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就是要民族化。
鲁讯的乡土小说很有时代特色,他通过对故乡环境和人物的描写,以批判的眼光审视故乡风习,对愚昧、落后进行尖锐的讽刺与批判。
他怀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描绘生活与苦难中而又麻木、愚昧的故乡人,同情与批判,讽刺与哀怜相互交织,形成乡土小说喜剧与悲剧相交融的美学风格。
以后的新文学作家大多在模仿鲁讯的写法,对于故乡以批判为主,兼带着一丝乡愁。
但《边城》不一样,这部小说中没有批判,只有讴歌和赞美。
翠翠是个天真善良、温柔清纯的小女孩,她来到人间,便是爱的天使与爱的精灵。
她和爷爷相依为命,对于爱情忠贞不渝,最后,她像爷爷那样守住摆渡的岗位,苦恋并等待着傩送的归来。
爷爷保有着中国传统的美德,他对孙女翠翠有着无限的亲情。
天保个性豪爽、慷慨。傩送孤独地追求着爱情,最后孤独地出走,不知飘泊到什么地方。
这些人物都有着中国传统的美德,和鲁讯笔下那些愚昧的乡民截然不同。
鲁讯是以启蒙者的角度来看待故乡的民众,自然觉得他们和新时代格格不入,于是有了《阿Q正传》和《故乡》等小说。
他看到的是麻木和愚昧。
《边城》则是用中国传统文化的视角,深入到那群乡下人之中,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
就以《故乡》为例,小说写了一个叫做闰土的人。
作者对小时候那个在西瓜地月光下捉猹的活泼少年,和后来叫老爷、为生活所迫憔悴、充满奴性的闰土进行了比较,得出了封建社会下民众的愚昧。
这是鲁讯看问题的角度。
如果按照《边城》的写法,就会写闰土的日常生活,他对待家人很好,乐于助人,碰到回乡来的幼时玩伴还过来送礼,不过这个幼时玩伴已经成了了不起的大人物,所以他就显得拘谨。
充分展现了一个乡下人老实巴交,淳朴善良的一面。
很神奇吧,同样一个人物,从不同的视角,不同的作家写出来就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这就是文学。
郑震铎意识到林子轩的《边城》和现在以批判农民为主的小说不同,这是另一种看待农民的方式。
他们这些新文化的领航者,以为自己代表着先进的一面,扮演者拯救者的角色,时常大声疾呼,要把愚昧的农民唤醒。
但却忽略了民众善良淳朴的一面,这虽然和这个时代的潮流不符,却是值得赞颂的。
而且,《边城》的文字极为优美,让郑震铎非常诧异。
林子轩出道以来,被人诟病最多的是没有文采,写的小说大多都是平铺直叙,太过直白,很多文人用这一点攻击林子轩的学识修养太差。
如果他们看过《边城》,就知道这种攻击是多么的无知。
郑震铎不由得轻笑起来,想想也是,一个能把诗歌写的那么优美的诗人,如何会不懂的文采,或许,只是不愿意卖弄罢了。
他甚至猜想,林子轩之所以把小说写的那么直白,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看懂。
这一点,无疑值得他们这些作家学习。
你写的小说,想要让民众觉醒,可民众根本就看不懂,这不是白费功夫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文名之争
郑震铎把《边城》拿到《小说月报》的编辑部进行讨论。
一般来说,刊物的主编有着极大的权利,决定着整个刊物的风格。
就像周瘦绢对于《自由谈》,严独贺对于《快活林》一样。
沈燕冰主编的《小说月报》风格鲜明,就是一座现实主义文学的阵地,给予鸳鸯蝴蝶派等旧派文学不遗余力的批判,直到把它们从文坛上清扫干净。
可以说,在这个时期,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的目标是一致的。
鸳鸯蝴蝶派的反击,商务印书馆内部派人插手,导致八月份的《小说月报》迟迟不能定稿,无法排版付印。
编辑部选定的稿件被商务印书馆的人员否决,商务印书馆选定的稿件编辑部又不想刊载,双方往往为了一篇稿子争执不休。
他们争的是一种立场,是《小说月报》以后的风格,到底是保守还是革新?
郑震铎在其中起到了协调的作用,他不像沈燕冰那么的激进,明白想要让《小说月报》继续掌握在文学研究会的手里,就要进行一定的妥协。
特别是在这个僵持不下的时候,这不是退让,而是要讲究斗争的策略。
《小说月报》每月10日发行,留给编辑部的时间不多了。
《边城》的出现引起了编辑部和商务印书馆派员的注意,特别是看到小说作者的时候,他们都诧异了,这是那个林子轩么?
