啬夫记- 第156部分

　　　　“哦？这么巧？”，哪知道裴度仅仅是不咸不淡的点点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这让一干气势汹汹的大小官吏和士子们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完全没有出气的感觉。

　　　　“裴大人莫非想要包庇不成？”，赵良栋同样也愣了几秒钟，不过这人以打嘴炮出名，不管情况如何，先扣过来一顶帽子再说。

　　　　裴度略微扫了他一眼，淡定的摇头道，“赵大人哪里的话，本官说的凑巧，只不过是刚刚也接到了一份状告，就在你们来这里之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他顿了顿，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哼一声道，“于梁刚才向本官状告长安城大商贾佟阅戈以宴席的名义偷走了他一份珍贵的手稿。”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唯有轮椅的响动声……于梁坐在轮椅上，在尉迟子弟的搀扶下，从后门的帘幕中缓缓行了出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像是看到了落在网中的猎物。

　　　　“怎么，各位大人，你们也是来声援我的么？”，于梁装作看不清形势一样，劈头就来了一句，赵梁栋恶狠狠的瞪着他，怒道，“我们是来告你的！”

　　　　其余考核官顿时皱起了眉头，暗道这御史台的人真是口无遮拦……且不说于梁为何会抢先状告佟阅戈这种蹊跷事件，就算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也别把话说的那么绝，难道在对方手上吃的苦头还不够多么？

　　　　“告我？我何罪之有？”，于梁眨巴眨巴眼睛，无辜的像是白莲花一般，这让一行士子们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再造次。

　　　　大小官吏的眼睛都盯在了赵梁栋的脸上，显然是他提起的话头，就由他来回答，赵梁栋倒也硬气，毫不退让的说道，“你将春闱的答案卖给了佟阅戈，犯了大罪。”

　　　　“哦？这是赵大人你说的，还是佟阅戈自己说的？”，于梁惊讶的摸着下巴，出声反问道。

　　　　“……这有什么区别？现在证据确凿……”，赵梁栋隐隐觉得他话中有话，但此时来不及细想，张口就要扣帽子过去。

　　　　“呵呵，区别大了去了。”，于梁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含笑道，“若是佟阅戈自己说的，那么今日我便只告他一个人，若是你赵大人说的，那我就只好将你们两人一起告了。”

　　　　于梁语气非常四平八稳，不过这话一出口，顿时让整个大堂内都静了几秒钟，甚至连赵梁栋的气势都衰了一半。

　　　　他这是要反客为主么？赵梁栋的第一反应便是于梁在虚张声势，只是这种扯上官司的大事，玩虚的哪能蒙混过关不是？

　　　　“……是佟阅戈告诉本官的，本官奉命监察百官，自然要为他做主。”，赵梁栋这次也学乖了，没有把话说死，只是他这滑头的态度让一干官吏和士子们都暗自不满……是谁在来之前，信誓旦旦的说要将于梁弄得锒铛入狱的？

　　　　“赵大人，既然是佟阅戈说我违法，那么便让他出来对峙呗，反正我也将他告了，省的大理寺的捕快们去提人。”

　　　　于梁见他让步，也没有乘胜追击……要收拾这种满嘴放大炮的谏官有得是机会，不过如何将眼下这些官吏和士子们玩弄得抬不起头，按着自己的剧本走下去，那就得耍点手腕了。

　　　　一干士子和官吏面面相觑，觉得不好回绝于梁的要求，片刻后，佟阅戈便被传召而来。

第361章　三问（）　
“佟阅戈，跪下！”，裴度见正主儿到了之后，厌恶的眼神一闪即逝，突然出声喝道。

　　　　这佟阅戈本来还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哪料到进入此处后话都没有说一句便被人当头棒喝，扭头看赵梁栋等人时，对方却将头别过一边，屁都没有放一个。

　　　　这当然不是说赵梁栋服软，只是按照当时的规矩，贱籍之人状告官吏，属于以下克上，在公堂之上只能跪着说话。

　　　　于梁算不算官吏？呃，严格来说当然不算，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乡啬夫不是？……不过在场更加没人敢把他当做普通人对待，哪有这么牛逼的白身。

　　　　佟阅戈顿时涨红了脸，唯唯诺诺的跪下，耸拉着脑袋，瞬间便没了气场。

　　　　“佟阅戈，本官且问你，是不是你要状告于梁向你偷卖春闱的试题？”，裴度当着众人的面淡淡问道，佟阅戈看了看赵梁栋等人，意志坚定了几分，一咬牙道，“是！”

　　　　这人也算是赌徒性格了，被拉拢入宁王派系后倒也光棍，当真将那晚上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每个细节都提到，听上去绝难作伪。

