声势,为侍卫大人们摇旗呐喊。眼见得丰子都如疯似狂般挺着刀杀将过来,有四五个兵戎尚且勇猛,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急急脚拉扯开绊马铁链就欲要上前拦截。
丰子都见状,登即怒火中烧,忖道宵小之辈亦敢鸦叫?嘿嘿冷笑两声,两步并抢近前,抬手就是两刀直接砍翻首当其冲的两名清兵,再起脚踹飞右边那个,跟着回身一刀,把左侧另一个亦然现场顿帐。众清兵骤然瞧到丰子都天人一般瞬间连毙四人,神勇刚猛无比,莫不胆战心惊,哪里还敢有人上前来送死?纷纷相争趋避。
接连杀毕四人,丰子都明白目前形势,自己当无机会再能够逃离生天,反正最终难免一死,心想何不趁机多杀掉几个,黄泉路上也好聊以作个伴。念及此,丰子都又是狂声怒喝,血淋淋的单刀身前一摆,便向左侧的仵人龙扑去。仵人龙见他突然之间变得疏狂,不可名状,只是胆寒畏怯,想道:“看样子这小子恐怕经已疯了。”慌忙错身拧腰,挥掌“砰砰砰”急拍三掌,挡在前面。
丰子都哈的一声,叫道:“他妈的,这掌可没有什么希奇,老子却也曾会。”顿住身挫动臂,左掌抬起,依模划样,也是身前三掌迎着来掌拍出。谁知就在这时候,猛地察觉到后背锐风骤起,一股暗劲悄然及体。丰子都当即明白那是有人身后来袭,已经来不及转身,此刻再要回刀格挡亦然难为,惟有怒声喝骂,急忙伏身俯扑,贴地往前猛滚。只听头顶两股掌力相撞互击,嗤嗤声作响。丰子都眼角余光飞速瞥去,这才发现原来却是仵人虎按掌提印趁机欺近。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三)()
滕延修看到丰子都倒地,只是喜出望外,岂肯让这等大好时机纵逝?急就使开分筋错骨擒拿手,便向他右腕的脉门锁去。丰子都甫将爬起身,陡觉右腕一紧,瞬即剧痛麻痹无比,周身软软的使不出半分力道,不禁哎哟一声,眼泪奔流,手中单刀由不得也“呛啷”的掉落在地上。滕延修哈哈大笑,意气十分飞扬,叫道:“仵大哥,你们瞧,小弟终却是把这疯小子拿下了。”
仵人龙料不到竟在这等情形下状况有所陡转,眼见滕延修确乎已经将丰子都制住,暗吁口气,甚感宽慰,但转念一想,忙说道:“滕兄弟大功告成,可喜可贺,不过这小子武功很为怪异,须却大意不得。滕兄弟,你先且把他武功尽废了。”滕延修听言点头道:“仵大哥所说极是,为防止这小子逃跑,便该当这样。”右手剜肉弯刀转过,就向丰子都双脚脚筋割去。
脉门被锁封扣住,便饶你武功内力再高再强,此刻亦是丝毫使将不出一分力道,犹如废人一个。丰子都极力欲要挣脱,然而全身麻软无力,惟得张口骂道:“狗贼,要杀要剐悉听自便。可你们要想来折磨老子,想令老子从范,却大大是拨错了算盘,老子皱一皱眉头就不算英雄好汉。哈哈,只恨老子今日不能够将你们这些狗贼把来一个一刀全杀了!”