林子轩极少向其他刊物投稿,他有自己的报纸和书局,唯一的例外就是《快活林》。
这个很好理解,严独贺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在《快活林》上刊载小说很正常。
以林子轩的名气,不是没有人向他约稿,只是很少能得到稿件,最多就是一两篇文学评论性的文章或者是随笔小品文。
至于小说,没有人成功过。
所以,郑震铎能拿到林子轩最新的小说,这是实力和人脉关系的体现。
众人轮流大致的翻阅了一下这篇小说,商务印书馆的人员没有意见,这篇小说没有任何激进的思想,也和鸳鸯蝴蝶派挂不上钩。
应该是林子轩自己独有的风格。
文学研究会这边就犹豫了,《边城》的确是现实主义小说,还是白话文小说中难得的精品,可他们总觉得怪怪的。
和以往他们看过的鲁讯式的乡土小说截然不同,这样的小说能代表新文学的方向么?
他们拿不定主意。
最后,郑震铎做出了决定,刊载这篇小说,这毕竟是他约来的稿件,就算是代理主编,也有做这个决定的权利。
双方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接下来讨论的是要把这篇小说放在什么位置。
在这个时代,报纸杂志上文章的排序非常重要。
一本杂志,谁的文章排在第一篇,谁的文章排在第二篇,这都是有讲究的,不能随便安排,否则会引起作者之间的矛盾,甚至是作者对杂志社的不满。
一般来说,是按照作者名气的大小来排序。
比如,周瘦绢主编的《礼拜六》,每一期他都把自己的文章排在第一位。
这和他在鸳鸯蝴蝶派中的地位有关,也是不想其他作家争这个名位,闹出矛盾来。
我就是第一,你们后面的就不要争了,有什么事冲我来,非常的霸气。
在林子轩的《通俗小说周报》上,排在第一版的是《笑傲江湖》,排在第二版的是《乱世佳人》,排在第三版的才是张痕水的小说。
平禁亚绝不会把这个顺序弄错,虽然林子轩并不在意。
为了重磅推荐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林子轩甚至把第一版让给了《江湖奇侠传》,当然只有那一期的报纸。
就算是大老板,他也不好打破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严独贺的《快活林》刚开始刊载《射雕英雄传》的时候放在最后一个版面,后来挪到了中间,最后挪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这是根据林子轩的名气和小说的火爆程度做出的改变。
林子轩的新小说《天龙八部》,刚刚连载就放在了第一版,其他作家也不能说什么。
回到《小说月报》这本杂志上,如果有鲁讯和胡拾的文章,自然要排在前面,然后按照刊物的栏目和作者的名气挨个排下去就好了。
对于这本《边城》,他们颇为为难。
林子轩的名气很大,有“新文学三杰”的称号,但他以前没写过新文学类型的小说,若是把他排在第一篇,其他老资格的新文学作家会怎么想。
有些人或许不在意,但总有人会在意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为什么会有“第一剑客”这种称号,因为总有人喜欢争第一。
可要是把林子轩的小说排在了后面,林子轩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被怠慢了?其他作家会怎么看,会不会有人借题发挥,用这个来讽刺攻击林子轩?
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没什么好奇怪的。
商务印书馆的人员支持把林子轩排在第一位,他们了解林子轩在上海的名气,如果这一期《小说月报》拿林子轩的新小说做宣传噱头,那销量肯定会增加不少。
文学研究会的人则较为矛盾。
这一期《小说月报》还有几篇文艺评论,都是在新文学中资格较老的作家,他们好不容易约来的稿子。
对于这种难题,林子轩曾经想过按照林氏汉语拼音方案,用作家姓氏的首字母进行排序,不过这样对于那些姓氏排序靠后的作家不公平。
比如胡拾会一直排在鲁讯的前面。
也或者用文章名字第一个字的首字母进行排序,可这么一来,以后作家在给文章起名字的时候会不会都以“阿”字开头。
当然,他只是无聊的时候想想,没有打破这种传统的意思。
《小说月报》编辑部最终在商务印书馆的坚持下,把《边城》放在了第一篇。
如此一来,他们也有了推脱的理由,不是我们不努力争取,而是商务印书馆太霸道。
就这样,在反复的扯皮和争论中,《小说月报》第13卷第8号的稿子终于全部排好了。
郑震铎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把《边城》刊载的消息告诉了林子轩。