　　　　赵梁栋等人的脸色开始好转起来，他们到想看看，在如此确凿的事实下，于梁还有什么话说。

　　　　而作为另一方的当事人，于梁始终脸色平淡，甚至还带着一分奚落的神色，看上去像是在茶馆里听什么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人公是自己而已。

　　　　“说完了？”，半响后，等佟阅戈停下话头后，于梁这才淡淡说道，“你知不知道，诬告是什么罪名？”

　　　　他以目看着裴度，后者会意，朗声道，“诬告者，杖刑八十，流放一千里。”，顿了顿，裴度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赵梁栋等人，继续道，“随从诬告者，以同犯处理。”

　　　　这分明是威慑的眼神，一干士子和官吏们面色纷纷出现怒色，对裴度这咄咄逼人的表情异常不满。

　　　　“我若是你的话，现在就回去和老婆孩子告个别，然后准备收拾几件衣服，做好去不毛之地开荒的心理准备了……”

　　　　于梁晒然笑笑，冲着佟阅戈抬了抬下巴，不过眼睛却瞄向士子们，显然这话也是跟他们说的。

　　　　佟阅戈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他实在很难理解为何于梁会如此淡定，一股大商贾特有的敏锐感让他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于梁实在太淡定了，像是早就算计好了自己的举动一样。

　　　　于梁没有给他任何挣扎和改口的机会，朝着裴度晒然笑笑，拱手道，“大人，我可以说话了么？”

　　　　“当然可以，你对佟阅戈的状词有任何异议的话，都可以提出来。”，裴度配合的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于梁晒然一笑，伸出了三根指头，“我只有三个问题，若这位佟老板能回答得上来的话，我就乖乖的认罪，任凭大理寺发落。”

　　　　“首先，你说我昨晚在醉红楼宴请你，可有证据？”，于梁搬弯了一根指头，也吹响了他反攻的号角。

　　　　“……可以提那醉红楼的掌柜来审问，还有胡东山和候青莱二位商人，都是我的证人。”，佟阅戈立刻给予了回答，于梁顿时笑了笑，晒然点头道，“那好，就请这些证人来呗。”

　　　　赵梁栋诸人悚然一惊，没想到于梁真敢当堂对峙，片刻后，玲珑和胡东山二人便在捕快的带领下，款款进了公堂之中。

　　　　裴度将佟阅戈的证词重复一片，问三人可是事实……当然，这只不过是场面话，事实上，昨晚的时候，他们的口径已经形成统一意见了。

　　　　“不是这样的，大人……”，所以胡东山等人异口同声的摇头驳斥了这种说法，在他们的描述下，事情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版本。

　　　　于梁根本没有宴请他们，是佟阅戈说和他们一起去醉红楼赴宴，到了现场才知道还邀请了于梁，他们当场便提出告辞，接下来的事情便不知道了……

　　　　玲珑的证词更绝，说是佟阅戈前些天在她那里包了场，说要请一位贵客，根本没告诉她是谁，当天晚上，她看到佟阅戈揣着一张纸张匆匆而出，去厢房收拾残羹剩宴时，才发觉于梁已经醉倒在房间里不省人事。

　　　　佟阅戈的表情瞬间变得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他实在很难想象为何这世上会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什么玲珑也就罢了，双方根本不认识，但是胡东山和候青莱都跟他打过交道，也算是朋友了，为何会帮着人作伪证？

　　　　当然，他的脸色还不是最难看的，一干气势汹汹的官吏和士子们那才叫如丧考妣，特别是赵梁栋，这位嘴炮谏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特么跟预想的剧本差得太远了！

　　　　于梁淡淡冷笑着，这还是他的第一记重拳，而他还准备了剩下的两击……彻底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咳咳，第二个问题，你说我卖给你的春闱的试题和答案，东西呢？”，于梁轻咳一声，将众人从魂游状态拉了回来。

　　　　佟阅戈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急向着赵梁栋使眼色，后者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冲着于梁神色不善喝道，“这就是你的罪证！”

　　　　他生怕于梁冲上来将东西撕了，竟放在面前不给对方细看，不过于梁仅仅是淡淡扫了一眼便点头道，“嗯，没错，这东西是我写的。”

　　　　还未等对方反应，于梁又奚落的笑道，“不过这玩意只是我的学习心得，跟春闱有半毛钱的关系么？你们若是能在上面找到跟春闱试题，大可以去陛下那里告我……”

　　　　一干官吏们倒吸一口冷气，他们肯定不相信于梁的说辞，但问题是，他们也不敢保证这份东西就一定能跟春闱试题扯上关系。

　　　　毕竟，制定试题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头昏脑涨再加虚弱到半死，在于梁的聒噪下，都只记得事实而非的大概，眼下这份字虽然看上去跟春闱试题很像，但是具体的细节对不对得上号，那就真难说了。