旁边唐别瞥一眼院子里那数具尸首,“嘿”的冷哼一声,怒道:“果然师出一辙,有殷在野那个大魔头,便有你丰子都这个小魔鬼。”抬起腿来向着丰子都脑袋踢去。滕延修也是冷冷笑道:“小鬼到此刻尚且要妄想着将我等把来杀掉。嘿嘿,倒也不怕告诉你知,官爷今日不仅要把你手筋脚筋给一一挑断,待会还要将你身上的那副皮囊活生生地扒扯下来,然后是剜心剐肉,总之要折磨到令你下辈子投胎都不敢轮回到人世。”
仵人虎见到唐别出脚沉重,生怕就此危及丰子都性命,急忙喝止道:“唐兄弟切莫上这小子的当,他这是求个速死来着呢。”唐别道:“仵二哥放心,兄弟心中自有分寸。”说着间,脚板经已重重踢在丰子都的脑门上。
丰子都只感到一阵晕眩,眼前金星纷纷乱闪,胸口烦闷欲吐,气苦悲愤不已,登即破口大骂道:“狗贼,他妈的鹰爪子狗腿子,有种的你们便将老子一刀来杀了。狗贼,统统不得好死的狗贼!哎呀,你们的十八代祖宗怎么被牛头马面押住一路哭哭啼啼来啦?哎哟,原来却是找你们一起下地狱帮忙滚油锅浸血池来着。”
唐别瞧见丰子都到此刻兀自嘴硬,不禁大为恼怒,骂道:“不知死活的狗东西。”重新抬起腿来,终究有所顾虑,这次不再踢向脑袋,而是朝着他小腹狠狠踹出。丰子都小腹受此一脚重踹,顿时便觉翻江倒海一般,张口哗地就是一口鲜血涌喷。唐别冷笑道:“怎么样?滋味不错吧。”言犹未毕,突然间脸色却为惨变,身子呼地向后倒摔出去,只把身后三名清兵撞得东倒西歪,然而还不止,刚爬起身,又是腾腾两步倒退,一跤跌坐在一具尸首的怀里。
这一下在场众人不由得万分骇异惊诧,均为难以明白其中缘由。仵人虎叫道:“唐兄弟,你这是怎么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走过去察看,却见唐别腿骨节节断折,经已晕厥过去。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四)()
原来唐别那一狠踹恰巧踢中丰子都腹下的“气海穴”,这气海穴经络属于任脉,大周天内息在此气化胀散为盈盛的天部之气,是道家内丹生发阳气之海的所在。想那抱怀无相真气何等涵蕴厚重?虽则被滕延修锁封住脉门不能流转,但盈盈积蓄于气海穴里,正如拦江围堰筑壩,一经缺堤,汹涌奔泻千里而不能挡。唐别这一脚狠狠踹下恰如引致岸堤崩塌,抱怀无相真气突然由此喷涌奔出,便饶他武功卓绝,也是绝难抵御。
丰子都骤觉腹内火烧般炽热,满满充实力气,燃燃只想大叫大喊。转头瞧到滕延修近在咫尺,兀自扣住自己的手腕,却执住剜肉弯刀眼望着那边仵人虎和唐别,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当即不及擦拭去嘴角边的血迹,暴喝一声,右臂猛地抡起。但见滕延修惊声嘶叫,身子“呼”的一下往外跌飞出去,摔入清兵群中,哗啦啦压倒一大片。
此情此景,丰子都经已见怪不怪,眼见虎穴地牢院子内一片狼藉,人人惊呼趋避,无暇相顾及,想道:“此刻再不走,更待何时?”急忙跳起身来,抓过两名兵戎呼呼往人群里掷丢过去,拳打脚踢,又撞飞四人,趁着众众混乱,拔腿便向那门洞火燎燎地跑去。
将近门洞,倏觉脑后掌风击到,听得仵人龙疾声喝道:“丰子都,却要往哪里跑?”丰子都知道此人武功不容轻窥,甚是难缠,不禁有些心慌,恰见一个清兵挺枪来刺,便即闪过其长枪,猿臂轻舒,连人带枪一把拎过,往身后就抛掷过去。只听仵人龙一声怒吼,跟随着一阵啪啦大响。