林子轩并不意外,《边城》可是沈丛文的代表作品,也可以说是他最好的作品,《小说月报》不刊载才是怪事。
在后世,1999年6月,《亚洲周刊》推出了“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排行榜”,对20世纪全世界范围内用中文写作的小说进行了排名,遴选出前100部作品。
参与这一排行榜投票的均是海内外著名的学者、作家。
在这一排行榜中,小说集《呐喊》位列第一,《边城》名列第二。
第一百二十章踢皮球
七月底,日本人樱木俊一起诉上海明星电影公司的案件终于开庭了。
这段时间,樱木俊一一直没有闲着,他知道法国人不理睬日本人,就拉拢英国人一起向法国人施加压力。
这些在上海的各国列强之间虽然也有矛盾,但在对付华人上一向保持着统一步调。
英国人出面要求在上海的租界内禁映这类爱国电影,法国人还是要慎重考虑的。
而且,因为放映《津门大侠霍元甲》,大量的华人涌入法租界,这些人看了电影,心情激动,难免会闹出事情来,造成法租界的治安混乱。
法国人不愿意看到这种混乱的场面。
此时,法租界公董局的总董叫做德赉沛,他要求尽快平息这件事,于是,案件拖不下去了,只好开庭审理。
这件案子一直都是上海报纸关注的重点,对于霍元甲的死因说什么的都有,只是谁都没有确凿的证据,都是在猜测。
案子的关键在于电影有没有影射日本人谋杀了霍元甲。
林子轩高薪聘请了一位法国律师来为自己辩护,法国不愧是发明了电影的国度,这位律师从电影拍摄的角度来证明电影没有影射的嫌疑。
他质问樱木俊一。
既然你们觉得日本医生给霍元甲开药和霍元甲的死没有直接的关系,那么你们看电影的时候也应该坚持这个观点,而不应该怀疑电影有影射的嫌疑。
毕竟电影里没有任何直接点明这一点的地方,这只是电影剪辑给你们造成的错觉。
他在这里混淆了一个概念,所谓影射就是用一种事物暗示或说明另一种事物。
这是很主观的概念,你说我影射了,我不承认自己影射,反正就是争吵不休,反而没有人理会霍元甲的死因了。
因为这件事是新闻热点,在租界内闹的沸沸扬扬,审判成了一场诡辩。
最后,负责审判的法租界副总董迪埃不满意了。
他让林子轩和樱木俊一自己协调出一个结果来,尽快解决这件事,让媒体安静下来,否则将对双方都进行严惩。
冯敬尧也劝说林子轩见好就收,反正这段时间电影放的差不多了,钱也赚够了。
林子轩和樱木俊一达成了庭外和解。
明星电影公司停止在法租界放映《津门大侠霍元甲》,但不会进行书面道歉。
林子轩宁愿出钱赔偿日本人所谓的精神损失费,也不愿意道歉,在这一点上他非常坚持。
樱木俊一在上海生活多年,算是个中国通,知道中国人好面子,特别是像林子轩这种在社会上有名望的人。
反正他的目的是禁映这部电影,既然林子轩那么坚持,他也放弃了让明星电影公司道歉的打算。
如果继续闹下去,一旦激起中国人的反抗,影响会更坏。
于是,这场引人瞩目的官司就这么轻松的和解了,让很多媒体不解。
不是应该死掐到底么?
樱木俊一觉得自己终于取得了胜利,让中国人屈服了,他非常的高兴。
但在第二天,他就接到了消息,法租界的确是不再放映《津门大侠霍元甲》了,可在华界又开始放映这部电影了。
樱木俊一大怒,他被那个中国人给耍了。
林子轩早就做好了准备,把电影拷贝连夜送到了华界的戏院放映。
在民国时期,上海的华界包括上海南市,闸北区和宝山区。
这里百姓的生活条件不好,和租界的生活相比,算是贫民区,上海的多数工厂建在华界,百姓以在工厂里做工为生。
这个年代的工厂可以称之为血汗工厂,工作条件差,劳动时间长,工资低廉,还要忍受各种不公平待遇。
华界的戏院大部分都是价格低廉的小戏院,破旧不堪,被社会势力把持着。
看一场电影只要一角钱,五角钱可以看一个通宵,算是工人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而且放映的片子大多是带有低俗内容的电影。
林子轩把拷贝送到华界放映就没有赚钱的打算。
他并不仅是为了和日本人斗气,而是觉得这部电影在华界造成的影响会更大。
这半个月来,《津门大侠霍元甲》在租界放映,虽然也造成了轰动,年轻人看着也很激动,但总觉得少了点热血。
这是因为租界内的华人大多出身不错,有稳定的工作,就算在社会地位上比不上外国人,至少可以生活的很体面。
这种自我满足的感觉很容易麻痹自己,认为自己生活的很不错。
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大家都觉得如此,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果林子轩不是来自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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