第362章　反水（）　
若不是求胜心切，这些官吏们也不会贸然将这东西作为证据来用……说起来，这还是赵梁栋极力撺掇，认为于梁肯定会心虚，自己露出马脚来。

　　　　昏招啊……一时间，官吏们心中早就将赵梁栋骂的狗血喷头，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嘴炮党简直无愧猪队友的称号，愣是将一手好牌硬生生的打得臭不可闻。

　　　　“嗯？你们不想去陛下那里对峙么？那我就接着往下说了。”

　　　　于梁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含笑道，“第三个问题，难道佟老板你忘了昨晚宴请我的目的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于梁轻哼一声，“你说，愿意为咱们大唐的边疆建设做贡献，还提出拿出十万两银子用于南岱乡，我当时就喝了几杯烈酒向你表达敬意，不过我酒量很不行，喝下去就醉了，醒来之后才发现，身上携带的随身笔记不翼而飞。”

　　　　于梁环视周围一眼，理所当然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若不是佟老板你慷慨解囊，我这么重的伤势，不好好在**上躺着，何必去醉红楼奔波，扯动伤口难道不痛么？”

　　　　说到这里时，于梁突然变得愤慨起来，怒道，“我生平最恨言而无信之人，佟老板你刻意算计我也就罢了，我可以不予你计较，但是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大唐边疆做贡献，这种白纸黑字的事，也能够抵赖么！”

　　　　于梁抽出昨晚拿到的收据，朝着裴度悲愤道，“还请裴大人为草民做主，这条子是佟老板的亲笔所写，还请裴大人督促他履行承诺。”

　　　　这是什么情况？！

　　　　赵梁栋等人早就目瞪口呆，佟阅戈写的东西他们是知道的，不过那是为了稳住于梁的权宜之计，哪料到这小子居然拿这东西做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裴度没有给他们一点思考的机会，豁然起身道，“人无信不立，我大唐更是以信义为本，既然已经白纸黑字，那么佟阅戈，你便必须兑现！”

　　　　裴度这一锤定音非同小可，代表了大理寺的态度，赵梁栋等人简直像是被打了个一闷棍似的，张口说不出话来。

　　　　他们也不算笨的彻底，哪能不知道昨晚的事多半是于梁设计的一个局……否则如何解释相关人等会同时说谎帮他作伪证！

　　　　唯一的破局办法便是让玲珑三人重新说真话，可惜这完全不现实，起码今天的公堂之上，赵梁栋等人完全没有威慑住对方的东西。

　　　　官吏和士子们对视一眼，纷纷萌生退意，官司闹到这份上，赵梁栋显然已经压不住场子了，非得盖元礼这等级别的人物亲自出马才行。

　　　　“诸位，如果我刚才没听错的话，你们是和佟阅戈一起来状告我的？”

　　　　于梁哪能不知道他们的心理变化，突然朝着赵梁栋等人冷笑着，准备开始收拾这些上蹿下跳的小丑们。

　　　　大唐上鸦雀无声，官吏和士子们当然想摇头回答不是，但问题是，将佟阅戈卖出去挡刀子倒是小事，但日后被上头追责起来，怕是这临阵反水的帽子要被扣定了，这很影响仕途不是？

　　　　一时间，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为难的神色，纷纷将目光看向了赵梁栋，显然要他这带头之人拿主意。

　　　　“本官身负纠察百官之责，有人向本官反应案件，本官自然要刨根问底。”，赵梁栋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尴尬的恨不得化作青烟飘出去，只是眼下这么多人等着他回话，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哦？那么赵大人你还是不相信我么？”，于梁见这人还执迷不悟，语气也渐渐转冷下来，“既然你觉得在大理石打官司不过瘾，那么我们便去陛下那里评个公道好了。”

　　　　他这分明是告御状的架势，赵梁栋脸色更是难看了三分，有种被逼上末路的感觉……在于梁咄咄逼人的攻势下，一干官吏和士子们竟然无一人站出来帮腔。

　　　　别给脸不要脸……于梁在心中默默叨念着，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方如果还硬着脖子，他不介意顺手一刀砍下去。

　　　　大堂之上的气氛异常微妙，每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像是哑巴了一般，这种罕见的安静让佟阅戈浑身都不由自主的打起了摆子。

　　　　“大，大人，冤枉啊！”，突然间，这位有名的豪商嚎啕大哭起来，鼻涕眼泪哗哗的涌了出来，甚至两腿之间还有湿润的痕迹。

　　　　于梁眉头一皱，看出佟阅戈的心理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他以目看向裴度，两人正好对视上，裴度的眼神分明在询问他下一步怎么走……显然两人都没有料到这大商贾的承压能力居然如此差劲。

　　　　“大人，是他们指使我的，跟小的无关啊！”，正在于梁思考的时候，局面又陡然生变，这佟阅戈见无一人为他出头，猛然扑向了于梁的脚边哭嚷着。

　　　　靠，临阵反水了？！