丰子都回头看去,但见仵人龙和那个清兵忙乱乱地滚作一团,由不得是突然哈哈大笑。原来却是仵人龙从后追赶得急切,孰料不到丰子都忽尔使出如此怪招,随手抓过人来以人体阻挡,他内力既强,这一掷之下岂有不劲沉势疾的道理?躲闪不及,登时和那清兵狠狠地撞成一堆。
便在这时,仵人虎已经拍掌赶到,他瞧见哥哥被丰子都施展怪招打得这般之狼狈不堪,怒火中烧,大吼一声,双掌阴阳交错,一前一后啪啪打来。丰子都却是没有理会,依方抓药,故技再施,将身边那些清兵随抓随掷,一个接一个只管朝着仵人龙掷过去。仵人龙空自暴跳如雷,对于此类力大势沉的人体暗器,哪里可敢去接挡?不得不上窜下跳,左闪右避。
丰子都又是哈哈大笑,踏步抢出门洞,胡乱抓住一名不知是将官抑或兵戎的矮胖汉子在手,喝道:“挡我路者死!”身前作盾牌舞开,沿着甬道疾冲。那甬道众多清兵纷乱乱大喊大叫,莫不心惊胆战,争先恐后地退开闪让。丰子都一路返回到那狱墙下的“拖尸洞”,这才发现手中汉子经已血肉模糊,死去多时。他将那汉子矮胖的身躯摆放在墙根下,说道:“你今日居然能够掩护本大侠离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便即推开铁板缩身从拖尸洞里钻出。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六)()
天地茫茫,冬尽春来,丰子都伫立融融阳光下,竟是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往何处去?程谷瑶已经找到她的爷爷,身边尚有峨嵋派三位高手相伴,一路上当无危险。而心底深处一直牵挂的殷在野又在皖南断云峰遭遇黑白两道数十名强敌围攻,不慎跌落万丈深渊,至今生死未卜,虽说其武功超绝,震古烁今,未必便遇难,然则终究幸免甚微。
丰子都望着脚下长长了无尽头的官道,自己那寂寥孤单的身影,心头倏然感到无限惆怅。他伫立许久许久,终是叹息一声,信步随走。
他一路只管随步行走,懒得去辨别东西南北,昼日与黑夜,饿了就去路边寻些野果山泉来食,累了便找个树根底或者山洞歇息,漫无目的,放浪形骸。也不知走有多少个时日,感觉暑气渐逼。
这日午后来到一处山脚下,但见面前横亘着一座大山,山高林密。丰子都想道:“历来听老一辈人说起,山高者必处有仙。遮莫我爬上去,说不定便能遇着神仙。”计议已定,便即整衣装束,寻个容易攀爬的所在,手脚并用,扯枝拉草,往山中便赴。
午后阳光犹毒,白花花的只在头顶肆虐。丰子都连登带爬,全身汗水有如潸潸雨下,方致到得半山腰,又累又饿,喉咙更是火烧一般干燎。他放眼远眺,正要觅一处阴凉所在稍作憩息,却见左侧悬崖下有一大块平坡,崖边倚石岩搭建着两间竹屋,屋前屋侧满满栽种有一种不知名字的碎叶矮灌木花,炊烟袅袅,随风飘过来阵阵饭菜香味。丰子都一见之下不由得欢喜,忖道:“想不到此间竟然居住有人家。也好,当要过去讨碗水来喝。”
费尽周折走至崖下,谁知一看,那屋前屋侧都没有路径到达竹屋的门口,碎叶矮灌木花只是簇簇拥拥一大片,团团实实地左右前面包围着两间一大一小竹屋。丰子都甚感奇怪,想道:“难道此间人家却用不着进出?”然而毕竟饥渴难耐,只得踮起脚尖尽量不去践踏那些花草,慢慢绕过矮灌木来到紧闭着的那大竹屋门前,稍稍平整身上衣衫,张口问道:“请问屋里有人吗?小子途经贵地,口渴得紧,想要讨碗水来喝。”孰料屋内没有丝毫动静,许久才隐隐约约似乎听到里面有人轻轻咦的一声,但此后就再无任何声息。丰子都以为屋里的人没有听见,又是大声地叫了一遍。
再过得良久,丰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